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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又发出滴水声了。屋檐一到初春就变成了架琴,而滴水声则是琴音,中村正保很喜欢听这声音。不过这个初春他没心情听滴水声,他刚出满月的儿子夭折了,他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呢。张秀花呆若木鸡地坐在窗前,面无表情地听着滴水声。自生了妮妮之后,她怀孕后刻意流产过一次,后来虽是倍加小心,还是又怀孕了。三月初她生下了一个胖嘟嘟的男孩,有九斤二两重呢,乐得中村正保彻夜未眠。张秀花所生的妮妮,确是她与表哥的。所谓“表哥”,只是张秀花对中村正保的托词。她在嫁给中村正保时,就已身怀有孕。她想我嫁给你个小日本,绝不生下你的孩子来,不能让我张秀花的孩子流着日本人的血!因此她在怀了中村正保的孩子后,就百般折磨自己,使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流产了。这引起了中村正保的警惕,张秀花又一欢怀孕后,他几乎是与她寸步不离。张秀花回娘家时,他更是不离左右。妮妮已经六岁,她与中村正保非常亲昵,中村正保若是有事出去,必然要当着张秀花的面嘱咐妮妮:“要看好妈妈,不要让她跌跤,她肚子里有你的小弟弟。”弄得张秀花再不敢任意妄为,想想中村正保求子心切,心地也善良,不如就为他生个孩子吧。眼见着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张秀花又后悔了,她又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可别无他法,只能生下后再做计谋了。临产的前一周,张秀花愁眉不展,茶饭不思,有时还泪眼朦胧的。中村正保就百般为她调剂伙食,生怕她弄垮了身体,生孩子时发生意外。而张秀花期待的正是这种意外。岂料她顺顺当当生下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小家伙细眉细眼的,面貌酷似中村正保,很能吃奶,爱笑,生下十几天后就咯咯笑个没完。张秀花初始对这孩子很嫌弃,渐渐对他有了好感。他吃起奶来没完没了,吮咂得啧啧有声,毛茸茸的头在她怀里一拱一拱的,让人觉得无限甜蜜。当你看他肚子吃得已经像西瓜一样滚圆,强行拔下奶头后,小家伙睁大眼睛无限委屈地紧着鼻子望着你,张秀花只好再把奶头塞进他嘴里,直到他吃得自己承受不住地“噢噢”往出漾奶。

张秀花听着屋檐的滴水声,看着窗外愈来愈鲜亮的阳光,老是有一种哭泣的欲望。可无论怎样努力,眼泪却又流不下来。她的双乳胀奶胀得厉害,乳头生疼生疼的。唤妮妮来吃,她吃个三口两口就跑掉了。嫌张秀花的胸有股汗腥昧,她吃不下去。无奈,张秀花只得将奶挤到湿毛巾上,让它们白白地流掉。每当她拧浸透了奶汁的毛巾时,眼前都要浮现出那个可爱的婴儿的形象。他冲她挥舞着小手,咯咯地笑着。他的手指和脚趾都胖出许多圆圆的涡痕来,就像初春原野上星星点点的蒲公英一样可爱。中村正保常常爱惜得不得了地吮吸婴儿的小脚和小手。中村正保给儿子买了花喇棒和风车,时常摇晃着让他看。还唤妮妮给弟弟唱歌听。妮妮跟父亲学会了几首日本歌,就童声童气地唱给他听。小家伙听到歌声手舞足蹈的,似乎在和着旋律打拍子。妮妮还喜欢在母亲的帮助下抱一下弟弟,可是孩子小,不得抱,妮妮又没多少力气,抱一下就嚷胳膊疼,嫌弟弟把肚子里的奶装多了,害得她抱不动。中村正保整日喜笑颜开的,做饭、洗尿布、打扫房间时总要不由自主地哼着歌。侍候月子期间不让张秀花沾凉水,不让她干一点活,把张秀花养得跟儿子一样白白胖胖的。中村正保在孩子出满月的那天特地从城里请来一位搞摄影的朋友,为孩子照了一卷相,各种姿态的都有,说是冲印出来后要寄给日本的亲人,让家人分享他的快乐。岂料照片还没有出来,儿子却像昨夜还挂在屋檐下的冰溜儿一样,转眼间就在阳光的照拂下而涣然冰释了,让中村正保怎么能接受得了呢。中村正保一夜之间平添了许多白发,表情也术讷了,接连几天吃不下饭,悔得张秀花直咬舌头,恨不能投河自尽了。

