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陈希金一来,王小二就有些手舞足蹈的。他十分麻利地上前取下他的方格蓝围巾和黑呢制服,飞快地返身挂在衣架上,然后殷勤地跟他打招呼,说:”又来词儿了吧?”陈希金不苟言笑,下巴拉得老长,很深沉地点点头。王小二连忙给他倒茶看座,满心愉悦地看着他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个本和一支笔,若有所思地进人创作状态。

陈希金是个诗人,有十几个笔名,陈蛮、洪水风、沉钟、际德、开开、烛火、流萤、雪花、玫瑰青等等,让人琢磨不透他这变幻万千的笔名的含义。王小二有回把这想法说与陈希金,陈希金挺着下巴尖声叫道:”这就对了!你领会不到这笔名的含义,说明它是朦胧的、模糊的、有韵味的,这就是诗!”他那慷慨激昂的神态着实把王小二吓了一跳。陈希金三十几岁,不过他过早谢顶了,脑壳中央空着块鹅蛋般大的领地,周遭的头发长短不一地披垂下来,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被杂草簇拥着的死湖;还让人觉得秃顶的那块白是什么美食,突然长了万丈绿毛,于是周围的头发才如此凌乱,给人一种发了霉的感觉。陈希金通常是黄昏时来,吸着烟泡,在烟馆泡到夜深才走。他的诗,就是在烟馆写就的。王小二曾经读过无数首,印象最深的是一首名为《秋江》的诗:你见过一条白色的船么/船上有我心爱的姑娘/她面如满月,蛾眉如黛/她笑起来/会使河水发出夜莺般动人的回声/你见过一条白色的船么/船上有我心爱的姑娘/她素手纤纤,长发如瀑/她哭起来/会使河水也呜咽。王小二很喜欢这首诗,它令他想起已故的美莲来,她因为永久的消失而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可以随时随地伤害他。她的笑靥也就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中。王小二对陈希金的另一些诗却不感兴趣,因为他读不懂,比如:尖利的黑夜/红头发在飞舞/我的心/在狗肺里滴血。再比如:十万里高粱做戟/你的脊梁/还要弯曲么/九万里白云做歌/你的黑夜/还觉寂寞么。陈希金第一次来到醉云烟馆,是去年的深秋。他穿一件驼色毛衣,肩搭一条方格蓝围巾,一进了门就对王小二说:”这烟馆的对联写得不好,什么‘吞云吐雾三千里,烦恼忧愁万丈抛’,不如改做‘云深雾锁处,自有逍遥人’。”王小二觉得这人好生奇怪,不由把他改的对联跟烟馆的主人说了,主人听了这两句诗,沉吟良久,说:”果然有味道,不如就改了吧。”如此,陈希金在烟馆也受到了特别礼遇,每次只收他一半的钱。

陈希金的身上老是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气味,说香不香,说酸不酸,说涩也不涩,反正是怪怪的,王小二问过他,他趾高气扬地说那是法国香水,蛮昂贵的。他说法国上流社会的男士都洒香水,否则就没有绅士气度,就无法参加社交活动。王小二就问他去过法国么,陈希金就一撇嘴角说,那当然了,他在巴黎住了两年,住在一座城堡似的房子里,周遭被浓密的梧桐树叶覆盖。他说法国的音乐好,法国的绘画好,法国的面包也好。王小二没有问,想必法国的茅房也好。为了证实自己去过法国,有一回陈希金带来一首诗,说是留法时写的,日期是一九三六年五月,诗名为《塞纳河》:你究竟流到哪里/才算是尽头呢/哦,塞纳河/你的清晨/就是一杯洁白的牛奶/风尘仆仆的旅人/怎忍别你而去/哦,塞纳河/你的正午/就是一杯烈酒/饮进了阳光的醉香/又怎忍别你而去/哦,塞纳河/你的黄昏/就是一杯香浓的咖啡/浪迹天涯的旅人/又怎忍别你而去/哦,塞纳河/你究竟流到哪里/才算是尽头呢。王小二当时看了诗就想,陈希金在法国看上去定是个吃客,诗里无非“牛奶、咖啡、烈酒”的意象,想来也是个酒囊饭袋的俗物。

