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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头朱运山腊月二十六的黄昏陷入弥留之际。他的四梁八柱中的顶天粱王明业在前几日的一次砸窑中死于非命。他们袭击的是某村大户人家张隆发,他家开着七八个作坊。有油坊、粉坊、香坊、烧锅等。张隆发家深宅大院,院墙很高,养着一群凶恶的狼狗。据说这些狼狗都镶了一颗毒牙,只要被咬上,没有不丧命的。他们袭击张家是因为他家从日本人那里弄来一批枪支,知情者说就放在院宅西北角的磨房里。朱运山一伙人便萌生了夺枪支的念头。他们这伙只有四十几人的匪绺在辽河两岸已经活动了近十年,其中有的还有妻室,冬季时下山回家“猫冬”。这些年他们抢了不少金银财宝,可以说是吃喝不愁了。自从九一八事变后,很多匪绺纷纷投奔抗日联军,这使得朱运山觉得自己的绺子也该投身抗日。只是他不想投奔任何一支队伍,要干就自己干。他们共有十八匹好马,各种刀具也有上百把,只是枪支奇缺。朱运山的外四梁打探好了这批枪支的行踪和数目,他们就制定了周密的砸窑计划。事先由搬舵的(相当于军师)掐算好了良辰吉日,定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这一天。朱运山初始不理解,觉得搬舵的太大胆,过小年时张家大院肯定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这样怎么下得了手呢。而搬舵的则说灶王爷升天的日子,必然就会有人入地,张家遭劫可视为入地,事在人为。另外过小年时人们必定是因欢乐过度而疲惫,夜深时定会睡得死死的,这时下手十拿九稳。朱运山觉得话说得在理,就开始做砸窑的准备工作。这次行动非同小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他们把跑得最快的几匹马饲以最精的粮草,希望行动时它们疾如旋风。

匪绺里有个神枪手叫胡二,是迎门梁,每次行动时都由他打前锋,退却逃走时由他殿后。他的枪法神到什么程度呢?你用头发丝拴住一只活蹦乱跳的蚂蚱,把它吊在窗棂下,胡二站到离它大约有二十米远的地方。不用瞄准,一抬手在枪起弹发之间,蚂蚱就会被打得四分五裂,粉碎成一些绿毛随风飘舞。胡二很仗义,有次路过一座小村子,见有户人家给老者买不起棺材,只用炕席裹了往墓地去,胡二当即去棺材铺买了副棺材,又给死者亲属留了些银钱,让他们好生给老人入殓。胡二喜欢喝酒和睡女人,每隔半个月必定下次山去逛窑子,不然他会烦躁得在山中用脚狠踢马的肚子。胡二听说要去张家大院砸窑,就显得异常兴奋。说是他早就侦察到了警察所的一个人的日本老婆就住在村东,平素喜欢到河边去洗衣裳。冬季时爱买猪头肉和烧饼吃。这个日本女人身段很好,肤色白里透粉,没有孩子,平素爱喝酒,她常常在下雪天的时候喝了烧酒去街上闲逛。 胡二说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既然要去那个村子,不如顺路把那个日本娘们抢回来好好让兄弟们享受享受,开开洋荤过大年,反正鬼子也没少糟蹋咱东北的大姑娘。胡二的话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赞同,说是的确应该把这个日本娘们一并弄来,既抢了枪支,又羞辱日本女人,也算是抗日了。朱运山觉得不妥,他说你把日本娘们抢到山上,是把她再放回去还是结果了?胡二满嘴喷着唾沫星子说:“立压了她(立压即强奸),当然让她睡了(睡了即死),还指望着她囫囵个回去把我们兄弟都交待了?”朱运山漠然不语,觉得这样做违犯规矩,必定引火烧身。胡二就颇为不满地顶撞了匪头,说:“你除了知道啃海草(啃海草意谓吸鸦片),去雾土窑子(烟馆),就不懂得立压有多舒服,真是白白当了回男人。