如果那天娘家不来人,张秀花也许不会对儿子下毒手的。那是小孩刚出满月的第二天。已经有三个月未回娘家的张秀花终于盼来了母亲。她母亲带来了十几个鸡蛋,红着眼圈说早就该来的,可家里一大摊子事老是脱离不开。张秀花的父亲有天外出拾柴,在荒山坡上不慎遇上了狼,今年荒原上的狼特别多。与狼搏斗后倒是保住了命,可身上受了好多处伤,精神也恍惚了,一点响声都会把他吓得半死,连声呼喊:“狼来了,狼来了!”整日蜷缩在墙角,惟恐受到任何袭击。张秀花便哭了,她说为什么不叫梁力帮着拾点柴火,她白白为他养着妮妮,他又不是不知道。梁力就是妮妮的生身父亲。张秀花的母亲一抽鼻子说:“反正你也出了满月,把事情告诉你也没坏处,不然你早晚也得知道。”原来梁力讨的那个老婆半疯半傻的,她不会操持家务,整日在街上闲逛,而且不知冷知热,大冬天的还穿一件单衣,把身上都冻坏了。粱力就不让她出门。可是她一呆在屋里就大喊大叫,无奈只好给她穿暖和些让她出门。这女人也怪,见了女人就啐唾沫,见了男人则满面笑容。正月快出去了的一天,村里来了个磨刀的,赶巧那天梁力不在家,那女人在门口遇见了他,就把家里的剪刀、菜刀一并拿出来让那人磨。那磨刀的见这小媳妇长得不孬,缺心眼,又没有男人从屋里出来,就起了歹意,磨着磨着就磨进屋里,将她弄到炕上做了那事。也是合该出事,这里他们的衣裳还没穿好,梁力就回家了,撞了个正着。梁力哪里是吃素的人,他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磨刀的五花大绑起来,用铁条暴抽了他一顿,打得那人屁滚尿流、喊爹叫娘的,招得邻里都过去看,家里的丑事自此张扬开来。磨刀的最后把所挣的那点钱全部留给梁力抵罪,还被迫留下了磨刀的家把什。听说他老婆自从跟了磨刀的以后,再不愿意和梁力同房,说是粱力没劲,因而她在村中游走时,每逢碰到男人,就嘻笑着挥舞着胳膊高声发布:“梁力没劲!”臊得粱力门都不敢出了,一天到晚窝憋在家里灌酒。有回喝醉了酒出去拉屎,起身系裤腰带时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屎上,伤心得号啕大哭。张秀花听完母亲的讲述后不由泪流满面,她想如果不是自己被强行配给日本人,她会和粱力成亲,他们自幼就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是中村正保把梁力害苦了。母亲一走,张秀花就怎么看儿子都不顺眼,只要他稍微哭一声,她便会暴跳如雷地骂:“你个小狼崽子,你哭个鬼,盼着我死啊?”然后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当然,张秀花这样做的时候,中村正保都不在场。但妮妮却是亲眼目睹的,她很不高兴妈妈这样对待小弟弟,就跟中村正保告状:“妈妈嫌小弟哭,揍他的屁股蛋了,把屁股蛋都打红了! ”中村正保便很不高兴地说张秀花:“小孩子不懂事,哭儿声也算错么?”气得张秀花恨不能把妮妮揪到屋外,择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教训她一顿。张秀花开始心烦意乱了,孩子饿得嗷嗷叫,可她就不愿意给他喂奶,只要丈夫和女儿不在的时候,她就对着这个无知的小生命连珠炮儿似的谩骂,小孩子不知事,还冲张秀花咯咯地笑。张秀花越看儿子长得越像中村正保,心想你个小鬼子真是享福,睡着热炕,有着吃穿,别人家的孩子却是挨饿受冻的。越想越对这孩子气得慌,渐渐地觉得这不是她的骨肉了,陌生得她不想把孩子抱在怀里了。有一天黄昏时中村正保领着妮妮到大岛健一郫家串门,张秀花便用大铁盆装了很多黄豆,把儿子扔进盆里,心想就看你的命大不大了,你若是能躲过这一劫,你就活下去。张秀花狠了狠心,将儿子的鼻孔和嗓子眼都塞上黄豆,然后匆匆关上屋门走到院子。在关门的一瞬,她听见了气噎的哭声,地出了门就一直朝院子深处走去,免得听见哭声而动了恻隐之心。天色越来越暗,张秀花没有勇气回屋去看儿子是否有气,她一直等到丈夫领着女儿回来,才谎称自己胀肚,出来拉了泡屎,跟中村正保一起进屋。张秀花走在最后,她心惊胆战着,腿也哆嗦的,中村正保突然叫了起来,他发现小家伙面色青紫,握着拳头,一动不动地躺在黄豆盆里,已经没了气息了。张秀花奔向前去,抱起儿子左拍右拍,见儿子毫无反应,张秀花不由悲从心来,摇晃了几下,一头昏厥在地上,那一瞬她后悔得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来。