陈希金偏好靠窗的位置,而且是要角落,这样他能心境平和地进人创作。每逢周末,王小二就有意给他留着那位置。来的人只顾吞云吐雾,谁也不注意陈希金在忙什么,他写起诗来,每到激动时,下巴就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哆哆嗦嗦的了。陈希金不戴眼镜,但他近视,看人时总觑着眼,仿佛眼底含着沙子。他十指修长苍白,看上去更像女人的手指。他自称钢琴弹得极棒,可惜烟馆没有钢琴可让他一试身手,不知真伪。他很少换衣裳,衬衫总是乳黄色的,袖口和领口一圈圈地印着黑色的污垢,泛着狼眼一样的亮光,天长日久了,倒不觉得它脏了,以为那黑色的污垢是天然染色而成的花边。王小二认为,陈希金身上那股怪味道,不是什么香水,完全是这件永远穿在身上的衬衫在作怪。陈希金说话的声音很尖,很细,若是单听他的声音,以为是个年轻美艳又刁蛮的悍妇。他自称家住道外的十二道街,是幢二层小楼,他祖父留下来的,从他家的窗口,可以看见松花江。他还说家里的佣人喜欢养鸽子,养了三十几只,一到夏天,它们飞在楼的周围,搅得光影支离破碎的。问他家庭环境如此好,为什么还要到烟馆做诗?陈希金便有几分恨色,说:”你们懂什么?在巴黎,很多诗人和作曲家就是在咖啡馆里写作的!”王小二想自己一个跑堂的出身,对这高雅的生活所知甚少,也就不敢多嘴。只是每回陈希金来,闻到他的气味,看见他,内心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愉悦感。陈希金写完诗,总要自己先吟哦一番,然后唤王小二一同来听。听得王小二云里雾里的,一派朦胧。逢到夜深时分,底层的瘾君子大都离去,只剩下陈希金时,他就神情活跃起来,有时煞有介事地挺胸昂首地给他唱歌剧,王小二欣赏不了,受不了这折磨,就给陈希金唱乡野小调,词里少不了“哥哥哟妹妹哟情啊爱啊”的一类,倒也把陈希金听得如醉如痴。久而久之,他们倒也成了朋友。但陈希金对个人生活却是避口不谈,他有无老婆,有无子女,至今仍是一团雾水。王小二有时耍花招问他,陈希金从不上当。按王小二的想法,陈希金肯定没有老婆,否则哪个女人会忍寂寞,放她的男人周末时到烟馆写诗写到深夜?但从他的诗中,王小二又嗅出一股情感的惆怅,想来陈希金肯定是接触过女人的。