你裆里的种要是老不用,还不成了软球,留着再多的片子也没用!”(片子意谓钱)在匪绺里,匪首就如一个大家族的祖师爷,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怎么可以任由四梁八柱的人胡乱骂一通呢,朱运山显然有些愤怒了。胡二并不是一开始就跟朱运山起事,胡二最早所在的匪绺报字夜老黑,靠吃票混日子。所谓吃票,就是不做绑票和抢劫的事,只在交通要隘、商旅必经的道口、渡口等处设置关卡,盘剥路人。当然,他们的首要前提是武装齐备。神枪手胡二的好枪法就是在那时练就的。采参的、押运白米的、贩卖黄烟的、淘金的甚至采药的都曾遭到过他们的吃票。胡二是犯了内部的匪规而被清理出去的。有一次一辆满载货物的带着篷顶的马车经过某处山口,埋伏在附近的胡二带人下去吃票,撩开马车的老气横秋的蓝布帘,陡然见到一个花容月貌的女人穿着绿缎子的小袄端端坐在那里。马车上载着布匹。据说她是某县布店老板的二太太,此次是专门押进布匹回家。胡二对这女人顿起歹心。他谎称要为这女人的马喂些粮草,请她下车喝一壶清茶。女人对这些吃票的早有所闻,并未显出慌张,她说:“该给的都给了,谢谢你的茶了。我们出来时喝足了,马也喂足了,就不劳您费神了。”说着吆喝车夫上路。胡二哪能眼睁睁看着美艳之极的妇人离他而去,他勒令手下人押住马车,把那妇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到山口背阴处的草坡上,不由分说地强暴了她。一次觉得不过瘾,又来了一次,直把那布店主人的二太太折磨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人高马大的胡二就像卷破炕席一样将她松松快快地夹在腋下,走下草坡,将她扔在马车上。当夜匪首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勒令把胡二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在骄阳下暴晒三天,不许给他一粒水米。第三日傍晚,匪首见柱子旁的胡二耷拉着脑袋,气若游丝了,就命令人给他松了绑,念着他对匪首的几次舍身救命之恩,放他一条活路,让他以后永远不许再回来。胡二自知能够侥幸活命已经万幸,于是就离开了夜老黑。他独自在山中游荡数月之后,投奔了朱运山。朱运山看中了他百发百中的枪法。虽然胡二生性浪荡,但为人仗义,朱运山也就不计较了。匪绺里的人因为胡二常去逛窑子,就编了首歌给他:“胡二爱老二,三天不立压,踢碎马卵子。下山如猛虎,归山如老太。一步一哼哟,浑身散了架。亲娘老子哟,都怪骚窑姐,吸干爷的血!”胡二听了也不恼,只是嘿嘿讪笑。朱运山觉得胡二忠勇过人,若没有这点毛病便可在自己不测之时把位子让与他,然而他性格放荡,不能委以重任。

朱运山下了死命:去张家大院砸窑时绝不许去劫那个日本女人,如若一意孤行,立刻让他吃枪子!胡二不再争执,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此事未被允诺耿耿于怀。他有两次借酒撒疯,非说他的床底卧着一只红狐狸,勾引他夜夜难眠,还煞有介事地把床底翻腾得乱七八糟。还有一次酒后说他看见一个三千年前的冤魂了,说是夫家虐待她,她没有活路就投了井。如今她要还魂,不知这伙在山上吃香的喝辣的人能不能收留她,她会做饭,会裁衣,会种地,还会生孩子。匪绺的人听了胡二的一派胡言不由哈哈大笑,说他连看见的鬼魂都是女的,花心不改!还说咱们爷们有自己的山头,招个娘们来行动起来不方便,岂不自讨苦吃。胡二这时就不装疯卖傻了,他信誓旦旦地说若有女匪来“靠窑”,全部由他一人照应,保证不让她拖了众兄弟的后腿。大家就笑着骂他:你只会照顾到自己的裤档里去!