事后张秀花跟中村正保解释说,她在家挑黄豆中的沙子和豆荚,打算泡点黄豆,生些豆芽来吃。后来觉得肚子胀得厉害,只好出去解手,怕孩子独自在家会由炕上滚到地上,就顺手把他放进了盆里,谁料他竟被黄豆粒给呛死了呢。一定是他乱抓乱挠,自己弄进气嗓里了。中村正保当时没有说什么,事后他总是当着张秀花的面喃喃自语:“你把他放进黄豆盆里干什么?他才出满月,自己还不会滚。他怎么能自己抓东西往嗓子里塞呢?”中村正保疑虑重重,对张秀花和妮妮都爱理不睬的了。有几次他独自望着窗外哼故乡的歌谣,旋律凄切、伤感,听了令人落泪,张秀花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十恶不赦,实在该天打五雷轰。中村正保把儿子埋在了河畔。他每天都要在黄昏时去一次河边。虽然屋檐开始滴水了,可河却没有全开,只是在正午时冰面上微漾着一层浮水。河面常常传来“嘎”的一声脆晌,冰面在悄然分裂着。中村正保每每听到冰裂的声音,都忍不住要竦身一抖,以为是儿子在呼唤他。回到家的中村正保总是默默无语的,饭吃得很少,几乎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张秀花听着屋檐的滴水声,悔恨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往心底流。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早知道我就不把黄豆弄进屋子了,一个黄豆芽有什么吃头呢?我也不该把你弄进盆里,你又不会爬,怎么能掉到地上呢?”这样说得久了,她渐渐相信并不是自己杀死了儿子,而是他自己将黄豆弄进气嗓的。张秀花开始爱忘事了,到了饭时,可她忘了生火做饭。而真正做饭时,这边把油倒进锅里了,之后她就到窗前看外面的飞鸟去了,油烧得起了火,弄得满屋子的烟气。妮妮和她说话,她也常常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妮妮说:”妈妈,屋檐为什么往下滴水呢?”张秀花就答:”屋檐上的雪挨了欺负了。它本来好好的呆在屋顶的,穿着白衬衫挺好看的,可是阳光东扯它一块衣裳,西扯它一块衣裳,它穿不住了。漏了肉了,害了臊了,当然就哭了。屋檐滴的是它的泪呢!”妮妮说:”妈妈,窗外的鸟为什么会飞,我为什么不会飞?‘’张秀花就说:”你不是鸟生的,而乌不是妈妈生的。”妮妮问:”妈妈,找小弟被埋在河边了,等到河开了的时候,他是不是就会出来了?”张秀花嘻嘻笑着,说:”那当然了。等河一开,你弟就从土里出来了。你看过别人种土豆么?你看着土豆栽子死气沉沉地入土了,可它不久就发芽了,出苗了,长叶了,开花了,结果了!”张秀花十分亢奋地高叫着,吓得妮妮不敢靠近她。她一旦说得激动,就把十指插进头发里,刷刷地挠着。