陈希金上次来,带来了一本书《铁流》。他悄悄对王小二说,书是禁书,反映苏联十月革命的,被当局查出,是要坐牢的。这书的外面包着封皮,画了一枝墨竹。陈希金不无炫耀地说,这墨竹出自他笔下,问王小二如何?王小二为了让他高兴,就竭力吹捧说:”这竹子画得有精神!”陈希金用颇为不屑的口吻说,在哈尔滨文化界,一些人不容他,因为他独特,独特就会叫人害怕的,言下颇有树大招风、落落寡合之意。王小二读了几段《铁流》,觉得拗口,读不通,便想这书大多数人可能读不懂,禁它做甚。陈希金抨击那些与他不和的作家,说他们不过是在《大北新报》的副刊和《滨江时报》发表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是些有点点小才气却无大志向的人。尽管他们也表达爱国倾向,但却力度不够,在艺术上显得苍白。王小二平素也不看报,难以附和,只能做个听客。陈希金说,他要写一批新作,油印成刊物,自行散发,让大家看看真正的诗是什么模样。王小二就像条摇头晃尾的鱼一样活跃地说,届时他可以代为散发他的诗作。陈希金便备受鼓舞地把他那一串鱼卵一般多的笔名罗列出来,让王小二帮他参谋,油印刊物时署哪一个笔名合适,王小二费了一番心思,选了“朋阴”二字,说是这字形好看,像两扇打开的门,又像两个并排吊着的饭店的招幌,还像两个舞蹈的少女,听得陈希金心醉神迷,连称王小二联想丰富,也有做诗的天赋,让他烦闷时也写写诗,说诗可以让人变得高雅。王小二也不客气,当即编了一首诗念与陈希金:羊儿吃草,马儿吃草,牛儿也吃草。草啊草,短命的草。阳光爱草,雨水爱草,星星也爱草。草啊草,长命的草。陈希金听完王小二的诗,不由拍案而起,连说他是天才,在烟馆实在屈就了自己。他称王小二的诗有韵味,鼓励他多吟。王小二一时兴起,心想这有何难,顺嘴又诌出句:树若不结果,就没个看头。酒要是不香,就没个品头。女人奶子不大,就没个想头,男人胯档一松,就没个盼头。陈希金这下变了脸,十分气愤地叫了声:”庸俗!’王小二只能吐了下舌头,灰溜溜地走开了。

谢子兰每月要来一次醉云烟馆,她给王小二送钱,托舅舅转交给母亲,不说是她给的。谢子兰结婚后,只回过家三次,她父亲一见金发碧眼的阿寥沙,就要一次次地跑到窗前呕吐,口中念着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词,诸如“蚂蝗”“泥滩”“梨树”等等,很骇人。母亲倒是平静如常,但眼里还是流露着忧戚神色。谢子兰从此后就不回家了。她知道家里经济困窘,父亲失业后因找不到工作而郁郁寡欢,神思恍惚,已经成了个废人;母亲操持家务,体弱多病,如今仅靠帮一家医院打扫庭院挣得一点零用钱。她姐姐婚后很快生了孩子,真是愈穷老天愈跟你作对,竟生了龙风胎,虽然一次便儿女双全了,但是抚育两个孩子的艰辛远远超过了快乐。王小二自谢子兰结婚后就不大喜欢这个外甥女了,但她如今突然在暗中照顾起家来,王小二又不讨厌她了。每次她来烟馆,总是匆匆的,阿寥沙的车就停在外面,不过他从不进来,王小二也懒得见他,总觉得他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把年幼无知的谢子兰给俘虏了。谢子兰每回来,都穿得与众不同,发型也频频变化,烟馆的人都羡慕王小二有这么个气韵非凡、漂亮大方的外甥女。王小二每次去姐姐家送钱,总是说这钱是自己挣的,说烟馆主人喜欢他,总是多给他钱。姐姐也不深问,只管收下钱来,除却日常开销外,她把绝大部分钱积攒下来,想着弟弟有一天成家了,会需要它的。