腊月二十三的这天早晨朔风大作。山上的积雪被刮得四处飞扬,天空一片混沌,朱运山觉得天象不吉,就让搬舵的再卜一卦。搬舵的占到“履”卦,说是要踩到老虎的尾巴上,觉得有些不吉,但既然定好了日子,就不应再更改,于是搬舵的对朱运山笑笑说卦呈吉相,不会有意外。只管前去就是了。一行人就开始打点装备,给马加料,将最结实的马鞍搭在马背上,先拉出去让它们遛遛,马儿若十天半月不出门蹄下就会生涩。午饭后朱运山命令大家透透彻彻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头晚上砸窑,他们睡醒后天色巳昏,风已止息了。山上的矮树棵子看上去十分安静,就像一群温顺的绵羊似的。粮台的老伙夫已经做好了晚饭,猪肉块炖粗粉条、盐水卤黄豆、大蒜蒸鱼干。他们常年不断的菜便是粉条和黄豆,因为它们易于贮藏和运输。逢年过节,他们才下山购买肉食。到了冬季能存住冻肉的时候,他们往往一次性地买回十几口猪,把它们宰了埋在雪窝子里,随用随取。不过有年冬天的冻肉被黄鼠狼给吃了大半,气得他们下了不少鼠夹子,黄鼠狼没夹着一只。冻肉倒是照少不误,可见黄鼠狼比人还机敏。朱运山给每个弟兄斟了一碗酒,嘱咐大家行动时不可莽撞从事。他在给胡二斟酒时特意拍了拍他的肩头,说:”等将来干得大发了,让你到哈尔滨逛窑子去,那里的窑子有名,别说日本娘们,黄头发高鼻子的都有!”胡二耸耸肩,龇了一下牙,说:”我要是熬到去哈尔滨的那个年月,肯定老得横在路上动不得了。”朱运山便沉下脸,兄弟们也都沉下脸,因为大家都忌沛这个“横”宇。搬舵的见气氛有些紧张,连忙过来给胡二打圆场,说胡二一定是饿得昏了头,让他赶快用筷子夹块肉吃。胡二便擎了筷子,夹了块像白发老翁一样颤颤巍巍的肥肉,将它抿进嘴里,叫着一声“真香”,然后满嘴流油地将筷子横在桌子上。他们的规矩既忌伟说“横”字,更忌讳把筷子横在桌上,应该顺着才是。朱运山觉得胡二的举动有些故意,就产厉地对胡二说:”你要是不舒服,今晚就留下吧!”胡二拍着胸脯说:”我把手花子(手花子意谓短枪)擦得晶晶亮,飞子《指子弹)也上好了,单等跟弟兄们下山解解馋,怎么能留下来呢?”说完,还很节制地放下酒碗,单是吃菜。朱运山便说事成后,一定带弟兄们吃一顿漂瓤子(意谓饺子),想去推牌九的也可去赌场玩个痛快!朱运山说完咳嗽不止,最近他已经三次咯血了,每回都在深夜,幸好没有其他人在场。他很恐惧自己有一天会突然七窍出血,一命呜呼。所以咳嗽了几声之后,他赶紧离开了正在海吃的众兄弟,一个人到外面去,怕不慎吐出的血会扰乱军心。他走出前声称要去甩浆子(撒尿之意)。

吃过晚饭,弟兄们开始准备行装。他们穿上了紧腿马裤,打上绑腿,宽大的棉袄被腰带紧紧勒住。腰带是足有四米长的蓝布,它们一圈一圈地缠在腰间,就像千层饼一样。这腰带用途广泛,既可以往里面插枪,也可以在解开上衣的纽扣后使它成为一个小贮藏室坚实的地基,这里面便可藏匿抢来的金银细软等物。还有,它可以在行动时当绳子用,爬墙上树、绑秧子(绑票)等。当然,有时若是受了伤,这腰带又可以当做绷带。他们所穿的鞋一律为棉乌拉,轻便暖和,行动起来脚步声极其轻微,很难让人察觉。他们还清一色地戴着长毛的狗皮帽子,帽耳均有撸扣,在马上跑得太久时可以把帽耳向后拉起露出耳朵来散散热气。他们所训练的马匹,在砸窑时无论进入任何乡村集镇,都不会发出意外的声响,绝不嘶鸣和打响鼻,尤其在主人望风而未下手之前,它们更是乖乖垂着头,在原地连步伐都不会挪动一下。朱运山所在的匪窝离起事地点大约有五六十里的路,他们在夜色中足足赶了两个多小时的路,才靠近那个有三百多户人家的村落。从山顶向下望去,村子里还有几处零星的灯火,有一户有着高大门楼的人家还亮着两盏红灯,在门首的一左一右,就像一头雄狮的两只美目一样炯炯有神,它就是张家大院。朱运山悄声问搬舵的,若是张家的灯亮个通宵,行动上是否不方便?