张秀花听了一会儿屋檐的滴水声,就起身到外面去溜达。她忽而清醒忽而糊涂。清醒时明白儿子是她害死的,悔得欲把十指当胡萝卜一样地咬碎吃掉。而糊徐时觉得儿子是自己弄死自己的,那时她就会说:”你玩什么不好,非要玩黄豆;你往那里塞黄豆不好,非好往白已的气嗓里塞。你不知通气嗓进了东西就完蛋了么?”中村正保见张秀花神经不大正常了,就劝她回娘家住段日子;张秀花一提娘家,就要浑身打哆嗦,她嚷:”我才不回娘家去呢,那是个大火坑,想让我这清清白白的姑娘往里跳,没门!”中村正保见她对回娘家充满敌意,也就不再劝她。凭直觉,他认为是老婆害死了儿子,不然她不至于如此疯疯颠颠。从此后,晚上再与张秀花躺在一铺炕上时,他就觉得身边的女人鬼气森森的。没丝毫可爱之处,对她便不闻不碰了。中村正保甚至想,张秀花如此对待他的儿子,他不能就此罢休,应该让她偿命,挖出她的心来,让那些黑乌鸦去啄,将她的尸体扔进河水里,让她漂得远远的,水远别让他看见。张秀花有时夜半醒来,会在黑暗中泪流满面地拉住中村正保的手说:”你到找身上来吧、咱们再要一个儿子吧。”说着,号淘大哭着,把妮妮都吓醒了,妮妮也便跟着不辨真相地哭起来。中村正保甩开张秀花的手,扭过身去,什么话也不说。

春天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来了。它不喜欢泥泞和肮脏之地,因而落脚都落在干净爽洁之处。如雪亮的玻璃窗、洁白的墙壁,整齐的园田等。河开了。草发芽了。树隐隐绿了。鸟呜也动人了。屋檐不再滴水了,屋顶的雪如白鹤般杳然而去,人们开始翻耕农田,准备着种地了。张秀花的脸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她站在园田中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形同老妪。中村正保初始憎恨张秀花,恨不能置她于死地,后来见她悔恨难当,思子心切,精神业已崩溃,便对她有某种怜悯和同情。张秀花自觉手足冰凉,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要打来一盆热水,将脚插进去泡上一刻。她还央求中村正保教她唱歌,问他日本菜怎么做,好不好吃,问日本的樱花有没有满洲国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好看。中村正保只是无精打采地应付她一下,并不跟她多话。他琢磨着把张秀花打发回娘家,他再娶一个老婆,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了。但他又担心张秀花会承受不了失子和失去家庭的双重打击,中村正保便想先这么将就一段,待张秀花的精神有所好转再说。

河开了以后,到河边打鱼的人就多了。开拓团的移民除了种植水稻等农作物外,还要不定期地集中接受军事训练。以往一般在村中集中训练,而此次却拉到了外面,为期十天,这刚好蛤了中村正保得以离开家放松和喘息的机会。离家的那天早晨,中村正保背着枪来到河边,他先看了看儿子,然后才看河水。渐渐地,他觉得河面荡漾的波光就是儿子括泼的笑影,那股清新湿润的气息则是他的呼吸。河水越来越莹白动人了,中村正保想起以往自己曾那么动情地在河边为张秀花打野鸭子吃,便觉得张秀花实在没有人性,应该把她杀掉为儿子殉葬才是。

