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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力冬日的清晨总是让人有置身于宝瓶之中的感觉。它透明、宁静、安详。北野营外的山峦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看上去就像一只只白熊卧在那里。李文来到苏联已经一年了,初始在南野营,也就是符拉迪沃斯托克与双城子之间的一块营地,在那里他们接受政治、文化课的学习,同时进行各种军事训练。今年夏夭抗日教导旅成立后,南野营的战士就全部迁人了北野营,进行了更为系统和全面的军事素养的教育。北野营位于阿穆尔河沿岸的雅斯克村,周围有森林、河谷和草原,风景十分优美。夏季时,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绿色,战士们在此开垦了荒地,种植蔬菜和谷物,还养了猪羊等家禽,用以改善伙食,在食品上实行了自给。冬季时风景相对单调,雪一场场铺天盖地而来,阿穆尔河封冻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李文很喜欢这里冬日的清晨,太阳只隐隐从山峦后面露出一缕亮色,这时天是蛋青色的,极其澄澈,一丝杂质都没有。营地的炊烟悄悄升起,清晨多半无风,因而那炊烟是笔直的,就像是一支巨大的毛茸茸的笔伸向天空,写着一些只有天才读得懂的大字。
李文沿着营地周围的雪路慢跑了一圈,然后面向东方做深呼吸。也许是昨夜摆弄铜镜的缘故,夜里他梦见了杨路。杨路说不知李文他们去哪里了,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同胞弟弟如今在哪里?梦里的李文说的每一句话扬路都听不到,明明是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弄得他醒来后情绪分外惆怅。他早早起床,到了户外,觉得所置身的天地之间就像一个巨大的宝瓶,纤尘不染,他不知杨路能否听见他的声音,可他还是对着远方的山峦说了声“我在苏联的伯力,在北野营里”。李文说这话时觉得内心滚过一阵热流,他仿佛又看见了杨路。抗日联军分批撤人苏联境内后,在整编之后,又有一批批的小股队伍陆续返回。他们所到之处,抗日环境已今非昔比,日寇对当年抗联战士活动频繁的区域进行层层封锁,许多村屯被强行划归“集团部落”,使那些倾向抗日的老百姓行动不自由,难以为抗联战士提供情报和给养。然而陷于被动处境的抗联战士仍然想尽一切办法,四处寻找、联络失散的战士,重新建立抗日团体,积极疏通与群众之间的关系,取得了一些胜利。最值得一提的是去年深秋由原抗联第二路军副总指挥赵尚志率领的小部队。他们越过中苏边境之后,先后在萝北、鹤立和汤原与敌军交战,并取得了胜利,引起了日军的极度恐慌。然而他们的身份还是在行动中暴露了,鹤立县警佐田井久二郎派遣梧桐河警察分驻所密探刘德山混人赵尚志的部队,使赵尚志受编上当,错误地袭击梧桐河伪警察分驻所,被早已重兵埋伏的日军伏击,重伤被俘。在审讯期间,赵尚志不幸身亡。至今比较活跃着的队伍,是去年初春时节由王明贵率领的六十余人的第三支队,他们越过边境后且战且走,缴获了马匹、粮食等给养,以及弹药和药品等军用物资。他们在孙吴县袭击了一处木营,然后向嫩江一带转移,及至到达黑河的罕达气金矿,袭击了这个金矿。之后,第三支队又向毕拉河流域挺进,先后袭击了格尼河日本采伐储蓄处,攻克了阿荣旗镇咸庄伪警察署,可以说是连战连胜。每当有胜利的消息传到北野营,战士们都为之欢欣鼓舞。今年以来,陆续又有三支小部队从北野营返回抗日战场。留在苏联境内的,很多属于文化程度稍高一些的人,他们在接受军事教育上来得比较快。