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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押一周之久的郑家晴从警察署出来时正赶着雨天。本来就心绪不佳,再加上这丝丝冷雨的陪衬,郑家晴只觉满目凄凉。沈雅娴和沈初慰已经候在警署门前等他,沈雅娴穿件荷粉色丝绒长裙,打把湖绿色的伞,在雨中看上去鲜润明媚。她快步走到郑家晴面前,也不顾沈初慰在场,一手打着伞,腾出另一只手去揽郑家晴的腰,并且把脸贴在他的脸颊上,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郑家晴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说:“你是不是嫌我出来得太早了?” 沈雅娴立刻就不哭了,低头嘟嚷一句:“你老是捉弄好心人,会遭报应的。”郑家晴不易察觉地一笑,与迎在车旁的沈初慰握了下手。沈初慰飞快地打量了一眼郑家晴,说:“行啊,一点也没见瘦!”
沈初慰驱车在雨雾中慢行,到望海楼去。望海楼是家建在海滨的饭店,既有餐饮,又有娱乐。沈初慰在此订餐,是为郑家晴压惊的。由于雨大,又不到饭时,望海楼的生意看上去有些冷清,侍者对他们的到来也就格外地殷勤和热情。这边刚刚落座,那边热气腾腾的茶就送上来了。餐桌面临大海,雨雾中的海灰蒙蒙的。海滨餐馆大都开着高大的窗口,以不辜负外面的风景。厚重的米黄色窗幔收束在墙角,对面挂着幅展现森林风光的油画,看上去一派青绿,充满生机。郑家晴喝了一杯茶后起身到窗前看海,然后又回到餐桌前,问沈雅娴:“老爷子这几天还好么?”沈雅娴说:“还不是一天到晚摆弄那些扇子?前天吃过晚饭,他还教训了一顿保姆,说是人家的汤做得不对,不该在柿子汤里放虾皮,腥得没法吃。”“保姆就没教训他?”郑家晴问。“保姆这人你不是不知道,凡事都要讨个公道,结果她跟老爷子说上一两个钟头。总而言之是虾皮放得正确,连老爷子都烦了,拱手告饶,说:”你对你对。”沈雅娴说完抑止不住地笑了。在她的笑声中,郑家晴觉得家庭生活的气氛又浓浓地将他包围了。沈初慰带头举起酒杯,说:“来来来,今天存孝安然回家,说明是个有福之人。我们为有福之人干杯!”
郑家晴所以被警署关押一周才释放,是以涉嫌谋杀的罪名。一周前的黄昏,郑家晴驱车来到海边看落日,他站在沙滩上,一直把夕阳看得掉进海里,一带海水溶金般地泛出灿烂的流光。就在此时,郑家晴看见涨潮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朝他涌来,他在逐渐后退的过程中眼前突然一亮,只觉一团炫目的金色正滚滚朝他袭来。海面的流光在悄悄消失,这团金色使郑家晴格外激动和惊恐,他以为是海底神灵出现了!他想也许这团黄色的东西会把他卷走,带到深邃的海底。金黄色的漂浮物很快就被海浪裹挟到岸边,到了近前一看,原来是具穿着金黄色衣裤的女尸!她已被海水泡得面目皆非,全身浮肿,头发上挂了不少海藻和鱼虾,吓得郑家晴掉头跑回车里,将头伏在方向盘上许久才平静下来。本来他驱车逃离现场后就不会有任何风波,可郑家晴进城后偏偏报了警,他作为目击者描述了当时见到尸体的时间、场景。警察做了询问笔录后并没有放他回去,经过尸体解剖,发现这女人先是被氰化钾毒死,然后又抛向大海灭尸的,郑家晴有作案的嫌疑。据警方调查,这女人是半月楼娱乐广场的女招待,平素与黑社会有染,不久前曾因涉嫌贩卖枪支而被警方调查过。这女人生性风骚,脾气暴烈,前来认尸的她的父母认定她死有余辜。尽管郑家晴一再申明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半月楼,更不认识这个女招待,他不过是个常去海边看落日的人而已。警方在案情没有进展的前提下还是将他作为指控对象,尤其他申明自己只不过是驱车看海上落日的,更引起了警方的怀疑,他们认定除非他脑袋有毛病,否则不会这样。沈初慰闻讯后全力疏通与警署的关系,他了解郑家晴,知道他根本不会杀人,哪有杀人者不逃离现场而自投罗网的呢!然而警方仍未解除对他的怀疑。直到昨大。意外破获了一起持枪抢劫英国银行的案子,从案犯身上搜到一祯被谋害的女人的照片。案犯只能承认一周前杀死了半月楼的女招待,把她投进大海了。他们一直是相好的,可最近这女人恋上了赌场的老大,冷遇了他。他去找她,她还当众将一杯啤酒泼向他,骂他“下流”。当夜他就 潜到女招待的住处用氰化钾毒死了她,然后抛尸大海。可他对女招待旧情难忘,因而一直保留着她的照片。郑家晴的清白这才像海底的冰山一样闪现出来。