中村正保前脚刚走,张丽华后脚就来了。她离开大岛健一郎回了娘家后,虽然双眼看不见东西了,但精神却很愉快。去年她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他死了老婆,带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张丽华过门后,丈夫对她格外恩爱,她也把家侍弄得规规矩矩、井井有条。别人一进她家,就会在心里惊讶地叫道:“呀,一个瞎眼的女人怎么把家操持得这般好呢?”张丽华的男人心灵手巧,除了种地之外,还能编些苕帚,刷子,做些笼屉之类的东西赚些钱。今年春天,张丽华有天到院子里泼水,水“哗”地一声泄地之后,她的眼前突然一亮,右眼竟能朦朦胧胧看见一点东西了。当时她男人正叼棵烟在院子里擦拭锄头,张丽华想这人应该是自己的丈夫了,就颤着声问了一句;“你擦锄头呢?”那男人抬了一下头,“嗯”了一声。这是她惯常听到的声音,张丽华不由百感交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那男人这才回味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擦锄头?”张丽华说:“我还看见你叼着棵烟呢!”那男人知道老婆能看见东西了,喜极而泣,连忙冲天磕了三个响头,连说是老天开了眼了,才把福降临到他头上。不过张丽华看东西忽好忽坏,有时清楚,更多的时候则模糊。听说佳术斯有个老医生治这种眼病最拿手,他们夫妻就把孩子托付给亲戚,动身上路了。张丽华顺路就想来看看张秀花,想和她痛痛快快说上一宿话。当然,她最怕见到大岛健一郎,想起他舞剑的样子她就汗毛直立。

张丽华带着她丈夫走进张秀花家时,张秀花正蓬头垢面坐在窗前的亮处,唤妮妮给她捉虱子,她见了张丽华,“唉呀唉呀”地连叫了几声,然后腾地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说:“我认得你,你以前不是这村中的小媳妇么?”“我是张丽华呀!”张丽华上前拉住张秀花的手,指着她身后的男人说:“这是我家掌柜的。”张秀花觑着眼看了下那男人,很不屑地说:“这是你掌柜的?我怎么看他像个猴子。”妮妮甩着胳膊跺着脚说:“唉哟,妈妈,你又说胡话了,他不是猴子,是人! ”那个男人很窘地站住了,为难地看着老婆,张丽华指指北墙下的一把椅子,示意男人坐过去,不要介意张秀花的话。张丽华见张秀花言语乖张,形神不对头,便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不好了。张丽华悄悄把妮妮叫到一旁,知道中村正保外出了,而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小弟弟,内心便明白了八九分,对张秀花的同情也就油然而生。

中午时张丽华做的饭。张秀花端起饭碗时高叫着:“啊,这日子多好哇,有白米吃,吃多少有多少! ”说完,突然指着张丽华很神秘地说:“你知道白米是什么变成的吗?我告诉你,是由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变成的。一粒白米就是一个大胖小子,你吃一粒米,就死一个大胖小子,不信你去河边看看。”张丽华便吃不下去饭了,她哽咽着,想着往昔那个健康,开朗,生气勃勃的张秀花,泪水终于扑簌簌地落进了碗里。虽然那泪水也莹洁如白米,可它们并没有使碗里的白米有任何增加。张秀花吃过饭,又对张丽华的男人指指戳戳的,非说他不是人,是猴子,还说他身上有股臊味。接着,又张着嘴定定地看了张丽华半晌,恍然大悟地说:“啊,我记混了,你根本不是这村中的小媳妇,你不是个红孤狸么?啊呀呀,妮妮—— ”张秀花扎煞着手转向女儿,说:“你是怎么看门的?怎么能把猴子和孤狸也放进咱家来呢?你弟睡得正香,他们进来是不怀好意的,是想把你弟给吭哧一口就吃了,我能让他们吃么?他们倒是想得美,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吃起来香,可我都不舍得吃一口,你爸也不舍得吃一口,他们倒想着来吃,设门!”说着,抓起两只空碗就朝张丽华和她男人砸去。张丽华躲闪不及,碗打在手腕上,疼得她直叫。那男人身手敏捷,身子一闪,躲开了,碗砸在墙壁上,“哗—— ”地一声碎在地上,洁白的碗碴张牙舞爪地四散着,就像谁的几声冷笑。张丽华不由嘤嘤哭了。