陈希金今天一来,先抱怨天气冷。说是已经过了春节了,总该有点春天的气象了吧。接着吟了两句:”哦,春天,难道你让冬天给永远缠住,难再脱身了么?哦,春天,你遥遥无期,我的心永无归宿。”说完,打了一个喷嚏,弄下一截青鼻涕来,逗得王小二直想蹦着高乐。陈希金先是把胳膊抬起来,准备用袖子擦鼻涕,大约一想弄脏了衣服还得洗,又放下胳膊,干脆吸了一口气,把鼻涕抽了回去。王小二见状胃里痉挛了一下。陈希金若无其事地走向他的位置,先把纸笔掏出,放在条形桌子上,然后习惯性地搓搓手,一副大显身手的架式。这是周末的黄昏,窗外一派昏昧气象,有些街灯还没亮起来,往来的行人裹在暮色中,给人一种幽灵般的轻飘飘的感觉。陈希金先吸了一个烟泡儿,精神头上来了,就开始写诗了。王小二一边招呼进门的客人,一边偷偷观察陈希金,但凡他写到得意处了,就会眯起眼睛做陶醉状,而写得不顺手了,就盯着条桌一侧横放着的竹制烟枪,带着一种仇人的目光。王小二有时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身后,送给他一杯茶,陈希金便吓得竦然一抖,很张皇失措的样子。今天的陈希金看上去心神不宁,他的胳膊动来动去的,而且东张西望地打量烟馆的其他客人。当他把目光扫向门口的时候,刚好谢子兰推门而至。谢子兰穿一件灰白色貂皮大衣,高高挽着发髻,脚蹬一双深咖啡色的长筒皮靴,化了淡妆,看上去明眸皓齿,气韵非凡。她见了王小二,浅浅一笑,叫了声“舅舅”。王小二已经品透了,谢子兰如果穿着宽松且不时髦的服饰,会无所顾忌地一进门就咧开嘴笑,而如果穿了昂贵的衣服,她的笑仿佛就被压榨了,只是浅浅的,微微的,淡淡的。谢子兰进门后脱掉了大衣,露出一件天蓝色套头毛衣,然后从皮兜里将钱掏出递给王小二。谢子兰说她是独自来的,可以多坐一会儿。王小二就招唤她坐在门厅角落的椅子上,站着和她聊天。王小二先问阿廖沙为什么没来?谢子兰仍是浅浅一笑,说:”到农村签订单去了。今年有一笔好买卖,阿廖沙向英国出口一批大豆,他要跟农户联系好了,种多少亩,收多少,先预付人家一部分钱。”王小二便说:”如今种什么,老百姓也说了不算,哪里去找能种那么多大豆的农户?’谢子兰说:”阿寥沙有多层关系,这事难不倒他的,到时给人家些好处便是了。”王小二便轻声嘀咕一句:”哦,他这个人狡猾,有一群日本朋友,当然他能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了。”谢子兰低了低头,有些不满舅舅说起阿寥沙的那种不屑语气。王小二说:”依我看,这买卖风险太大,你又不知道今年什么天气,老天帮不帮你的忙。要是签好了订单却出不来货,你们可就要破产了。”正说着,又进来一个客人,王小二就连忙上前,殷勤地打招呼,屈身取了客人的衣帽,挂在衣架上,然后继续跟谢子兰聊天。谢子兰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父亲还那般神不守舍么?母亲还那么病病歪歪么?王小二只回答一句:”都还是老样子。”谢子兰就不再问了。王小二不知道谢子兰与柳笆的关系怎样,就问了一句,谢子兰有些神色黯然地说:”她搬出去住了,快半年没有回家了。阿廖沙和我看过她几次,她都爱理不睬的,真让人难过,我们原来是多好的朋友啊。有两回我们在教堂望弥撒时见着她了,她只跟我点点头。”谢子兰说这番话时有几分伤感,王小二便说:”她这态度你早就该想到的,既然一开始不在乎,以后也别在乎就是了。”王小二还想问谢子兰想不想要小孩子,但一想这不是当舅舅的该问的,就转而问她演出情况好不好,谢子兰便上来了情绪,兴高采烈地说有几个观众特别祟拜她,轮到她演唱,他们就场场不落。有一个精通声乐的人说,她如果去巴黎系统地练习几年声乐,将来必定是红遍全球的歌唱家。王小二心想,你可别像陈希金似的,去了回巴黎,回来后说话就颠三倒四的。正想着把陈希金的可乐之事说与谢子兰,陈希金却出人意料地朝他们走来了。陈希金面颊潮红,双臂颤抖着。努力捏着一张纸,步态有些踉跄。他不看王小二,目光直直地盯着谢子兰,把谢子兰盯得不知所措。王小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连忙上前阻拦,陈希金却是义无反顾地将王小二扒拉到一边,径直走向谢子兰,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恭恭敬敬地将那页纸呈与她。谢子兰莫名其妙地接了,一望是诗,先自“噗嗤”一笑,然后又打量了一眼像棵被台风扫荡过的树一样躬着背的陈希金,饶有兴致地轻轻读了起来:悄悄的你来了/如一阵风/搅起我心底沉睡的涟漪/从此,我的心只为你而跳动/悄悄的你来了/如一阵雨/淋湿了我干涸的双眸/从此,我的眼只为你而注视/悄悄的你来了/如一阵雪/带给我关于温暖的怀想/从此,我的梦只为你而存在/悄悄的你来了/如一阵雷,使我丧魂落魄/从此,我只为你玫瑰般的气息而呼吸。

