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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希尔达。”午饭之后她们快到伦敦的时候,康妮说道,“你从来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温情,什么是真正的感官享受,如果你从同一个人身上经验到这两者,那会有一种很大的不同。”
“得了吧,你就别再吹嘘你的经验了!”希尔达说,“我还从来没有碰过一个能和女人那么亲密无间,能把自己全都交给女人的男人,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我不指望他们那自鸣得意的温情,他们的感官享受。我不愿成为任何一个男人的尤物,也不愿做他们的玩偶,我想要的就是那种亲密无间,但我并没有得到。我受够了。”
康妮思量着她的话,亲密无间!她想,那亲密肯定意味着把自己所有的感受都告诉对方,而对方也把自己所有的感受都告诉你。但是那多么让人厌烦啊。男女之间这种令人厌烦的忸怩作态啊,真是种疾病!
“我觉得你在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太注意自我了。”她对她的姐姐说道。
“我相信至少我还没有奴隶的天性。”希尔达说。
“也许你恰恰有!也许你就是你自我观念的奴隶。”
有好半天时间,希尔达默默开着车,康妮这丫头!竟用这种闻所未闻的傲慢对我说话!
“至少,我不是别人关于我看法的奴隶,而这‘别人’还是我丈夫的一个仆人。”她最后狂怒地回敬道。
“你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康妮平静地说道。
她以前总是让她的姐姐支配自己。而现在呢,尽管她的心底有着悲泣,但她却已摆脱了其他女人对她的支配。啊!这本身就是一种解脱,就像被赋予了新生:从其他女人的奇异的支配和魔力中解脱出来!这些女人们是多么可怕啊!
康妮很高兴能跟父亲在一起了,她一向就是他的宠女。她和希尔达寄宿在蓓尔美尔街的一家小旅馆里,麦尔肯爵士则在他的俱乐部里。但到了晚上,他会带女儿们出去,这两个女儿也很愿意跟他在一起。
麦尔肯爵士尽管有点畏惧周围破土而出的这个新世界,但仍然英姿勃发而且精力充沛。他在苏格兰续了弦,新妻子比他年轻而富有。但是他尽可能离开她去度假:就跟他前妻在的时候一样。
歌剧院里,康妮坐他的身旁。他胖瘦适中,两条粗腿,但仍然有力而结实,这种腿只有一个享受生活乐趣的健康男人才会有。他那快活的自私,他那顽固的独立,他那绝不悔改的感官享受,在康妮看来,似乎都可以从他结实而笔直的大腿上看出来。这才是个男人!不过,可悲的是,他现在已经成老人了!因为在他强健而结实的男性大腿上,敏锐的感觉和温情的力量已经消逝,而这恰恰是青春的根基所在,只要它在那里,青春就永远不会消逝。
康妮对腿的存在变得敏感起来。对她而言,腿比脸更为重要,因为脸已经不再真实了。能拥有两条充满生机和机敏的腿的人,已经很少了!她望着一楼正座里的那些男人。要不就是肥大的黑布裹着的布丁似的大腿,要不就是套着黑丧服的瘦削的木棍,再就是年轻有型却毫无意义的腿,没有肉感,没有温情,也不敏感,仅仅是趾高气扬的平庸长腿。甚至连她父亲的那种肉感都没有。它们都很猥琐,猥琐到了不存在的地步。
但是女人倒是不猥琐!大多数女人柱子般的粗腿!实在令人震惊,实在足以让你有理由去杀人!还有可怜的细钉子似的腿!再就是穿着丝袜、匀称整洁的腿,看上去毫无生机!可怕,上百万条毫无意义的腿,竟还在毫无意义地到处趾高气扬!
