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哈代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这一来,尤斯塔西雅的头脑中也同时产生了各种各样最离奇的念头,来自最古远的时代,以及展望未来的都有。在她的眼中是不存在中间这一段时间间隔的;她看见的只是阳光明媚的下午那草地上的浪漫回忆,军队的乐团,军官们,威武的男人,就像金字镌刻在埃顿荒原这块乌黑的碑上。在她眼中出现的,是荡漾的水波跟一片冷漠刻板的荒原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所产生的种种奇谲印象。如今,她看不到一点真正的人生,所以她更加刻意地去追忆自己原先所见过的一切,为它添上种种美妙的光彩。
那么她的威严又从何而来?由于她的父亲来自费阿西亚岛<a id="w9" href="#m9"><sup>[9]</sup></a>,难道说她的血液中潜在有阿尔喀诺俄斯<a id="w10" href="#m10"><sup>[10]</sup></a>这一脉的气质?要不就是来自菲查伦人和维尔人<a id="w11" href="#m11"><sup>[11]</sup></a>,因为她外公有一个堂兄是一位贵族。也说不定这是上天的赐予——自然法则的一个令人愉快的融会。此外,由于近年来,她一直离群索居,根本没有机会让她变得猥琐。荒原上孤独的生活几乎不可能使人变得庸俗。否则,要想让她变庸俗,几乎就跟让荒原的野马、蝙蝠和毒蛇变庸俗一样,是毫不费事的。在蓓蕾口过上一种狭隘的生活,本来是能完全将她变成一个世俗之人。
没有国土可管辖,没有臣民的拥戴,却要摆出一副女王的威严,唯一的办法便是做出一副国土沦丧、臣民俱失的样子;尤斯塔西雅正是那样做了,并且做得十分成功。她身居老船长的陋屋,却能将其想象成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厦宅邸。或许这是因为她经常出没于空旷的群山之中,那就是她拥有的、比任何大厦更为宽敞宏大的一座大厦。就跟她周围的盛夏情景一样,她就是“熙攘中的孤寂”这句话的具体体现——尽管明明是百无聊赖,空虚冷清,她却总是过得非常忙碌,充实。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人爱她爱得神魂颠倒。爱之于她就好像是一支强心针能驱走她生活中的孤独空虚。她心心念念追求的,似乎就是一种超然于任何意中人的彻心彻肺的爱情。
有时候,她会露出一种最苛责人的眼神,不过她责怪的对象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她心里的某些生灵,最主要的便是那命运女神,她朦朦胧胧地觉得,由于命运女神的捉弄,爱只降临于灿烂似锦的青春年华,她可能赢得的任何爱都将随着沙漏里的沙而一起流逝。每每想到此,她就日渐意识到命运之残酷,这种意识又会孕育出一些不顾习俗的鲁莽举动,她只想获取一年,一星期甚至一个小时的爱情,不管用怎样的手段去获取,只要她能赢得就成。由于缺少这种爱情,她虽然歌唱却不觉得快乐,虽然拥有却不觉得欣喜,虽然光彩照人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孤寂更加深了她的渴求。在埃顿荒野,即使是最最冰冷、最最低贱的接吻也是高价难求啊。再说,又到哪儿去寻找配得上跟她亲吻的嘴唇啊?
她跟大多数女人不同,仅仅为了忠贞不贰去爱,这种爱对她没多大的吸引力,倒是因为强烈的爱产生的忠贞不贰,这种爱的吸引力才大得多。爱情闪发出一道光芒,即便瞬息而灭,但这种强烈炽热的爱情之光远胜于那种燃不起多大光热、却能持续多年的爱情。在她的头脑里,她能预知许多女人要靠实践才能知道的许多事情;她已经在心里周游了爱情这片国土,细评了那儿的幢幢塔楼,掂量过了那儿的座座宫殿,并由此归结出了结论:爱情只不过是一种饱含愁苦的欢悦而已。尽管如此,她渴望得到它,就好像一个处身大漠的人即使喝到带咸味的水也感激不尽一样。
她时常不断祈求得到这种爱情,她作祈祷根本不需考虑合适的时间,却好像怀有一种不受任何影响的虔诚,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愿望她便开始祈祷。她的祈祷总是出自不由自主的冲动,总是这么说,“噢,将我的心从这可怕的忧郁和孤独之中解救出去吧,从那儿带给我伟大的爱吧,要不我就会死去的。”
她最崇拜的偶像是征服者威廉<a id="w12" href="#m12"><sup>[12]</sup></a>,斯特拉福德<a id="w13" href="#m13"><sup>[13]</sup></a>,以及拿破仑·波拿巴,那是她当年在教会学校读书时,从女子历史课本上得知他们的。如果她是个母亲,她一定会给她的孩子起名叫扫罗<a id="w14" href="#m14"><sup>[14]</sup></a>或是西西拉<a id="w15" href="#m15"><sup>[15]</sup></a>,而不会将他们取名为雅各<a id="w16" href="#m16"><sup>[16]</sup></a>或是大卫<a id="w17" href="#m17"><sup>[17]</sup></a>,这两个人她都不喜欢。在学校里读到有关腓利士人的几场战役时,她总是站在他们一边,同时她总在捉摸庞修斯·彼拉多<a id="w18" href="#m18"><sup>[18]</sup></a>是否既坦率公正又英俊潇洒。
这么看来,虽然她周围都是些思想非常滞后的人们,但与他们相比,她确实算得上一个早熟的、思想开放的姑娘,而且还显得很有独到之处。她的种种出自本能的、对于社会的非分之想也基于此。讲到对假日的看法,她的心境就像那些放在外吃草的马儿,喜欢边吃草边看着它的同类在大路上干活。她觉得,只有当别人都在劳作而她却能休息,这才值得。因此,她讨厌星期天,因为这一天大家都放假休息,她时常念叨说这种星期天就是她的死期。每逢星期天,荒原上的人们都把两手插在口袋里,也不需扎紧靴子的带子(这也是过星期日的一个特别标志),而且将靴子擦得锃亮,在他们前六天里挖来的泥煤和割下的荆柴堆中悠闲自得地走着,一边还挑剔地踢踢它们,似乎不知道它们是派什么用的,看到这种情况,对她来说不啻产生一种可怕而沉重的压抑。为了摆脱这个不合时宜的日子的乏闷,她会在装着她祖父的旧地图和其他无用杂物的橱子里乱翻乱倒腾,一边哼着乡村居民在星期六晚上唱的小调。然而,她倒经常在星期六晚上唱起赞美诗,而且常常在周一到周六这几天里才看《圣经》,这样她就不会有一种被逼着去做礼拜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