谢子兰读后微微一笑,然后将那页纸折了个对角,问陈希金:”是你写的?”陈希金点点头。“你是个诗人?”谢子兰说:”叫什么名字?”王小二连忙上前说:”他叫陈希金,有二十来个笔名呢,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完,舅舅正忙着,你改日再来吧。”说着,趁陈希金不注意自己,努力伸出舌头顺着眼睛歪着脖子做出白痴状,示意陈希金脑子有些问题,不要招惹他。偏偏谢子兰还很欣赏这首诗,尤其是最末一句“从此,我只为你玫瑰般的气息而呼吸”,就问:’‘你这首诗是写给未婚妻的?”陈希金摇摇头,深情凝视着谢子兰,有些气短地说:”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这诗是写给你的么?”谢子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我刚进这烟馆没一会儿啊!”“就在你进来的那一瞬间,我被你的美深深震撼了,于是就写下了这首诗!”陈希金晃了一下脑袋,他那茅草般的头发就像山羊屁股后面那肮脏的毛一样动了动,实在让王小二忍无可忍。谢子兰知道这样会惹舅舅不高兴,就起身穿上大衣,准备离去。走前对陈希金说:”谢谢你的诗。”陈希金很露骨地上前一把抓住谢子兰的胳膊,说:”告诉我,你从哪里来,你住在哪里?”王小二正要动武力把陈希金扯回他的位置上,恰恰又有客人来,只能殷勤上前打招呼。安顿好客人,见陈希金还在纠缠谢子兰,就对陈希金说:”你别费心思给她写诗了,她早就结婚了,是别人的人了!”这番话就像把尖刀捅在了陈希金的心窝上,他竟然眼泪汪汪的了。谢子兰连忙溜之乎也。