搬舵的胸有成竹地说:“这些大户人家别看开了一连串的作坊,手中片子多得哗哗响,他们对待小事上都很抠门。过不了十二点,两盏灯准会让更夫给灭了。他们又捱过了大约半小时,先消失的是那几处零星的灯光,跟着张家门楼有人出来,这人大约腿脚不利落,足足用了七八分钟才把两盏红灯灭掉。这时整个村子就陷入真正的黑暗之中,房屋的影子十分模糊只有纵横的小路在星光下泛出隐隐青白的光泽。顶天粱的马鞍上备着两口袋香喷喷的肉包子,包子里下着蒙汗药,这是为了对付张家的那群狼狗的。怕肉包子冻成了实心团,狼狗无从下口,这两口袋热包子被放在热量最足的一匹马身上。马两侧的肚腹一左一右地温暖着口袋的里侧,外侧则用狍皮紧紧裹了一层,以防寒气侵蚀包子。顶天梁在等候时机的时候拍了拍那口袋肉包子,与同伙小声开着玩笑:“这些狼狗还真有口福,今晚好好让它们过个小年,非把蓝眼珠子吃冒了不可!”众兄弟就接二连三发出压抑在喉咙里的笑声。砸窑之前的一刻,他们是很需要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的。

待到夜晚深得不能再深,天气冷得开始使人身上打哆嗦时,朱运山见时机已到,就唤弟兄们策马进村。开路的胡二怀中也揣着二十几个肉包子,使他的胸脯看上去丰满得就像坐月子的女人。他的包子是为了打点过路人家的狗的,包子里也一律下着蒙汗药。比较精灵的狗对夜半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做出反应,只有老眼昏花的狗才趴在窝里跟主人一样呼呼大睡。果然,有一两只狗叫了起来,胡二立刻撇了包子过去,狗很快就不叫了。这样狗叫声就不会连成一片,进入沉沉梦乡的人们就不会被惊醒。他们眨眼间就来到了张家大院。马匹贴着墙直直站着,身轻如燕的两个翻墙高手准备越墙。这时忽然就响起了狗叫声,这条狗先是试探性地“汪汪”叫了两声,待到它分辨出院外确实有动静时,它就汪汪汪地叫个不休了。一条狗叫了起来,其它狗也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顶天梁连忙往墙里面“噗—— 噗— — ”地撇包子。狗陆陆续续地跑了过来,有贪吃的就不叫了,有忠于职守的仍然叫着。朱运山见事不妙,连忙给一个弟兄使了暗号,示意他到门楼前对付更夫。大户人家的更夫比狼狗还精,他们夜里意识清晰得就像无任何污染的浅水下的卵石。果然,更夫提着一条棒子打开门楼,向外张望着,潜在门首右侧柱子背后的人飞身上前,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使他处于晕眩状态,手脚用麻绳捆住,像扔一条野狗一样把他扔在门背后。这样房门洞开,他们也就意外地省却了翻墙的麻烦,可以直接潜入院子。世上的狗大约没有不贪吃的,没过十分钟,狗就不再叫了,只是偶尔有一两只还在哼哼。又过了几分钟,哼哼声也没有了,大家知道蒙汗药已经渐渐发作,狗们一定横躺竖卧倒在地上。他们顺利溜进院子,去西北角的磨房,要经过一间正房和两间厢房。他们猫着腰,贴着墙根像旋风一样快捷地游动,很快贴近了磨房。磨房看上去是很不起眼的一间草篷泥屋,窗口低得三岁的孩子都能跨进去,胡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三下两下就把窗口给捅开了。磨房的门倒是上了钢筋铁锁,可窗口却简陋得不堪一击。也许是张家主人疏忽了,以为人该走人应走的门,而窗口是走飞鸟和猫鼠的。胡二虽然身高马大,但翻起窗口来格外灵巧,他就像一条丰满的青鱼一样“刷— — ”地游进窗台,很快在磨盘下的草坑里发现了装有枪支的三口沉甸甸的术箱。他麻利地用钳子把捆扎着箱盖的铁丝一一剪断,然后撬开箱盖的木板,把一支支枪从窗口递出去。枪多半是长枪,只有几支短枪夹在其中。