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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亭业仔细一看,发现那裤腿的确有些过长。
女人量完尺寸,给客人开了取衣服的票据,长吁一口气,把皮尺挂在脖子上,然后将花镜摘下来放在台子上。
客人收好票据离开了。郑家晴这才向王亭业介绍她:“这位是胡师母,不仅衣服做得好,烹饪也是一把好手,还会拉京胡,胡教授真是好福气!”
“家晴的嘴巴最甜,不知哪个女子能有福气嫁给你,天天听你的甜言蜜语。”胡师母很矜持地笑着。郑家晴接着又介绍王亭业,说以后他可能要常来,让胡师母多多关照。胡师母连说:“知道知道。”
他们推开一扇果绿色的侧门,就进了后院。别看前面店铺的铺面小,后面可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院子中栽着几棵柳树,柳树下又有矮株的丁香和桃红。晚景中垂柳的影子就像细雨一样柔曼。王亭业有些发怔,心想如何显赫的人物会拥有这样的院子。他们沿着树间的石板路来到一座朴拙的有木格窗户的房屋。推开门,先看见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姑娘立在一张红术方桌前倒茶,她倾着身子时那浓密的刘海遮住眼睑,看上去就像水中芦苇的倒影。她见了郑家晴放下茶壶,微微笑着说:“来了—— ”郑家晴答应着,问:“什么时候回沈阳?”姑娘低下头有些羞涩地说:“快了。”姑娘圆脸,眼睛又黑又亮,看人时有些怯生生的,穿一件水粉色丝绸短袖衫,所露的两条胳膊丰腴而白暂,像藕一样;而她则如一蓬睡莲,看得王亭业有些不知身在何方。姑娘所处的地方是“过堂”,经过它,就是他们聚会的场所了。那是间大约有二十平方米的会客室,已经有十几人身居其中了。只有几位王亭业眼熟,他们与他在同一所学校供职。人们有的在喝茶,有的在吸烟,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摇着一把扇子,他们那种颇有些风雅的情态使王亭业惊讶不已。坐在向北正位的是一位老者,他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白脸,穿灰布短褂,端茶碗的动作颇有风度,让人觉得他是有来历的人。后来王亭业知道他就是胡教授,学历史的,精通金石篆刻,古玩字画,原在北平一所大学教书,后来因病赋闲在家,便与夫人同来长春。他的岳丈是服装厂的老板,如今已携夫人到香港避难去了,房屋就是由他留下的。王亭业羡慕这闹市处清静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议的院落,也为那个斟茶姑娘的端秀淡雅而有些魂不守舍。那天聚会议论的中心话题是国际联盟派来的李顿调查团,有人认为这个调查团既然是先去了日本,必然会由于偏昕一面之词而对整个东北不利。还有人认为国际联盟会公正无私地制裁日本,不会承认他们炮制出的“满洲国”。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还说,李顿一行在整个东北境内的一切活动都受到日本严密监控,据说房间的电话也安装了窃听器。总之,虽然他们流露出某种悲观情绪,还是对李顿调查团抱有希望。他们这种希望很像幼稚的小孩子等待家长帮助他们圆了自己的梦想,岂不知梦想是自己的。
王亭业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他的女人已经哭得气息奄奄。在她的想像中,王亭业已经在街上被车撞死了,所以王亭业回家的脚步声使她怀疑是通知她去领尸的人,便头不抬眼不睁地哭得更加昏天黑地。后来她听见宛云在叫 爸爸”,便虚弱地支撑着病体从炕上爬起来,果然是王亭业,她便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连连说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感谢老天的保佑!”她那喜出望外的表情,仿佛丈夫是个起死回生的人,弄得王亭业有几分惶惶然。
那一夜王亭业失眠了。他的脑海中老是浮现着那个院落中细雨般的垂柳,以及那个温婉秀美的女孩子。郑家晴介绍说她叫于小书,是胡师母的侄女,在沈阳一家洋行工作,懂五国外语。她是专程来探望姑母的,今年二十一岁,据说还没有男朋友。
郑家晴在与王亭业分手的时候打趣他:“你是不是觉得娶了老婆之后,可爱的女孩子才一个一个地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