为他们讲课的一位苏联军官曾说:”我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们培养成军事指挥家!”李文初始对这口气很反感,很不以为然,好像中国军人靠自己的能力难成气候,非要由你们这些苏联人点拨方可。时间久了,李文觉得他们的话确实有道理。比如在军事训练上,苏联军官将科目分得极细,增加了爆破、防化、反坦克的训练以及夏季囚渡、冬季滑雪的课目,以往他们在冬季密林深处进行游击战,由于不善于滑雪而在时间上赢不得主动,吃了不少亏。如今在滑雪训练上也就更为刻苦些。此外,_还有空降的训练。苏联军官平素看上去很和蔼,而一旦将教学实施于行动,则是严厉有加,不少学员都程度不同地遭到过训斥。有一个军官叫阿列斯基,他五短身材,很肥胖,肿眼泡,酒糟鼻子,看人时总是睡眼惺松的。一旦他来讲课,北野营就颇有些节日气氛,学员都喜欢听他的课。他站在讲台上,讲话很风趣。如他常把敌方大股队伍比喻成狼群,把散兵游勇的敌兵比喻成狐狸,而他把自己的队伍比喻成虎豹和雄鹰。他的课就像是生物课,听起来妙趣横生。比如他说:”狼群在东方出现了,这时虎豹在峡谷一侧。一群狼,两三只虎豹,你就是再威猛,也不好对付!怎么办?要斗智!智在哪里?不在猪脑袋里,也不在狗脑袋里,它长在人脑袋里!”讲台下的学员便哄堂大笑了。阿列斯基并不为所动,他若无其事地接着讲:”狼群堵截而来了,前而是深深的峡谷,虎豹没有退路了。抬头看看谁能帮助你?哦,原来有星星!可星星放下来的光线不能当绳索用,你还得自己想办法。这时候要学会什么本领?攀岩和泅渡。有了这两招,你能无所畏俱下到峡谷深处,泅渡过去,再攀岩而上,彻底摆脱掉狼群。在军事上能占上风的,只是因为你比别人的本领多一些,全面一些,别的都是没用的。”这一课自然讲的是攀岩和泅渡了,这种自然而然的引导使人听了十分开怀,也不觉得那课生硬和枯燥了。阿列斯基喜欢睡觉,抓着一点时间就可以眯一觉,下课间隙,他趴在讲台上,只一会儿的工夫就鼾声大作了。他的鼾声很响亮,就像重型坦克碾过坚硬的冻土层的声音。别以为他一觉睡过去会误了讲话,到了上课时间,他会准时醒来,揉一下鼻子,清清嗓子,继续他的课程。由于肥胖,他穿的衣服总给人一种皱皱巴巴的感觉,冬季时若穿上没膝的皮靴,他就更加显矮。但学员们都喜欢他,背地亲昵地唤他为“虎大爷”。因为他老是将我方比做虎豹,且他的两撇黑胡子有一种飞翔之感,很俊逸,宛若虎须一般。虎大爷在上周出了点笑话,那天他兴致勃勃地来讲课,才坐在讲台上,就听下面一片嘻嘻的笑声。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些恼火,声言再有人笑,这课他就不讲了。阿列斯基转身往黑板画路线图时,有位学员悄悄把一面小圆镜子放到讲台上,他返身回来后看见多了面镜子,就有所醒悟地照了照脸,他清清楚楚看见了右脸颊上的一片口红印。阿列斯基并未觉得很窘,他当众掏出手绢,对镜擦掉了那些口红,然后笑着对大家说:”这娘们儿就喜欢我的右脸!说我的右脸比左脸光溜!”大家笑得就更欢了。而这娘们儿是谁,大家却猜不出来。他有一个老婆,可不在伯力。想来那妇人不会展翅飞来给他留下一片热吻后再离开。大家的笑声也是善意的,想能和虎大爷在一起亲近的女人,容貌上可能不会出众,但性格一定是活泼可爱的。
抗日教导旅成立后,旅长周保中还及时传达从国内报纸和电台得到的一些消息。他们学习了毛泽东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反对自由主义》、《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等文章。学习之后,大家热烈讨论,畅所欲言,李文是积极的组织者。从战士们的发言中,李文已觉得个别战士的思想已发生了悄悄的变化。那就是自认为爬冰卧雪了许多年,如今能苦尽甘来在此安静地休整,不想再回去打鬼子了。