从望海楼回到家里,郑家晴打算好好睡上半天。然而正在摆弄扇子的老爷子闻讯而来,缠他个没完役了。当初他死赖在这里不走,郑家晴夫归想也许他只是一时冲动,留宿他两天。对他不理不睬,他自会讪讪离去的。岂料他呆了几天后说是呆服了,他无儿无女,非让郑家晴养活不可,他还说他并不是白吃闲饭的,会打扫房间,会下厨,还会做扇子,扇子可以卖钱。郑家晴觉得收留他实在荒唐可笑。就请沈初慰出面,让保安局的人将他带回旅顺去。然而仅仅过了三天。老人又背着扇子神秘地出现在郑家晴的家门前,问他如何又能找回来,他只说猫狗都认识路,他一个活人还不记路么。郑家睛觉得蹊跷,就留他住了一周。听他海阔夭空地神侃,倒也常把郑家晴逗得捧腹大笑。老人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这使保姆颇为不快,觉得自己伺候主人可以,弄一个糟老头子来也要吃她做的饭,实在是太过分了。她背地里跟沈雅娴说,好心未必得好报,她一见这老头子来路不明,言行诡异,恐怕不是好货色。他说无儿无女又无任何亲戚,这怎么可能呢?千万别引狼人室。沈雅娴也觉得这老人形迹可疑,见郑家晴对他又如此感兴趣一时半会推不出门,于是就悄悄让沈初慰派人去旅顺打探老人的实底。知道的人都管他叫王疯子,原先有个老伴和一个女儿,岂料老伴捞海带时在浅海淹死了,女几不久也得暴病死了,从此后他就变得神神秘秘的,跟左邻右舍的人讲一些奇怪的话,并且在家里舞文弄墨地作起了画。今天画支牡丹,明夭画三朵菊花,后天又画一艘船,画得还真像。老人就把这些画给周围的人看,大家鼓励他,说他画得好,要是弄到扇子上就更漂亮了。老人就开始在家里做起了扇子,他春天时去采红柳,把它们放在院子里阴干了做扇骨,然后用贝壳做扇钉,扇面用白麻布精心裱糊,再在上面画上花鸟虫鱼。老人手头有一些银子,按他的说法是祖上传下来的,他把他们熔化了,做成扇钉镶在贝壳上,使扇子看上去更加完美无缺。从此后他就靠卖扇子维持生计,许多日本人都喜欢他的扇子,买了不计其教。旅顺的几家日本餐馆的墙上还挂着他做的扇子。老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晨八九点钟起来吃饭,然后背着扇子去海边游荡,寻觅买主,一直到黄昏时才回来,吃他的第二倾饭。回来后他就关门闭户了,也不与人交往。邻居们见他可怜。过年过节就送点吃的东西给他,他不但不收,反而数落人家:”你管好自己家的日子得了,我的日子我能应付得了!”他的身体看上去倒也结实,虽然冬季时也天天去吹海风,却役有一次惹了风寒害病。大家都说王疯子是铁打的。沈雅娴摸清了老人的底细后就不再疑神疑鬼的了,知道他半痴半呆着,心眼却也不坏。只要能让丈夫神情愉悦。她怎么的都能接受他。老人到了郑家晴家后穿着干净多了,每日三餐都准时地坐在餐桌前。沈雅娴常觉得他要是做个演员也能胜任,因为他讲起话来表情颇为丰富。而且喜怒形于色。遇到郑家晴外出的日子,沈雅娴在家过于烦闷时,就让老人与自己对戏。今夭派他演商人,明夭又让他扮乞丐。老人的言谈举止、一招一式都能把沈雅娴和保姆逗得捧腹大笑。让他穿着长衫戴礼帽扮商人时,他吹胡子瞪眼睛地一拍桌子,冲着沈雅娴喊:”给我派两条大船!我要把螃蟹、荷花、西瓜和拐杖通通运到天上去,让那里的神仙们开开眼!”你能不笑破肚皮么。而让他扮乞丐,穿得衣衫褴褛的他轻轻敲着保姆住的屋子的门说:”可怜可怜我吧,大黄狗,让我跟你睡在窝里,我一辈子记着你的恩。下世让你脱生成人,我脱生成狗!”