枪的总数在三十支左右,让人觉得张家要拉自己的队伍,不然防身和保家护院怎么用得了这些枪呢!一行人飞快把枪支盗运出去,胡二从窗口爬了出来,然后站在外面冲着磨房里狠狠啐了口痰。这是胡二的习惯,每次砸窑离开现场前都要把一口痰留在里面,仿佛是在吐掉他身上的秽气。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张家大院,把张家的院门轻轻掩上,仿佛一切照旧,什么都不曾发生。村落里的狗能叫的都被肉包子给打倒了,那些老气横秋的纵然是闻到了一点风声,也懒得出窝巡游察看。老狗也许想去日无多,还不如赖在暖和的窝里多享受一会儿呢。胡二殿后,他们带着枪飞身上马,一溜烟地离开村子。马蹄声哒哒响着,给这寂静的冬夜增添了某种动感。仿佛村落是一处宁静的海湾,人是海风,而马蹄声就是突然涌起的潮汐。他们上了回盘踞点的山间小路后放慢了速度,既可使马喘口气,亦可让自己透口气。每次砸窑响当当地成功,他们的内心都洋溢着快感,就像三伏天吃冰那么痛快。马队中有人哼起了小调,哼的是肉麻的情歌:“妹的奶子溜溜暄呐,惹得哥啃不够哇。妹妹铺上了扎张子呀(意谓褥子),单等哥甩浆子呀…… ”弟兄们昕了都笑,并且不约而同想起胡二,不由自主回头看殿后的胡二有什么反应。然而队伍里面没有胡二,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搬舵的连忙向朱运山报告:“胡二不见了。”朱运山勒住马缰绳,回头望了一眼,摇头叹息道:“他不会回来了。”

大家不言自明,胡二定是去劫那个日本女人了。朱运山下过死命,一意孤行去劫日本女人,定让他吃枪子,胡二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回来了。可匪绺里缺了胡二,就让人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胡二给兄弟们带来的快乐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先前的快乐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黯然神伤。顶夭梁王飞立与胡二最为知己,他提出要回去掩护一下胡二,若是胡二抢日本女人时遭遇不测,就会惊醒全村入,张家大院的人也会醒来,胡二如果被捉,就暴露了他们匪绺的身份,张家也许会纠集日本人进山讨伐他们。朱运山只好应允王立飞前去迎救胡二,他自己带着一干人马继续前行。王飞立转身拍马上路,离开前他告诉兄弟们不要等他,若他遭遇不测,马会跑回来报信的。他再次进人村子时感觉到一处房屋有声音传来,不过投有灯亮,王飞立想也许这就是日本女人的家了。他循声而去,只见这家大门和屋门都敞开着,先前的声音倒是消失丁,院子中并不见马,胡二也许离去了。王飞立正在踌躇之间,忽然发现屋子门背后有团黑影在游动。池刚要从腰间拔枪,屋门那一侧的枪声先响了。这人不愧在警察所工作,一枪就打在他前脚上,王飞立在栽下马前的一瞬用力掀了一下马的耳朵。这匹训练有素的马知道是让它回去报信,就冲着主人哀鸣一声,然后扬开四蹄冲出院子。枪声再次响在王飞立身上的时候。这匹马已经跑过半个村子,就要接近山间小路了。它知道主人巳经魂归九泉,就抱起两只前蹄剧烈地嘶鸣一声,哀怨地与主人告别。王飞立在咽气的那一瞬间听到了这声音,不过他不会看见马儿满含热泪的眼睛。他最后仰面望见的事物就是星星,它们朦胧的光择也像是满含热泪的样子。