说是从国际气候来看,日本不可能永远处于战略上的主动。太平洋战争是不得人心的,早晚有一天大家会合力打跑日本鬼子。用外力合围日本,比孤军奋战要来得容易。李文便想,日本浸入之地是中国,而不是苏联,如同两个人并肩走路,一个人遭到了污辱而出手与施暴者应对,其同行者也拔刀相助,但其战斗的性质却是不同的。一个是维护自尊,一个则是维护正义。李文觉得一个民族的自尊比什么都重要。可一些中国人的自尊却被日本人给生吞活剥了,看看那些著名的抗日英雄都是怎么死的吧?杨靖宇、赵尚志、魏拯民、杨路,他们无一不是因为叛徒的告密而喋血!李文每每想起这些,周身便有冰凉刺骨的感觉,真是寒彻心头!李文几次要求与被派遣的支队回到前方,然而组织上并未批准他。李文懂俄语、日语和英语,文化程度高,是部队不可多得的秀才,留下他会有更大的用处。渐渐地,李文也喜欢上了北野营。这里设施齐全,除营房外,还有面包房、浴池、野营医院、食堂、俱乐部等,四百余人在此生活得十分愉快。李文喜欢面包房的师傅,他是苏联人,舌头有些短,说话不利落,但相貌英俊,烤出的面包比锅盖还大,表皮松脆、焦黄,里面松软可口,浓香扑鼻,实在是好吃极了。他烤过面包,喜欢坐在面包房门前看天,看见战士打门前经过,他就跟他们招招手,咧嘴笑着。李文常过去和他拉几句家常,他说家住伯力,父母开了家牧场,养了七个孩子,他是老五。他生下来舌头就短,没法进学校学习,十岁就到面包房学徒,十二岁就能独自烤面包了,如今一眨眼混到了三十岁,也想讨个老婆,可嘴上功夫不行。李文就帮他出主意,让他学着吹口琴,口琴声会打开姑娘的心扉的。面包师傅茅塞顿开,从此后从面包房就传出了时断时续的口琴声。李文每周指导他两次,他学得很快,只一个月就能独自吹奏了。只要面包房传出了口琴声,人们就知道一炉面包出炉了。只是他的口琴声至今还没有使姑娘对他另眼相看,因而每次他带着口琴从伯力回到北野营,都有些闷闷不乐的,李文便明白,他回家后的口琴又是白白地吹了。
今天的早饭比以往提前了一小时,因为部队要进行野外滑雪的训练。前几日降了一场大雪,正是滑雪的好时机。李文吃过饭,又到户外活动一番。这时他远远看见有个姑娘向营房靠近,她包着绛红色的围巾,身材看上去很熟悉。李文的心不由怦怦乱跳,心想可别是那个香肠店的姑娘又来了!李文每至周末,都要和食堂的人一道去雅斯克村采购一些副食品,之所以带上李文,是因为他俄语好,可以与卖主得心应手地讨价还价。雅斯克村有家香肠店,店面不大,玻璃窗极其亮堂,店里陈设古朴,非常整洁,洋溢着浓浓的香肠味。店主人六十来岁,他有一儿一女,都在香肠店工作。儿子负贵肉类的采买和加工,老父亲负责香肠佐料的配制以及熏制时火候的掌握,而他的女儿则负责卖香肠。这女孩名叫尤里娅,中等个,微胖,园脸,大眼睛,两腮绯红,看人时唇角微微上翘,总给人喜气洋洋的感觉。夏季时她喜欢穿一件白底碎紫花镶着浅蓝色花边的布拉吉,头发束着银白色发带,非常清纯明媚。冬季时她则爱穿红黑相间的一件花毛衣,头发则梳成辫子,系着杏黄色的绸带,活泼而不失却宁静。李文初次见她,她穿着白底紫色碎花的布拉吉。那是晚夏时节,天清气朗,尤里娅看上去就像跃出水面的青鱼一样充满灵性,妩媚动人。他与她讲价时,她的眼神格外活跃,就像水面上的波光一样灿烂地涌动。她卖给李文的香肠总是最低价。从此后,李文一进香肠店,尤里娅的脸就会微微泛红,她像老朋友一样地与李文打招呼。有一回她悄悄送给李文一件礼物,是只木勺,勺上描画着几颗红豆,李文看了一眼脸就有发热的感觉。秋天的一个傍晚,尤里娅就像只美丽的梅花鹿一样出现在北野营中,她是骑马来的。马拴在北野营外的一棵松树下。营房的人问她来干什么?她说有个叫李文的人去她家的香肠店买东西,她看错了秤,少给了两根香肠,如今特地送来。大家从此后就和李文开玩笑:”我看错秤了,少了你两根香肠!”李文就红头胀脸地捶一下别人的肩头,说“别瞎闹!”