沈初慰对郑家晴夫妇收留老人颇为不满,认为有失体面,嫌他们过于天真。如果老人突然生了重病怎么办?谁来负担费用和尽孝道?他不止一次地说:”老头子半疯,你们也只是把他当玩偶,按理说也是不尊重他的。要是觉得生活太单调的话,就要个孩子吧。”然而郑家晴失妇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郑家晴觉得自己只是一叶浮萍,飘来荡去的,要个孩子若是跟他颠沛流离,实在不妥。沈雅娴的想法则比较自私,怕生孩子破坏了体形,怕有了孩子郑家晴不注意她。更怕对小孩子的艰辛抚养过程。
老爷子一周不见郑家晴,便对他盘问个不休。问他去哪里做生意去了?坐船还是坐汽车?在外面都交往了些什么人,吃些什么?住在哪里?住的地方有没有电灯?郑家晴只得一一编造瞎话来搪塞他。他听完郑家晴一番讲述后说:“营口那地方可真不行,怎么住的地方连电也点不上?还给你吃龙虾,知道你打海边来,不馋这个,就不知道做点小米粥喝喝?以后再做生意就不要去营口了,去上海,那地方有电,也不能让你吃龙虾。”郑家晴此时只有一个笑的欲望了。老爷子又颇为神秘地勾着手示意郑家晴跟他走,进了老爷子的屋子后,他从书桌里拿出一把扇子,先把它背在身后,然后让郑家晴转过身去,郑家晴转身时听到了扇子被打开的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时老爷子又发话了:“你现在转回身吧!”
依然是红柳做成的扇子,不过这扇子分外小巧,只有一双手掌大,扇面用的不是麻布,而是湖绿的纸,上面画着十几只墨鸭。那些鸭子远远一看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闲得出奇,给人无限幸福的感觉。老爷子说:“这几天做好的,你爱惜不爱惜?爱惜的话就留着,不爱惜的话我就到街上卖钱去!”郑家晴连说爱惜,这么好的扇子卖钱岂不可惜了。郑家晴接过扇子,将它擎在手中,仔细端详,才发觉远看的那些闲鸭在近处看是极为生动的,从它们的姿态上可看出虽然同在水上,但脾性不同,有的调皮地掀起一面翅膀击水;有的则眯着眼陶醉地享受什么,是阳光,还是水上的清风?还有的爱干净,别着脑袋看自己的黑裙子脏不脏,想大洗一番的样子。应该承认,这是一幅令人心驰神往的放鸭图。湖绿色的底衬使这些鸭子看上去更为优雅明快,是郑家晴所见过的最好的画。老人在以往解释他为什么会画画的时候说,他的老家在温州,那一带的画匠特别多。他幼时孱弱,父亲怕他长大干不了力气活,就叫他跟着画匠学画,长大了动动笔便可养家糊口。谁料他长到十几岁后竟强壮了起来,还偷着跟一个姑娘私订终身,气得他父母动用家法惩治他,用鞭子抽了他一顿,还让他不吃不喝、五花大绑地跪了三天三夜。老人说那时候恨他爹娘,杀他们的心思都有了。就因为这么一桩事,他就带着心爱的姑娘逃跑私奔了。这几十年里他虽然没有再摸过画笔,但是常在梦里做画,因而晚年画画未觉生疏,就是这么个道理。郑家晴虽然对他的话不全当真,但惟独这句当真了,那就是梦里的画笔给了他持续的灵感,否则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没读过几年书,是不会有此悟性的。他确信那都是神来之笔。