朱运山后来看见顶天梁的马独自回来了,就知道王飞立出事了。他立即改变了行路方向,不能再回他们的老窝去了。他们被迫撤离到一个叫下三洼的山头,山中间有一个茂草遮闭的洞口,夏季时里面盘着许多蛇。他们只好在此躲避风声。这时朱运山开始颇频吐血,到了腊月二十六的黄昏,他的眼晴已没有任何神采,身上唯一的血色就在脖颈处,那是因为染了从嘴角吐出的鲜血的缘故。脂月二十五的晚上,出外打探风声的人来报,说是顶天梁王飞立的尸体被张家大院的恶狗给分食掉,胡二抢走了一个女人,不过并不是日本女人,而是他们家的丫环。丫环那夜和主人偷情,而日本女人则睡在别一间屋子里。胡二大约以为睡在男人身边的人肯定是日本女人,他把那男人打晕后,喝令女人穿上棉衣棉裤。然后堵上她的嘴拖着她骑马离去。黑暗中他也役着清她究竟是谁。待到那男人苏醒过来,就从枕头下摸出枪来,并且叫醒了那个日本女人。他们见大门和屋门洞开,判断劫匪已经奔逃了。男人告诉老婆贼寇劫走了丫环,日本女人就有些不解地进了丫环的屋子。只见被子整整齐齐叠着,她便去了男人的住屋,结果她在男人的炕上发现了丫环的裤衩和小背心都遗落在那里,知道丫环和男人偷情,就气愤地打男人。王飞立最初听见的声响就是他们的对骂和厮打声。原来日本女人得了妇科病,有一个月不和男人同床了。他们正争执不下的当口,忽然听见马蹄声传来,于是两个人就住了手。男人提着枪掩藏在门背后,顶天梁的马一踏入院子,他就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此时张家大院的更夫也苏醒过来,只见院子里的狼狗像一条条冬眠的蛇一样横躺竖卧在那里,他就喊醒了主人,结果发现磨房的枪全部被盗了。后来枪声响起,惊醒了全村人,张家人循声而去,判断出劫匪既弄走了他家的枪又抢了日本女人的丫环。他们当中有人认得王飞立的尸首,说最近常见他在这一带游动。张家就差人端了朱运山的匪窝,将留守的几个人悉数杀尽,放火烧了他们充足的粮草,致使朱运山一伙人在山洞里忍饥挨冻。眼见着自己就要过不去年了,朱运山开始交待后事,他让弟兄们不要再这样在山中小股地游荡了,让他们去投奔老北风的绺子。

老北风原名张海天,报字老北风,清末由山东逃荒到东北,流落到海城安家,自幼给地主扛活,砍柴、放猪的活都做过,深受地主的凌辱。有年辽河涨大水,张海天被迫为当地警察充当杂役,终于因为不能忍受他们频繁不断的拳打脚踢甚至更重的肉体折磨而逃走。走时盗出枪支投奔老头票匪股,报字老北风,活动于阜新、黑山一带。后来由于他赢得了弟兄们一致的爱戴,就被推举为首领。九一八事变后,老北风率部抗日。不过初始时也走过弯路,因不明真相,被日本豢养的汉奸凌印卿收买,成立所谓东北民众自卫军,封老北风为旅长,实质是为日本人效劳。不久,张学良闻讯派人求老北风反正,老北风这才顿悟过来。他以设宴为名将汉奸凌印卿以及日本顾问仓岗繁太郎等十人一网打尽,随后又在隆冬时节狙击从海城向田庄台进犯的日军,并且配台东北军第十九旅铁甲车护路队收复大洼车站,以东北民众抗日义勇军的名义向全国发出通电,号召人们起来抗日,一时名声大振。朱运山觉得自己死后投有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可以接替他,不如让他们去投奔一个有前程的匪绺为好。在朱运山看来,未来的日子是与日本人斗争的日子,谁抗日谁就是赢家,所以弟兄们投奔老北风才会使他安然瞑目。搬舵的和众弟兄跪在朱运山身边,满含热泪答应匪首要他们“靠窑”的遗愿。洞里燃烧的松明将跳跃的光焰一抹一抹地涂在朱运山的脸上,使那张脸看上去突然焕发了光采。朱运山在咽气的一瞬努力挣扎了一下,他很想抓住点什么,譬如童年时吹过的一支柳笛或者饮马的水橱,然而他什么也投抓住,他两手空空地离去。洞里的松明依然将浓郁的光明和芳香播撒到他的脸上,虽然他的脸已凝然不动,感受不到火光的照耀但他的灵魂却随着松明的香气飘出洞外,在寒风中流浪着,寻找着再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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