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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沉默不语地坐在那儿。他又拿来一副餐盘和刀叉,然后说道:“假如乃们不介意的话,俺就像平常那样把外衣脱了。”
他于是脱去外套,把它挂在衣钩上,然后就穿着一件薄薄的乳白色法兰绒衬衣,在桌边坐了下来。
“随意吧!”他说,“乃们随意!不要等着俺来请了吧!”
他切开面包,然后一动不动地坐着。正如康妮曾经感受到的那样,希尔达觉出了他沉默与冷漠的威慑力量。她看见他不经意地放在桌上的那只小而敏感的手。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人,他不是:他是在演戏!在演戏!
“但是!”希尔达拿起一小块奶酪,说道,“假如你能跟我们说标准英语,会比你说土话来得更自然些。”
他看着她,感到了她恶魔般的意志。
“是吗?”他用标准英语说道,“是这样的吗?不过,你我两人之间说的任何话,会很自然吗?除非你说你希望我到地狱见鬼去,好让您妹妹不再见到我;而我也说些同样难听的话来回敬您。此外还会有什么自然的话呢?”
“哦,当然有!”希尔达说,“礼貌的举止便很自然。”
“也就是说,第二天性!”他说,这时候他笑了起来。“不。”他说道,“我讨厌风度,就让我任其自然吧!”
希尔达分明已无话可说,她怒不可遏。毕竟,他可以表明,他很明白他这是蓬荜增辉。可他不仅不领情,还装腔作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气。看起来,他还以为是他给了人家脸面,多么厚颜无耻啊!可怜的康妮,竟会迷失在这么一个男人的手中!
三个人默默吃着东西。希尔达留心观察他在餐桌上的仪态,她不得不承认,他本能中就有种颇有教养的优雅气质,甚至比她更强,她还带有那种苏格兰人的笨拙。此外,他还有英国人整个那种宁静拘谨的自信,无懈可击。要占他的上风,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她也同样没那么容易为他所击败。
“你真的觉得这事值得你去冒险吗?”她问道,语气温和了下来。
“什么事值得冒什么险?”
“跟我妹妹的这件事。”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被激怒的冷笑。
“乃得问她!”
他看着康妮。
“乃是自愿来找俺的,是吧,宝贝?俺没强迫乃吧?”
康妮看着希尔达。
“但愿你不要过于吹毛求疵,希尔达。”她说。
“自然,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总得有人去考虑问题。你的生活得有一种连续性。你不能把它搞成一团糟。”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啊,连续性!”他说,“那是什么意思?你的生活又有什么连续性呢?我想你正在办离婚。那是什么连续性?你自己顽固作风的连续性。我可以看得很明白。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很快就会厌烦这种连续性。一个顽固女人和她自己的任性:是啊,它们形成一种固定的延续性,真的!谢天谢地,跟你打交道的不是我!”
“你有什么权力这样跟我说话?”希尔达说。
“权力?你有什么权力把自己的连续性强加到他人的头上?别管人家的连续性了吧。”
“我亲爱的先生,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你吗?”希尔达轻声说道。
“哦!”他说,“是的。因为这事你都得管。你好赖也是我的大姨子。”
“远不是这么回事,我向你保证。”
“我也向你保证:不那么远。我也有我自己的连续性,绝对的!不管怎么说,总不会比你的差。如果你妹妹到我这儿来寻求那种事情和温情,那她自己知道找的是什么。她已经上过我的床,而你没有,谢天谢地,多亏了你的连续性!”这时一片死寂,他继续说,“——哦,我不是连裤子都穿反的傻蛋。假如天鹅肉掉到我嘴边,那是我吉星高照。有这么一个小人儿,男人不知能够享受到多少乐趣,比任何人从你那一类女人那儿所能得到的,要强得多。真是可惜,你本来也许可以成为一只好苹果,而不是现在这种中看不中吃的酸苹果。像您这种女人需要好好嫁接一下。”
他古怪地以一种隐隐约约的微笑望着她,含着一丝性感和赏识。
“像你这种男人。”她说,“就该隔离起来:还以为自己的粗俗和自私欲望有道理呢。”
“哦,夫人!世上还留下一些像我这样的男人是多么幸运。可你是咎由自取:什么也沾不上。”
希尔达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他也站起来,从挂钩上取下了他的外套。
“我一个人也可以找到路。”她说。
“我看你不成。”他轻松自如地答道。
缄默中,他们又可笑地鱼贯走在那条小路上。一只猫头鹰还在叫着。他知道该朝它开一枪。
汽车还停在那儿,完好无损,就是有点被露水打湿了。希尔达上了车,发动了引擎,他们两人在一边等着。
“我的意思是。”她在车里说道,“我怀疑,你们两个以后是否会认为这事值得一做!”
“一个人的佳肴却是另一个人的毒药。”他在黑暗中说道,“但是在我,这就是佳肴和美酒。”
车灯亮了。
“康妮,明天早上别让我等久了。”
“好,我不会的。晚安!”
汽车慢慢地驶向公路,然后便迅速消失了,深夜又为寂静所笼罩。
康妮怯生生地挽起他的胳膊,沿着小路走去。他也不说话。最终,她拉住他,停下来。
“吻我!”她喃喃地说道。
“不,等一下吧。我得先冷静下来。”他说。
这话让她觉得很好笑。她仍旧挽着他的胳膊,他们静静地沿着小路快步走去。她很高兴刚才能跟他站在一起。知道希尔达也许会一下把她拽走,她都战栗了。他不可思议地沉默着。
当他们重新回到农舍里时,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总算摆脱她姐姐了。
“可是你也太让希尔达难堪了。”她对他说道。
“她就是欠抽。”
“为什么呢?她不是挺好的嘛。”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容地照例忙着晚间的工作。他外表上显得很愤怒,但那不是在针对她,康妮可以感觉得出来。愤怒的情绪给了他一种独特的俊美,这种本质和光辉使她心醉,她的四肢都酥软了下来。
然而,他仍然没有去注意她。
直到他坐下来解鞋带的时候。他才抬起了头,透过那因为愤怒而紧皱的眉头仰望着她。
“你不上去吗?”他说,“那儿有蜡烛!”