郑家晴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把扇子,说他要保存它,老人说:“凡是你喜欢的都留着,不喜欢的才卖钱。”接着,他比比划划地建议把他房间的窗口开大点,阳光进得少,做画时光线就不好。他还让郑家晴再买些纸墨,到洋铁铺子给他再打一些扇钉回来,郑家晴一一答应,说改天就办。
郑家晴醒来时乏得很,天色已昏,他让保姆冲杯菊花茶给他。沈雅娴一袭黑衣出现在丈夫面前,她左右摇摆着,让郑家晴欣赏这新装是不是法国货。郑家晴恹恹无力地说声:“是吧。”沈雅娴就返身从梳妆台上拿出两张戏票说:“一会吃完饭去看电影。”郑家晴实在不想出门,就搪塞说:“晚上得见见初慰,一些生意上的事还没谈呢。”“你刚出来,今天怎么也得出去放松一下,把这桩倒霉事忘个一干二净!”沈雅娴像芭蕾舞演员似的在屋中央旋转了几圈,然后咯咯笑着气喘吁吁地摇晃着停下来。郑家晴微微叹了口气,说:“你要是不提这事,我已经忘了它了。”沈雅娴一拍手说:“那好啊,我们更应该出去了,你已经都把这事忘了,干嘛不更快乐些呢?”沈雅娴哼着歌出去了,转眼间又拿过来一份画报,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个女人的头像说:“她漂亮不漂亮呀?” 郑家晴看了一眼,说:“还行。”“多甜的脸呀。”浣雅娴点着画报说,“怎么只说‘还行’呢,漂亮得能让男人看了夜里睡不好觉。”沈雅娴的手指忽而点着画报中女人的鼻子,忽而又点着眼睛和嘴巴,总之,在她眼里,这女人是完美无缺的。沈雅娴说:“这就是李香兰!李香兰你知道么?原来是奉天广播电台唱歌的小姑娘,现在去新京拍电影了,红极了!今晚我们就去看她主演的《蜜月快车》,人家都说非常好看。知道么,我听人家说,李香兰一个月能挣二百多块呢!”郑家晴正想找个话题分散妻子的注意力,否则她讲起与戏有关的事情就会像盛夏树上的知了一样叫个没完没了。这时保姆将沏好的菊花茶端上来了,保姆对沈雅娴说,她把做沙拉的土豆、西红柿、洋葱和卷心菜都弄妥了,只等女主人下厨亲自去调制了。沈雅娴便丢下画报,去厨房了。
百无聊赖的郑家晴看着透明玻璃杯里那一朵朵正在舒展的菊花,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行啊,在土里开了一回,这回在水里又开了一回,美啊。”他赞叹了一声,啜了口茶,那股淡淡的药香味很爽口。放下茶杯,他随手拿起那份画报,发现里面还夹着份前年十月二十二日的《盛京时报》,上面登载有满洲映画协会招聘演员的报道:”满洲国映画协会,关于制作适合于满人的映画,曾做种种协议中,近已得成案。为整备演员起见,决定募集满人男女演员,作为练习生。募集人员大体男女各十五名,资格须有小学以上之学历,年龄自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应募者须书写亲笔履历书一份及全身相片一枚,截止本月廿八日止,可向满洲国映画会杜本社提出。”这份《盛京时报》是怎么到的沈雅娴手中,他不得而知,看来一切有关电影的消息她都格外留意。不过郑家晴庆幸她可能得知消息较晚,没有能及时报名应试。否则她会闹着去新京的。他可不想陪她去那里。
