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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文坛大师辞世,告别仪式结束时,忽然下起了雨。
变心
一
一位文坛大师辞世,告别仪式结束时,忽然下起了雨。一场早春的小雨。
两名男子同撑一把雨伞踏上返程。对于离世的大师,两人均是略尽情谊,此时谈论起女人的话题,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五十岁上下,身着和服的高大男人是位文人;戴圆框眼镜,穿条纹西裤的英俊后生是位编辑。
“听说,”文人说道,“那家伙也喜欢玩女人。对了,看你憔悴成这样,是不是也该收收心了?”
“正想全部做个了断。”编辑红着脸答道。
编辑早前听闻这位文人口无遮拦,便一直有意敬而远之,然而今日因未备雨具,无奈,只好钻到文人的蛇眼伞下,结果被他这么嘲弄一番。
他嘴上说全部了断,倒也并非全是敷衍。
不知不觉有些事情开始变了。战争结束已过去三年,总有些地方不同了。
三十有四的田岛周二,现任《方尖碑》杂志总编,口音略带关西腔,但很少提及自己的出身。他生性精明,《方尖碑》的编辑身份只是一个掩饰,私下他协助那些商人进行黑市交易,长久以来赚取了不菲暴利。但常言道,不义之财如流水,据说他嗜酒如命,包养了近十个情人。
但他并非单身。岂止不是单身,就连现任妻子也已是继室。前妻身患肺炎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智障女儿,之后他卖了东京的房子,战时疏散到埼玉县的朋友家中,其间与现任妻子结了婚。妻子自然是初婚,娘家是殷实的农户。
战争结束后,他将妻女托付给岳家,只身返京,在郊外租了一间公寓。不过,那里只是他睡觉的地方,平日里他总是四处奔波,挣了不少钱。
然而,三年过去,他的心境渐变。不知是因为世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还是因为纵欲过度导致他形容枯槁,不,不,或许只是因为上了年纪,心中思乡之情与日俱增,他不时感叹“色即是空”,对酒也渐渐失去兴致,开始考虑买套小房,将妻女接来……
黑市交易的事,不如也就此收手,专心从事杂志编辑。关于那件事……
那件事,正是眼下的难题。首先,必须与女人们完美地分手。然而每思及此,即使精明如他,亦是徒唤奈何。
“全部了断……”年长的文人撇嘴苦笑,“听起来不错,不过,你到底有多少女人呐?”
二
田岛哭丧着脸,愈思忖,愈觉得凭一己之力,终究是无法善后。若能用金钱解决,那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可他觉得女人们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想想,真如走火入魔般,荒唐至极,不知节制……”他忽然想向这位轻佻的中年文人和盘托出,征求意见。
“真想不到你说的这些事这么让人佩服。不过奇怪的是,多情的家伙总是惧怕那些令人厌烦的道德,而这又恰恰是吸引女人的地方。若是相貌英俊,年轻富有,再加上风度翩翩,那可就相当抢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你想了断,对方也不依吧。”
“确实如此。”他用手绢擦擦脸。
“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没有,只是雨水模糊了镜片……”
“不对,我可听到了哭声。你可真是个出人意表的美男子。”
田岛虽说染指黑市交易,道德不良,但正如这位文人所言,尽管风流,却又对女人颇有情义,女人们也因此而安心依赖于他。
“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没有。不然你去外国待个五六年再回来吧。不过,现在想出国可不容易。不如干脆把所有女人叫到一起,让她们唱一首《萤之光》,啊,不对,应该唱《敬仰您的尊贵》,然后你再逐一给她们颁发毕业证书,之后便佯装疯癫,赤身露体奔出屋外。这样一来,女人们一定大为震惊,就此作罢。”
看来再谈下去也是徒劳。
“不好意思,我在这里搭电车……”
“不用这么急,走到下一站吧。毕竟这可是你的大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不巧文人此日极为空闲,不愿就此放过田岛。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
“不,不,你一个人可解决不了。莫非,你已心生绝念?我可真要担心你了。因太受女人爱慕而寻死,这就不是悲剧,而是喜剧了。啊不,应该是滑稽剧。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没人会同情你,你还是断了这念头比较好。嗯,我有一条妙计。你去找一个绝世美人,向她阐明内情,请她假扮妻室,然后带她遍访你的情人,肯定立竿见影,女人们均会知难而退。如何,试试看?”
溺水者的救命稻草。田岛不禁有些心动。
行动
一
田岛决定试试。但还有一难题。
绝世美人。若是绝世丑妇,在电车车站沿线走一站地,定能轻松发现三十个,而绝世美人,是否只存在于传说中?
田岛向来自命风流、爱慕虚荣,每每与姿色平庸的女子同行,便会谎称腹痛,避之唯恐不及,他现在的那些情人也全是美人,但没有一个堪称倾国倾城之姿。
那个雨日,轻佻的中年文人信口胡诌的“妙计”,竟荒唐般地撩动了他的心弦,而他自己又丝毫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姑且一试。或许在人生的某个角落,真能巧遇绝世美人也未可知。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不怀好意地滴溜溜转动起来。
舞厅、咖啡店,未有所获,满目尽是丑女。至于办公室、电影院、商场、工厂,反复思量,应该也无可能。他又去了女校垣墙外偷窥,前往某某小姐的选美会场,借参观之名混入影视新秀的选拔场,终究毫无所获。
猎物在返程途中出现。
彼时已是华灯初上,他已然绝望,兀自一脸愁容地走在新宿站后的黑市。他已无兴致去找那些情人,甚至一想起她们,便心生战栗,越发坚定了分手的决心。
“田岛先生!”
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高呼,惊得他心里一沉。
“你,你是哪位?”
“哎呀,讨厌。”
声音有如乌鸦般难听。
“啊?”
他于是重新审视对方,才发现真是看走了眼。
他认识这女人,她是个黑市商人,不,应当说是个行商。他与这女人只做过两三次不法交易,但女人的乌鸦嗓音以及惊人的蛮力,令他印象深刻。这女人身材瘦弱,却能轻松背起七十余斤的重物。她浑身一股鱼腥味,衣着邋遢,总是穿条劳动裤,套双橡胶靴,让人不知是男是女,如乞丐一般。衣着时尚的他,与这女人打完交道,总是连忙清洗双手。
一位意想不到的灰姑娘。眼前的她一袭洋装,分外高雅。身材苗条,腰肢纤细,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年纪,不,二十五六吧,面容楚楚可怜,如雨后梨花般清幽,当真高贵无比,堪称倾城美人,哪里还是那个轻松背起七十余斤的黑市商人。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声音,不过只要沉默不语便无妨。
可以用得上。
二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尤其是女人,只需稍加装扮,便能彻头彻尾变个样。抑或,女人本身就是魔物。不过似这女人(名叫永井绢子)一般,能变换得如此漂亮的也是稀世少有。
“看来你攒了不少钱啊,这身打扮真是漂亮极了。”
“哎呀,讨厌。”
声音实在是难听。高贵感顷刻间荡然无存。
“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这小气鬼,又想讨价还价……”
“不,不是说生意的事。我已经打算收手了。你还在做行商?”
“当然啦,不做行商哪来的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