尤里娅是可爱的,她一共来北野营四次了,每次骑马而来,寻找李文时所找的借口都是一样的:”我看错秤了,少给了两根香肠!”让人觉得她实在淳朴得近乎透明。她骑的是匹黑马,个头不高,但跑起来很快。据北野营的哨兵说,每次尤里娅骑马而来,你在岗哨上根本听不到马蹄声,等你猛然听到了,她已经在眼前了,她提着缰绳,马则气喘吁吁地垂立着,足见是如何疾驰而来。哨兵认得尤里娅后,就放她进营房,若是有人先看见了尤里娅,就会先给李文报信:”香肠姑娘又来了!”尤里娅每次都带来两根香肠,走后即被大家分吃得一干二净。都说尤里娅若是这祥卖香肠,那店迟早就要关门了。李文每次不过跟尤里娅站在营房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上几句话。他不止一次跟她说,部队纪律很严,绝不允许在外单独交朋友,暗示他不可能与她发生任何故事。尤里娅毫不介意,她落落大方地睁着那双明净的大眼说:”我是给你送香肠来的,缺了你的东西送来还不让么?要是那样,这个部队你也不用呆了,太没人情味了!”听得李文直想笑。他对尤里娅说,反正每周他都要去雅斯克村,少了的香肠那时给他补上就是。尤里娅抿嘴一笑说:”那可不行,有了错误要立刻纠正才是。”
那包着绛红色围巾的姑娘的身姿越来越近了,果然又是尤里娅。她冻得两腮通红,眉毛和刘海上挂满了白霜。她站在李文面前,很有些委屈的样子,问他上周为什么没有去香肠店,她以为他生病了呢。李文知道尤里娅已爱上了自己,而这种爱对自己来说就像初夏山峦上的晨雾一样虚无缥缈,遥不可及。于是李文撒谎说,他以后不会去香肠店了,因为再过一周,自己就要被派遣回国了。尤里娅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她当即就哭了,问李文为什么不早告诉她?问他回中国要干什么?李文眨眨眼睛,笑着说,你们打德国人,我们打日本人,等把德国人和日本人都打败了,天下就太平了,到时我再来雅斯克村看你。李文猛然想起了面包房的短舌头的小伙子,心想他们两个都心地善良,一个烤面包,一个卖香肠,可谓珠联璧合,正是天生的一对。于是李文就对尤里娅说,他认识营房面包房的一个小伙子,他长很帅,待人厚道,可为她介绍一下。尤里娅一噘嘴说:”我早就认识他了。他短舌头,现如今会吹口琴了,那次还到我家的香肠店去吹,让我哥给赶走了。我不喜欢短舌头的人。”尤里娅伸了下舌头,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的舌头也短了,时间一长,肯定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李文听了不由叹口气笑了起来。他再次重申部队纪律很严,如果她再来找他,自己可能会受到严厉的处分。尤里娅便从这话中听出了破绽,她破涕为笑了:”你说回中国肯定是骗我的。你都要回去了,我怎么还能来找你,让你受处分呢?你不该这样嘱咐我的!”李文只能搪塞道:”虽说下周我未必走,但早晚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影响太不好了。”尤里娅说:”那你每周都去一次香肠店,我就不来找你了。”李文只得无奈地点头答应,他唤尤里娅快走,自己马上要外出训练。尤里娅就张开嘴笑了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北野营。