但是她在伦敦不快活。人们都像幽灵似的,很茫然。无论他们如何活泼漂亮,他们都没有充满生机的幸福。一切都是贫瘠的。而康妮却有着一个女人对幸福的盲目渴望,渴望切实得到幸福。
在巴黎,她总算还能感到一些肉欲。但那是种厌倦、疲乏、衰弱的肉欲。因为缺乏温情而衰弱。哦!巴黎是悲哀的。最悲哀的城市之一:因为它现在的机械式肉欲,因为金钱的张力,金钱,金钱,甚至因为怨愤与虚荣,而乏味,乏味得要死!然而,仍然不够美国化或伦敦化,足以让厌倦淹没在机械咔嚓咔嚓的喧嚣声中!唉!这些雄赳赳的男子汉,这些flâneurs<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也就是挑逗者,这些吃佳肴的家伙!他们是多么乏味啊!他们没有温情,既不会给予,也不曾得到,他们因此而乏味,而倦怠。那些能干的、楚楚动人的女人们,有时对于肉欲的现实也会略知一二:在这一点上,她们比她们那些咔嚓咔嚓的英国姐妹要胜过一筹。但即使如此,她们对温情还是了解得很少。她们是那么单调乏味,她们有着一种对于意志的无止境的单调追逐,她们也正在精疲力竭。整个人类世界都在衰弱。也许它哪天将具有凶暴的破坏性。一种无政府状态。克里福德和他那保守的无政府状态啊!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再也不是保守的了。或许还会发展成为非常激进的无政府状态呢。
康妮感到自己开始畏惧和害怕起这个世界来了。有时,她在巴黎的林荫大道,或者波罗涅森林,或者卢森堡公园里,能感到一时的快乐。但是巴黎如今已是美国人和英国人的天下了,穿着奇怪制服的古怪美国人,以及本来就乏味,在国外竟如此无望的英国人。
她很高兴能离开巴黎,继续她们的旅程。天气突然热起来,希尔达决意穿过瑞士,经由勃伦纳山口,然后经由多洛米蒂山到威尼斯。希尔达喜欢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然后自己驾着汽车,事事由她做主。康妮正好乐得清闲安静。
这沿途的旅行确实不错。只是康妮常常心想:为什么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兴奋?太糟糕了,我现在都不再对风景产生兴趣了!但是我又没办法。真是恐怖!我简直成了圣伯尔纳<a id="ch2-back" href="#ch2"><sup>(2)</sup></a>,渡过了卢塞恩<a id="ch3-back" href="#ch3"><sup>(3)</sup></a>湖,却根本注意不到那儿还有青山绿水。风景既然不能提起我的兴趣,为什么我还要强迫自己去欣赏呢?人干吗要这样?我绝不这样!
是的,不论是在法国还是瑞士,是在提罗尔<a id="ch4-back" href="#ch4"><sup>(4)</sup></a>还是意大利,她都发现不了任何活生生的东西。她无非是被拉着在这些地方都走过了一遍。这一切没有拉格比真实,没有那可怕的拉格比真实!就算她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法国,或者瑞士,或者意大利,她觉得自己也不会在乎。它们还会是这个样子。拉格比要更加真实。
至于人们呢!他们都相差无几,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想让你掏腰包;或者,要是他们是游客,他们定然想要享乐一番,似乎要从石头里榨出血来。可怜的山峦!可怜的风景!它们都得让人不停地榨取、榨取、榨取,提供刺激,提供享乐。人们一味寻欢作乐是什么意思?
不!康妮心想,我还不如留在拉格比,那儿我可以到处走走,很安静,用不着做任何一种表演。这种旅游者的享乐表演太让人感到绝望的羞辱,真是失败!
她想回拉格比了,她甚至想回到克里福德那儿去,哪怕是那个可怜的、残疾的克里福德身边。无论如何,他不会像这群熙熙攘攘地来度假的人这么愚蠢。
但在她的内心意识中,她却牵挂着另外那个男人。她不能让她和他的联系中断:哦!这联系绝不能中断,否则她就会迷失,完全迷失在这毫无价值的贵人与寻欢作乐的猪猡的世界中。啊!这些寻欢作乐的猪猡啊!哦,“寻欢作乐”!又一种摩登的病态形式。
她们把车留在梅斯特雷,停放在一个车库里,然后搭普通客轮去了威尼斯。那是一个美好的夏日午后。浅浅的瀉湖波光粼粼。彼岸的威尼斯由于背阴面朝着她们,在耀眼的阳光下,反而显得有些暗淡了。
到了轮船码头,她们换了一只平底游船,把地址告诉了船夫。这是个普通的船夫,穿着蓝白相间的宽松上衣:长相平平,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
“是的!埃斯梅拉达别墅!哦,是的!我知道那儿!那里有位先生坐过我的船,但是离这儿还很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