张秀花发够了脾气,看上去分外疲倦,她上炕睡去了。张丽华帮助她收拾干净了桌子,又打扫了一遍房间,这才在男人的催促下离开张秀花家。她想着从佳木斯回来后再看看张秀花,陪她住两天。张丽华的男人疼老婆,不时握着她被碗打过的手腕,问:“疼不疼?

张秀花一直睡到日头西沉才起炕。她恹恹无力地在炕上坐了许久,这才穿鞋下炕。妮妮坐在窗前的小板凳上,握着面小镜子玩,忽而着着自己,忽而着着墙上的钟,又忽而又照照地上的水盆和木鞋。她想若是爸爸在家就好了,她可以照照他的胡子。张秀花走到窗前,漠然看了眼窗外,说:“屋檐不淌水了,你还坐在窗前听什么? ”妮妮说:“我照镜子玩,刚才有太阳时,我还照见了它。太阳在镜子里就像个大火球。”张秀花走到门口,忽然看见了垃圾桶里的碎碗碴,就说妮妮:“你个小败家子!妈妈睡觉时,你打了一只碗?你就不知道珍惜东西!”妮妮委屈地说:“不是我打的,是你打的!”张秀花骂妮妮胡说,上前就拧妮妮的嘴,妮妮哭叫着辩白:“这碗真的不是我打的!

晚饭之后,受了委屈的妮妮早早就上炕睡了,张秀花望着电灯,自言白语地说:“你这火老是着,还不灭,真是神啊。”她一直看灯看得眼花了,这才觉得有些憋闷,便关了灯,推开门到院子里去透口气。一出门就被春夜的凉风陶醉得忘乎所以,差点手舞足蹈起来,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不由“呀”地大叫一声,满天的星星实在够灿烂啊!她指着星星说:“你们可真叫美呀,要是你们能掉下个一颗两颗让我仔细看看就更好了!”张秀花往地上一看,这才发现满地都是活泼的星光,她不由拍手叫道“好哇好哇” ,然后走出了院子。她信步朝村外走去,一直走到河边。岸边的青草在夜风中刷刷响着,入心脾的草香气不绝如缕四散着。河面上星光跳荡,就像一片爽朗的笑声。张秀花慢慢走向河水。初春的河不深,但冰凉刺骨。她一进入河,就感觉周身被星光笼罩了。她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哗哗的声音。她跟星光说:“姨,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也能唱歌呀。”张秀花渐渐渡过河,她上了岸,这时头脑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上午曾发生过一件事,那就是家里突然来了只猴子和狐狸,可他们后来突然溜了。她跟自己说:“猴子和狐狸哪里去了呢?我猜你们一定是过了河溜到草甸子里来了,我得逮你们去!”张秀花就一直朝远方走去。子夜时分,一只饥饿的老狼目光炯炯地发现了她,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撕扯在地上,跟快咬死了她。张秀花在断气前的一瞬,只觉得双乳胀得厉害,她想儿子若是伸过小嘴帮她吮吮就好了。老狼守着张秀花,慢慢享用着这丰盛的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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