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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戴着面具尤斯塔西雅没法吃东西,可喝点酒倒一点不成问题。她顺从地接过了接骨木果酒,只见那酒杯隐没在了彩饰条里面。
在这一过程中,尤斯塔西雅不时担心自己会暴露身份:这样的找乐子虽然有点让人提心吊胆,但毕竟是快乐的。这个第一个引起她钦慕、勾起她难以言状的感情波澜的男子对她很加眷顾,不过不是对她,而是对一个化了装的人物。她这么爱上了他,部分原因是他在这种环境中显得很不寻常,部分原因是她已经下了决心要爱他,最主要是因为她在对怀尔德夫产生了厌恶之情后,急切地需要爱上一个人。当年的利特尔顿爵士二世<a id="w6" href="#m6"><sup>[6]</sup></a>和别的一些人曾经梦见他们在某一天就要死去,他们没有办法摆脱这么一种病态的想象,这实际上已使他们走向了那一结局,尤斯塔西雅也就是受到了同样的影响,身不由己地相信自己一定得爱上他。一旦让一个女人承认,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她有可能对某个人产生了爱情,那这件事差不多就等于是发生了。
究竟是她在自己的感觉和造成他人的感觉上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力,她的举止活动又跟她这个演戏团伙里的成员有多大的不同,才使得约布赖特在这一时刻对这个全身打扮得光怪陆离的人的性别产生了怀疑吗?当乔装的爱之神出现在埃涅阿斯<a id="w7" href="#m7"><sup>[7]</sup></a>面前时,她具有的一种异乎寻常的芬香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如果一个尘世女子也会对她情有所钟的对象散发出一种神秘气息的话,那么眼前的尤斯塔西雅一定也对约布赖特发出了这种气息,让他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他以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她,然后便似乎沉入了深深的遐思之中,似乎他忘记了自己正注视着的对象。这只是倏忽而过的情况,他又向前走去,尤斯塔西雅小口喝完了给她的酒,一点不知道自己喝下去的是什么。这个她下定决心要为之培植起一种感情的男人走进了这个小房间,穿过它走到客厅的更远端去了。
前面已交代过,假面戏演员给安顿在一张长凳上,长凳的一头伸进了一个小房间,或者叫食品储藏室的房间,这是因为外面的房间实在太挤了。尤斯塔西雅选择了坐在长凳的中间,这部分是因为她的羞怯,这个位置使她既能看到坐满宾客的大房间,又能看到食品储藏室里面的情景。当克莱姆走进储藏室的时候,她的目光追随着他进到了昏暗的房间里。房间的远处一端有一扇门,就在他准备自己打开门时,门里的人将门推开了,光线随之泻了进来。
那人是托马茜,她手持一支蜡烛,脸容焦虑,苍白,真让人关注。见到她,约布赖特显得很高兴,按了按她的手。“没事的,坦茜,”他真挚地说,似乎她的出现让他回过神来:“我真高兴,你终于还是下来了。”
“嘘——别,别,”她赶紧说。“我只是下来同你说话。”
“可为什么不和大伙在一起呢?”
“我不能,至少我还不想。我还不太舒服,现在你回家来过一个长假,我们会有许多时间待在一起的。”
“缺了你,这一切几乎就没什么可令人高兴的了。你真的病了吗?”
“就一点点不舒服,我的好堂兄——就这儿,”她说着,开玩笑似的用手在心口划了一下。
“哦,今晚妈或许还该再请个人吧?”
“哦,不,真的。我只是下来,克莱姆,想问问你——”说到这儿,他就跟着她经过门道径直进了那一头的偏室,门关上了,尤斯塔西雅和坐在她旁边的那个演员——另一个目睹这一切情况的人——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了。
热潮涌上了尤斯塔西雅的头部和双颊。她立即就猜出了,克莱姆到家只有两三天,还一点不了解托马茜因为与怀尔德夫的关系而造成的痛苦处境;他看到她依然住在家里,跟他离家时的情景一样,自然一点不会起疑心。霎时,尤斯塔西雅竟对托马茜产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妒忌。尽管托马茜可能依然对那个男人怀有一片温柔之情,可她一直住在这儿,同她这么个吸引人又见多识广的堂兄待在一起,她的这种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两人这么频繁接触,附近又没有什么可以分散干扰他们的东西,谁知道两人间过不了多久会产生什么样的感情呢。克莱姆孩提时对她的依恋之情或许会淡薄,但这种感情完全有可能轻易复萌。
尤斯塔西雅被自己的这些想法弄得心情烦躁。当另一个女人正在尽兴表现、得利占先时,她自己却打扮成这副模样,真是对自己莫大的糟践啊!如果她早知道这次相遇有这般结果,她一定会不加任何伪装地来到这儿,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她姿色的魅力全失去了,她激情的吸引力也全给隐去了,她那能引人入迷的风姿也不为人所见了,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别的都不见了,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像那位厄科<a id="w8" href="#m8"><sup>[8]</sup></a>仙女一般。“这儿没一个人尊敬我,”她说。她却完全忽略了这个事实:她扮作小伙子混在别的小伙子当中来到这儿,受到的对待就是一个小伙子该受的接待。尽管这种受人轻视的处境完全是由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对此也毋庸多作解释,但由于眼前的处境令她极为敏感,令她觉得决不能就此不为人知地悄然离去。
穿上古式服装的女人们已为自己做出过许多业绩。像上一世纪的一位扮演波利·皮查姆一角的漂亮女演员,以及本世纪初另一个扮演莉迪亚·兰格维希的女演员,她们不仅赢得了爱情,而且还获得了公爵的冠冕,而另外许多及不上她们的人也差不多能随心所欲地得到爱情,从而获得了内心的满足。可这位土耳其骑士,由于她不敢将挡在脸前的饰条拂去,因而甚至连获得这种成功的机会也失之交臂。
约布赖特回到了房间里,他的堂妹没在他身边。当他走到离尤斯塔西雅有两三步距离时,他停住了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盯视着她。她很窘迫,将眼光向别处望去,一边寻思这种令人尴尬的场面会持续多久。他停滞了几秒钟,然后走了过去。
那种感情炽烈的女人,由于爱的冲动而招致自己处于尴尬的局面,这是十分常见的事。交织着爱、恐惧和羞愧的复杂感情,使尤斯塔西雅陷入了一种极为难堪的处境之中。赶快逃走是她随之而来的最大愿望。别的那些个假面戏演员显得并不急着想离去,她悄声对坐在身边的那个小伙子说,她宁愿到屋外去等他们,说罢,她尽可能不招致他人注意,移到了门边,打开门,溜了出去。
外面的平静冷寂让她重又定下心来。她走到了那道白篱笆跟前,将身子倚在上面,看着那轮明月。她就这么站了一小会儿,那扇门又打开了。尤斯塔西雅一直在等着演戏团的其他成员,这时便扭过头去;但不是他们——克莱姆·约布赖特就像她方才那样,轻手轻脚走了出来,随手在身后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