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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克里福德想到树林里去走走。那是个明媚的清晨,梨花和李花突然开放了,满世界都是奇异的白色。
当世界正万紫千红、花团锦簇的时候,克里福德还得让人扶着从椅子转到机器轮椅中,这对他来说是很残酷的。但是他忘怀了,甚至还有点为自己的残疾感到自负。康妮仍然很苦恼,得把他动不了的双腿举到适当位置。现在是波尔顿太太在帮他,要不就是菲尔德。
她在车道顶部的山毛榉屏障边等他。他的轮椅突突作响地前进,带着体弱病人那种慢悠悠的架势。当他来到康妮那儿时,他说:“克里福德爵士骑着他汗流浃背的战马来了!”
“起码也是匹呼哧呼哧打着响鼻的马儿!”她笑着说。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那狭长而低矮褐色老宅的正面。
“拉格比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他说,“可它干吗要眨呢?我驾驭的是人类的精神功业,胜过驾驭骏马。”
“我想是的。柏拉图所说的灵魂都驾着两匹马的战车上天堂,现在要坐福特轿车去了。”她说。
“要不就是劳斯莱斯:柏拉图可是个贵族哪!”
“是啊!再也没有黑马好鞭笞和虐待了。柏拉图绝对想不到我们今天能够比他的黑白两匹骏马更胜一筹,根本用不着骏马了,只要一个引擎!”
“只要一个引擎和汽油!”克里福德说。
“我希望明年能把这老宅整修一下。我想我得省下一千英镑左右的钱来整修:可是这工程这么贵!”他又加上一句。
“噢,很好啊!”康妮说,“只要不再有罢工就好了!”
“他们再罢工又有什么用!那只会毁了这行业,毁了它仅剩的一点东西:这帮笨蛋无疑正开始看到这一点!”
“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毁灭这行业。”康妮说。
“哦,不要说这种女人气的话!即使这行业不能使他们钱包鼓鼓的,至少也让他们填饱肚子。”他说着,语调里奇怪地带上了些波尔顿太太的鼻音。
“但你那天不是说,你是个保守的无政府主义者吗?”她天真地问道。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反驳道,“我是说,从严格的私生活角度上说,人们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只要他们能使生命的形式和结构得以保持完整。”
康妮默默地走了几步,然后又固执地问道:
“这就等于说,一只蛋想怎么腐败下去都行,只要它的外壳还是完整的。但是腐败了的蛋还是会碎的。”
“我想,人不是蛋。”他说,“甚至也不是天使的蛋,我亲爱的小福音传道士。”
在这个明媚的清晨,他兴高采烈。云雀在园林上空鸣啭,远处低洼的矿场正静静地冒着蒸汽。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跟大战前没什么两样。康妮实在不想跟他争论,她也真不愿意跟克里福德到树林中去。就这样,她在他的轮椅旁走着,心里还在跟他赌着气。
“不会再这样了。”他说,“如果事情处理得当,以后就不会再有罢工的事情出现。”
“为什么不会有了?”
“因为可以让罢工实际上成为不可能。”
“但是工人们会让你这么干吗?”她问道。
“我们不会去问他们。我们就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干:这是为了他们自己好,也拯救了这行业。”
“这对你自己也有好处。”她说。
“那是自然!大家都有好处。但是对他们的好处会更多。没有煤矿我也能生存,但他们却不能没有煤矿,否则他们就要挨饿。而我还有其他生路。”
他们遥望着煤矿场那窄窄的山谷,矿场后面特沃希尔那些黑色屋顶的房子,仿佛一条蟒蛇似的盘踞在山坡上。褐色的老教堂里传来阵阵钟声:礼拜日,礼拜日,礼拜日!
“但是那些工人们会让你来定条件吗?”她说。
“亲爱的,假如你做得温和一些,他们就得让你来定。”
“但是,难道你们双方之间,不能达成共识吗?”
“绝对可以达成共识:只要他们能认清了行业先于个人。”
“那你必须拥有这行业啦?”她说。
“我不拥有。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拥有它,是的,很肯定地拥有。现在产业所有权已经成了宗教问题——自从耶稣和圣方济各以来就是这样。关键不是‘拿你所有的分给穷人<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而是用你所有的鼓励这行业,让穷人有工作。这是让众生吃饱穿暖的唯一方法。如果让我们倾囊分给穷人,那就等于让我们跟穷人们一起挨饿。让普天下挨饿不是什么高招。甚至普遍贫穷也不是件好事,贫穷是丑陋的!”
“但是贫富不均呢?”
“那是命。为什么木星比海王星要大?你无法改变起万物的构造来!”
“但要是到了羡慕、嫉妒和愤懑的感情开始爆发的时候呢?”
“尽量阻止它。总有人得操纵全局。”
“那谁来操纵全局呢?”康妮问道。
“是那些拥有和经营各行各业的人。”
一段长长的沉默。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些糟糕的老板。”她说。
“那你觉得他们应该怎样做呢?”
“他们压根儿没把老板的工作太当回事。”她说。
“可他们当老板,比你当男爵夫人要认真多了。”他说。
“但那是别人强加给我的地位。我还真不想当呢。”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克里福德把车停了下来,看着她。
“现在是谁在推卸责任?”他说,“现在是谁想逃脱他自己当老板的责任,这可都是你说的。”
“我可没说我想当老板。”她反驳道。
“咳!这不就是在逃避吗。你已经处在这种地位上:这是命定的。你就得以身作则。是谁给了矿工们应得的一切:他们的政治自由,他们的教育,还有这些:他们的卫生设备,他们的健康状况,他们的书籍,他们的音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谁给他们的?是矿工们自己给的吗?不!英国还有很多像拉格比和希普利这样的地方,它们都为之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而且它们还在继续给予。这就是你的责任。”
康妮听了,脸涨得通红。
“我是想给予。”她说,“但是我不能被允许这样做。如今一切东西都是现买现卖;你刚才提到的种种东西,都是那些拉格比和希普利卖给矿工的,赚了好多钱。所有东西都是卖给他们的。你们从没有给予过他们一分一毫真正的同情,此外,是谁剥夺了人们自然的生活和人性,而给他们带来工业的恐惧?这些都是谁做的?”
“那我能做什么?”他反问道,脸都气得发青了,“难道请他们来抢劫我不成?”
“为什么特沃希尔变得这么丑陋,这么可憎?为什么他们的生活这么无望?”
“特沃希尔是他们自己建立起来的,这是他们自由的表现。他们为自己建成了一座漂亮的特沃希尔村,他们在这里过着他们自己的美好生活。这种生活我又不能为他们去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