郑家晴想这种画报和报纸最好还是少看为妙。他翻到了登有李香兰剧照的那一页,她的确漂亮得耐人寻味,唇齿间有一股娇媚之气,搭在肩头的双手手指交错,那手指又尖又细,给人一种滑润动人的感觉。她的那双大眼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你,光洁的额头给人一种分外明朗的印象,这种相貌和气质能成为红星郑家睛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他想李香兰在以日本人为主的满洲国映画协会拍的片子,肯定都是宣传日满亲善的影片,不如上海一些进步导演拍的片子有意义。因面沈雅娴进屋唤他吃饭时,郑家晴故意将茶杯掉在画报和报纸上,使那报纸漫得字迹摸糊,而李香兰的眼睑和面颊浮上了几朵菊花。那张脸就破碎得让人看不得了。郑家晴连忙躬身给妻子道歉,说:”唉,我手上没力气,端不住杯子了。对不起了。”沈雅娴飞快地抖了抖画报上的水渍和菊花,水是早巳浸透到纸页中了,菊花垂头丧气地落了下来。沈雅娴埋怨道:”让你看吧你故作清高,人家走了你自已背地里却看得掉了魂儿似的,真是没见过女人!”沈雅娴很少跟他发脾气,这回糟蹋了她的心爱之物,看来是动了真气了。郑家晴连忙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说:”都怪我不小心,好了,咱们吃饭吧。我今晚陪你去看《蜜月快车》!”‘陪我?”沈雅娴看来不宽宥郑家晴的所作所为了,她歪着头一字一顿地说:”是你自己想看李香兰了吧?你有没有良心,这一个星期,我为你哭过多少场?”“是你要我陪你去看电影的么!”郑家晴也动了真气,觉得沈雅娴小题大作。实在是难以容忍。郑家晴穿上外套,对妻子说:”好了。我没心情跟你吵,你自己着电影去,我到初慰那里。”“你可别是又去了海边,再遇个女尸,让人怀疑你是个杀人犯!”沈雅娴大声说完这话后立刻就后梅了,她捂住了嘴,无奈地看着郑家睛走出卧室。
郑家晴没有去沈初慰那里,他想去那里自己也不会有好心情。在他进警署之前。公司就遇到了一桩麻烦。从杭州进来的一批丝绷走的是非正常渠道,由海上的私人船只偷运的,目的是压缩运费、减少出口成本,然而靠岸时却被海关查获了,所有货物都被扣留了,目前尚不知晓沈初慰斡旋的结果。这真是叫贪小便宜吃大亏,当初郑家晴坚决反对这样做,而沈初慰认为无关紧要,省一笔钱就等于多赚了一笔。郑家晴明白此事败露,一则影响他们的声誉,二则会使经济严重受损。将来的生意会越来越难做。自去年以来,出口丝绸的利润较以前大幅度下降,进口的纺织品也因种种原因而滞销,他们正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巨大压力。
郑家晴驱车来到了一家下层人聚集的小酒馆,这里人声鼎沸,劣质香烟的气味和着酒味朝他扑面袭来。人们猜拳行令。放纵大笑,谁也不注意谁。郑家晴择了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朝店小二要了两个菜,一壶酒,独斟独酌着。这时他见邻桌的男子喝到了兴头上,用嘴咬着空酒盅玩,口水顺着酒盅外壁汩汩向下流着。他光着脚。一只脚沾地。另一只则蜷在椅子上。他的一双臭鞋就像两个流浪汉似的,一只弃在桌前,别一只则在过道上,由着店小二往来穿梭时,尽清地践踏着。郑家晴一时兴起,不由走到那人面前,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那酒徒吓得叫了一声,酒盅“啪”地落到桌子上,很干脆利索地碎了。酒馆里实在是太吵闹了,因而酒盅虽然是死了个轰轰烈烈,有声有色,却也无声无息地被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