太阳升起以后,李文与战士们到达了A字号雪场。授课教师是阿列斯基,他还带来了那位学生们都见过的山民向导乌拉扎吉。以往有一些侦察课的实地训练,阿列斯基都会请来乌拉扎吉。乌拉扎吉是个猎手,常年在山里生活,喜欢喝酒,总是酒气熏天的。据说苏联远东军事地图的绘制就与乌拉扎吉有着重要关系,是他做为向导,带领军事考察专家徒步在莽莽密林中穿行,勘察了近一年时间,才得以使地图绘制完成。乌拉扎吉话语不多,个子与阿列斯基一样矮,两只眼睛间距很远,塌鼻梁,阔嘴巴,据说他身上有蒙古人的血统。他进得山里,就像鱼儿在水里一样悠徐自如。他知道这山上哪种树该栖着什么鸟,知道哪种植物有毒,哪种花的汁液能治刀伤。何处宿营安全,何处猎熊最稳妥,他了如指掌。夏季时在山中露营,他能凭着些微的风吹草动判定即将有什么情况要发生,而判断的结果总是千真万确的。有一次阿列斯基请他来为学员进行密林穿行的演示,乌拉扎吉走在头里,李文他们扛着枪,背着一些军需物资紧随其后,才走了两三里,大家就跟不上乌拉扎吉了,不管多密的林子,他一旦钻人其中,那些浓密的树枝和荆棘就仿佛自动为他闪开了一条路。乌拉扎吉见大家跟不上他,就找一棵长满了碧绿苔藓的倒木歇息,等大家找到他时,他声言已经做了两个梦了。他说如果靠学员们的这点本领去打仗,连最傻的狍子也撵不上一只。阿列斯基穿着军服,看上去气色不错,到达A字号雪场后,他让乌拉扎吉当众演示如何做简易的滑雪板。乌拉扎吉穿一件羊皮袍,戴顶水獭皮帽子,腰间扎条宽宽的棕色皮带,皮带上挂着枪弹、斧头等东西。他首先走向一棵拳头般粗的桦树,取下利斧,只一斧就清脆地把树砍断了。正当大家紧盯着他不知这桦树能派上什么用场时,乌拉扎吉忽然撩开裤子,身子一侧,无所顾忌地撒起尿来。撤过尿,他这才“嚓嚓嚓”地用利斧清理掉桦树身上的枝桠,转眼间就将桦树斩成均匀的两段,每段一丈见方,然后将一侧的树皮削下,露出一道乳色的木痕来,再取下身后的背囊,从中拿出铁丝和凿子,转眼间就做成了一副滑雪板。而里文他们背在肩头的滑雪板,却是经过精心打磨制作而成的。阿列斯基在一旁对学员们说:”看清楚了么,如果没有现成的滑雪板,就用这样的小桦树来做!”乌拉扎吉从砍树到做成滑雪板,包括他撒尿的时间在内,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这真让李文膛目结舌,觉得乌拉扎吉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天才。A字号雪场位于北野营五公里以外的一处山区。山很陡。一座连着一座,连绵起伏。山谷呈蛇形,滑行其中十分艰难。乌拉扎吉扛起那副新做的滑雪板爬向一座山的顶峰。只见他套上滑雪板,纵身一跃,就从山上像雄鹰一般展翅而下,搅得一片雪粉白茫茫地流泻着,宛若一带云迤逦而来。眨眼间,他就飞身下山,一直贴着山下的谷底滑行了。在白茫茫的山谷里,乌拉扎吉就像一只敏捷而勇猛的豹子。阿列斯基对大家说:”看见了吧?什么叫滑雪?这就是!在冬天,这样在森林中走,一夜能走到哈尔滨去。”他说完就哈哈大笑了,学员们也笑了。笑声在森林中回旋着,惊起一片飞鸟的叫声。阿列斯基又说:”练成了这样的本领,你们就是天兵神将了!”
李文与大家一道按照指点爬上了A字号雪场的最高峰。虽然以往也进行过两次山中滑雪训练,但这一次李文心情最为明朗。天气很晴朗,银色的太阳当空照着,雪地泛着柠檬色般的光泽。李文穿上滑雪板,从山峰向下滑翔的时候,觉得山峦像轮船一样渐渐地后移,他有种腾云驾雾、无限逍遥的感觉。他一直冲下山,像乌拉扎吉一样沿着山下的谷底滑行,渐渐地觉得自己已经与雪融为一体了。当他滑至一处谷底急转弯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转向不那么及时,一下子撞到迎面的山岩上。当时他脑袋“嗡”地叫了一声,太阳在他眼里忽然变成漆黑一团,就像一颗充满了杀伤力的地雷一样,带给他极度的恐慌和不安。李文“哦”地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倒在山谷的雪里,岩石上的乌鸦见倒下了一个人,就俯冲而下,直奔李文而去。它盘桓了一圈,发现他气息尚存,就愤怒地嘎嘎叫着又飞回岩石上,静待李文能尽快化为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