他很快扬了扬头,示意着桌上点着的蜡烛。她顺从地把蜡烛拿在手里,从她迈上第一级台阶,他就一直注视着她臀部优美的曲线。
这是一个肉欲激荡之夜。这天夜里,她有几分惊愕,几乎是不情愿的:然而再一次被具有穿透性的不同感官刺激穿透,这种刺激比柔情蜜意的兴奋更加火辣、更加可怕,同时也更加诱人。康妮虽然有点害怕,但却由他恣意蛮干,这种没有羞耻的淫荡彻底震撼着她,将她剥得精光,让她脱胎换骨。这实际上不是爱,不是肉欲。这是烈火般火辣辣灼人的淫荡,让灵魂干柴般燃烧。
烧毁羞耻,最隐秘处的最深入、最古老的羞耻。康妮竭力让他恣意任性地占有她。她得成为被动、迁就的东西,像一个奴隶,一个肉欲的奴隶。而激情舔食她全身,当肉欲的激情火焰穿透她的五脏六腑和胸膛时,她真的以为她要死了:然而却是欲仙欲死!
她常常想知道,阿伯拉尔说他与赫洛伊斯相爱的那些年里,他们经历过了激情的所有阶段和极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一千年前是同一回事,一万年前也一样!希腊花瓶上是一样的,哪儿都是一样的!激情的极致,淫荡放浪!必然的,永远是必然的,要焚毁矫揉造作的廉耻,将人体中比重最大的矿石熔炼成纯金。以纯粹的淫荡之火!
在这个短短的夏夜,她懂了很多!她曾经以为女人会因为羞耻而死,但是现在,死去的却是羞耻。羞耻是恐惧:深深的器官羞耻,潜伏在我们肉体根基中的古老而又古老的肉体恐惧,只能被感官之火驱逐出去,最后为小弟弟的寻觅所唤起,所击溃,而她则来到她自己的丛林中心。现在,她已经感到她来到了她天性的真正根基,根本上毫无羞耻。她就是她感官的自我,赤裸裸,毫无羞耻。她感到得意,几乎是一种自负!哦!原来如此!这就是生活!这才是一个人的本来面目!没有什么是需要掩饰的,没有什么让你感到羞耻!她和一个男人,另一个存在,分享她最终的裸露。
这个男人是一个多么鲁莽的魔鬼啊!真的像个恶魔!你得很强壮才能承受得了他。但是需要抵达肉体丛林的核心,器官羞耻的最终、最深之处。只有小弟弟才能探究到它。哦!他把她捅得多深啊!
而她在恐惧中有多么憎恨它。可是她实际上又多么需要它!现在她知道了。在她灵魂深处,从根本上讲,她需要这种小弟弟的寻觅。她私下里想要得到它,却又认为永远得不到它。现在,它忽然到来,一个男人正在分享她最终的裸露,她没有羞耻了。
诗人和每一个人都是怎样的骗子啊!他们使你相信人需要的是感情,然而人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穿透性的、消耗性的、相当可怕的淫荡。找一个没有羞耻感、没有罪恶感、没有最终疑虑的敢作敢为的男人来做这种事吧!要是他事后觉得羞耻,而且还要让人也觉得羞耻,有多可怕!大多数男人都像克里福德那么形同虚设,有点羞答答,真是悲哀!甚至连迈克利斯都是这样!在感官上,两人都有点形同虚设,让人蒙受羞辱。精神的无上快乐!而这对女人来说算什么!真的,对男人来说,这又能算什么!他即使在精神上也变得仅仅是一团糟,形同虚设。甚至要使精神纯洁、灵敏也需要纯粹的淫荡。纯粹的火一般的淫荡,而不是一团糟。
哦!上帝啊,一个男人是多么稀有的一样东西!他们只是些东奔西跑、东闻西嗅、苟合交尾的狗儿。找到一个无畏无耻的男人多好啊!她看着他,他现在酣睡得这么像一只沉睡中的野兽,进入遥远的梦乡。她安适地躺着,不愿离开他。
直到他叫醒她,她才完全醒过来。他坐直在床上,低头看着她,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肉体,看到了他对她的直接认识。这种男性对于她的认识,流体般地从他的眼中涌到了她身上,把她包裹在肉感之中。啊,拥有这半醒半睡、沉重而充满激情的肢体,是多么撩人、多么可爱啊!
“是不是该起床了?”她说。
“六点半。”
她八点钟还得到小路尽头去等希尔达。总是,总是,总是这样不愿为而为之!
“我去做早餐,然后端上来,好吗?”他说道。
“好吧!”
弗洛西在楼下轻轻吠叫着。他起身脱去了睡衣,用毛巾擦拭身体。人类充满勇气与生机的时候,是多么美好啊!她默默望着他,心里暗想。
“把窗帘拉开好吗?”
太阳早已经在清晨嫩绿的树叶间闪耀着光芒了,树林蓝莹莹地清爽可爱,近在咫尺。她在床上坐起来,朝天窗外望去,赤裸的双臂将赤裸的乳房挤成一堆。他正穿衣服。她近乎梦幻般地设想着生活,与他共同的生活:只是生活!
他要走了,逃离她那危险的、蜷缩着的裸露。
“难道我彻底丢失了我的睡衣?”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