这一夜陈希金就没有离开烟馆,待客人都走了,只他一人时,他竟然抱着王小二号淘大哭。说他不相信谢子兰真的结婚了,倘真如此,他就不想活了,要为爱情去自杀,就像普希金一样。王小二不知道普希金是干什么的,就问,问来问去,得知竟是个俄国诗人,便想陈希金三字也是借用了普希金的名字,看来他自己一个真名字也没有,便觉陈希金又可笑,又值得同情。王小二索性买来一瓶酒,与陈希金空口对饮。陈希金喝得酩酊大醉。舌头发硬地给王小二背诵普希金的一首诗:我记得那美妙的瞬间,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如同昙花一现的幻影,如同纯洁之美的精灵。在绝望的忧伤的折磨中,在喧闹的浮华的惊扰中,我耳边久久响起你温柔的声音和你那可爱的面容。岁月流逝,那骤雨狂风,驱散了我往日的幻想。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还有你天仙般的面容。在荒村僻壤,在幽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百无聊赖地虚度时光,没有神明,没有灵感,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如今灵魂已经苏醒,在我面前又出现了你,如同昙花一现的幻影,如同纯洁之美的精灵。我的心狂喜地跳动,心中的一切重新复活,有了神明,有了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陈希金虽然舌头不听使唤,但迸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有力,仿佛一场冰雹锐利地落下。他抱怨这世道不好,人们只想着打仗,不追求和平,爱情被残酷的生存弄得狼狈不堪,连心都没有栖息之所。王小二本来对诗所知甚少,加之喝了酒,越发觉得陈希金的话云山雾罩的。他一再声称他爱谢子兰,这是一见衷情的爱,永生永世的爱。王小二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人只和另一个人见一次面。就会如此神魂颠倒,想来这是诗人的毛病,也就无所谓地由他大发感慨。后来两人酩酊大醉地睡了。待王小二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陈希金已醒了,他对王小二说,尽管谢子兰已经结婚了,他还想着见她一面。他只想默默地再看看她,送她一束鲜花,他请求王小二把谢子兰的住址给他。王小二连忙吓唬他:”可别的,她丈夫是个醋坛子,手中有枪。你去送花,十有八九把你赶出来。”见陈希金不出声,王小二又说:”嗨,女人就是这么回事,你远远看着觉得好,弄到手里就没有意思了。凭你的才华,能找比她更好的!”然而诗人毕竟是诗人,只要他为之动情的事情,无论如何是不能动摇的。陈希金摇着头叹息说了一句:”太阳啊,你为什么不出来?姑娘啊,你为什么不回头?”听得王小二想去撤尿,赶紧往厕所跑,等他方便完回来时,陈希金已经离去了。他把大衣和围巾都拉在了烟馆里,王小二也没出去撵他,想他走到中途冻得慌,定然会清醒过来,回来取衣物的。然而陈希金投有回来。再一个周末的黄昏时,那位置虽然给陈希金空着,可却不见他的人影。王小二有些急了,四处打听陈希金,却仍是杳无音讯。这样又过了半个月,烟馆的主人带来消息,说是一伙进步诗人在集会时被日本宪兵队给抓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就是陈希金。王小二不相信,因为陈希金满脑子只是爱情的念头,他刚被外甥女折磨得要死要活的,不会这么快就成了个革命者。烟馆主人笑了笑,说:”别担心,日本人一看陈希金那模样。肯定知道抓错了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放他出来,不会让他占着监狱的。”王小二想若能这样最好,陈希金的大衣和围巾还在这里呢,它们散发的那股古怪的香水味实在让他难以忍受,只盼着他早些来取。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盗墓:开局叼着奶瓶去考古

盗墓:开局叼着奶瓶去考古

凤玲初话
简介:【盗墓沙雕搞笑修罗场系统嫩牛五方原创小孩姐无cp女主伪小孩】又本书又名《盗墓:开局逮着嫩牛五方叫爸爸》忽悠人技术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萌萌。看萌萌如何靠着已知剧情做任务,拿奖励。顺便
其他 连载 64万字
共享天赋:同时穿越诸天世界

共享天赋:同时穿越诸天世界

六道轮回多伦多
林北在过马路的时候被年底冲业绩的泥头车给送去穿越了,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穿越,却没想到那泥头车在送林2w0-168083
其他 连载 117万字
下乡小知青,成为糙汉心尖宠

下乡小知青,成为糙汉心尖宠

飘血征袍
关于下乡小知青,成为糙汉心尖宠:村里来了个小知青,听说长得比姑娘还俊!大队长:“以后可不能找知青当老婆,不靠谱!”薛丰年:“二舅您说的对,我坚决不找女知青!”背地里却给小知青送吃送喝:
其他 连载 0万字
凤归墟

凤归墟

故栖寻
我,剑阁沈墟,正道新秀,孤冷清绝,高岭之花。我有三大仇人。一个匿名变态,害我双眼失明,偷看我洗澡强灌我喝酒还强吻我。该杀!一个风流浪子玉尽欢,我拿他当兄弟,两肋插刀,大难临头他却反过来捅我两刀。死不足惜,杀!一个魔教尊主凤隐,此人疯魔成性....
其他 完结 46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