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与炸弹 Bread and Bombs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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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科幻奇幻杂志》(The Magazine of Fantasy & Science Fiction)2003年4月
著 玛丽·李克特/Mary Rickert
译 时雨
玛丽·李克特于1999年发表了第一篇作品《吃蝴蝶的女孩》(The Girl Who Ate Butterflies),随后读者就经常能在《科幻奇幻杂志》(The Magazine of Fantasy & Science Fiction)上看到她的短篇小说。她的作品也出现在《科幻小说》(Sci Fiction)和选集《陌生感觉》(Feeling Very Strange)中,并曾得到星云奖提名。她的短篇集《梦的地图》(Map of Dreams)荣获威廉·L.克劳福德奖的最佳奇幻处女作奖。
李克特说,她创作这篇作品是受到了一些新闻报道的震动:空投到阿富汗的食品与炸药用的是同一种颜色的包装,饥饿的儿童一旦拾起炸弹就会爆炸。许多作者都开始创作911题材的故事,而本篇就来自李克特。
曼门斯威特赞德家的孩子很奇怪,她们从来不上学。要不是鲍比看见她们带着山羊和各种各样奇怪的摇椅搬来,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搬进了山坡上的那栋老房子。可那房子的窗户全破了,院子里也长满了多刺的荆棘,我们无法想象那地方怎么住人。一时间我们都想见见那家的孩子。我在学校听鲍比说,他们家有两个女儿,女孩们有烟霞般的头发和黑橄榄一样的眼睛。可她们从不来学校。
当时我们正读四年级。这个年纪的人就像大梦初醒一般,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走进成人强加给你的世界。从前不许我们过的马路,我们偏要过;从前不许我们说的话,我们偏要说。那一年,我们惊讶地发现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曼门斯威特赞德家那两个神秘的孩子,以及我们身体发生的变化——这些变化更令我们感到兴奋(不过有时候也很烦人)。我们从小就听父母透彻地解释这些生理问题,无一例外。丽莎·比顿还没学会说自家地址的时候,就学会说“阴道”了。拉尔夫·林斯特更是帮母亲接生了自己的小弟弟珀泰。那天晚上外面突然开始下雪,而他父亲还没赶回家。不过这些生理知识究竟有何意义,直到那一年,我们才真正有所体会。我们迎来了世界与身体的双重巨变,我们开始对熟悉的生活产生了一些陌生的感悟:原来某个朋友那么可爱,或是臭烘烘的,或是喜欢抠鼻子,或是很胖,或是穿着脏内裤,或是当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近距离盯着你时,你会突然觉得脸发烫。
等海棠开出一树亮眼的粉红,蜜蜂嗡嗡地忙碌,我们的老师格雷摩尔太太望向窗外叹气。大家前排后排地传纸条,在上面制订学校野餐时的疯狂恶作剧计划,像是如何拿水气球埋伏老师,如何朝校长身上扔馅饼。当然,这些事最终都没有发生。只有特利娜·尼德尔斯一个人觉得很失望,因为她真的以为大家会那么干。到这个岁数了,特利娜依然戴着蝴蝶结,还偷偷吮拇指,她根本就是个巨婴。
进入夏天之后,我们常常跑回家或骑车回家。路上大家高兴得大喊大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都是格雷摩尔太太对着海棠树叹气时,我们想出来的好点子。这季节海棠花都谢了,又变得和平常一样不起眼。我们扔球、骑车、踩着滑板从车道上滑下去,摘花、打架、化妆,然后还得过几个小时才吃晚饭。我们看电视,以为这样就不会无聊,但不一会儿我们开始倒立着看电视,或是来来回回地换频道,或是找借口和屋子里的哪个人打一架。(我家就我一个人,无法这样放纵。)就是这时,我们都听到一阵陌生的声响——是山羊的叫声与铃铛声。在灰暗的电视房里,我们拉上窗帘,悄悄窥向昏黄的阳光。
曼门斯威特赞德家的两个女孩的衣服颜色鲜艳,像马戏团的。一个围了条紫纱巾,一个围了条红纱巾,上面还有闪烁的亮片。两人坐在木头货车上,拉车的两头山羊脖子上挂了铃铛。麻烦就是这样开始的。通讯社根本不提我说的这些事:烈焰般的海棠花、天真无邪的我们、铃铛清脆的声响。他们只报道一些叫人不开心的事情,他们说我们野蛮、没人管教、诡异。他们说我们很危险。仿佛生活是一块琥珀,我们始终悬浮在其中,生来如此;仿佛我们并不是逐渐演化成那种恐怖丑陋的模样的,也不能从中走出来(但我们确实走了出来),成为教师、舞者、焊接工、律师,还有几个人当了兵,两个人做了医生。而我,成了一个作家。
惨剧发生后的那些天里,所有人都说生活被毁了,未来将支离破碎,但只有特利娜·尼德尔斯一个人坚信这一点并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们其他人遭受了各种各样的谴责,但大家依然继续生活了下去。是的,确实如此。你会惊讶地发现,即使有那样一段阴暗的过去,人也可以活下去。拿钢笔的手(或是拿粉笔、听诊器、枪,碰触爱人的肌肤)与划火柴的手不一样,根本做不出那种举动,那不是一件可以原谅或治愈的事情。回首往事,告诉自己那个人就是我或者说我们,这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还是那时的你吗?
十一岁,看着尘埃在一束直射到电视机屏幕上的阳光里懒懒地旋转、落下。铃声、山羊的叫声和一阵纯真的笑声传来,我们都跑去看货车上那两个围着彩色纱巾的女孩。山羊的蹄子慢慢站稳,木头车轮的嘎吱声响缓缓而终。我们围上去,认真打量她们的黑眼睛与姣好面庞。假如她们的体形与年纪相符,那个挂着浅笑的女孩应该是妹妹。另一个也比我们岁数小,不过至少也有八九岁。豆大的泪珠顺着她棕色的脸颊簌簌滑落。
我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盯着她们,然后鲍比问:“她怎么了?”
妹妹看看姐姐,后者竭力噙住眼泪想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她总这样。”
鲍比点点头,眼角余光依然看着那个哭泣的女孩。她试着问:“你们从哪来的?”
男孩看看大家,一脸“她们在开玩笑吗”的表情。不过谁都看得出,鲍比喜欢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孩。夕阳下,黑眼睛与睫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现在放暑假。”
一直悄悄吮拇指的特利娜问:“我能上去坐坐吗?”两个女孩欣然答应。于是她从围在前面的孩子中挤过去,爬上货车。妹妹一直微笑看着她,姐姐似乎想要忍耐,却哭得更大声。特利娜似乎也要哭出来,好在妹妹及时说道:“别担心,她就那样。”还在哭的女孩甩了一下缰绳,铃铛叮当响起来,山羊拉着货车咔嗒咔嗒地向山坡下走去。我们听着特利娜惊恐的尖叫,但我们知道其实她没事。等她们走完一圈回来,大家轮流坐上山羊货车。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听见父母用哨声、吼声和摔纱门的声音催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吃饭,两个女孩也准备走了。其中一个还在哭,另一个则和着铃铛声唱歌。
“我看见你和那些难民在一起玩,”母亲说,“和那些女孩在一起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不希望你进她们的房子。”
“我没去她们家。我们就是和山羊货车玩了一会儿。”
“好吧,不过记得离那个地方远点儿。她们怎么样?”
“一个经常笑,另一个总在哭。”
“不管她们给你什么,都不许吃。”
“为什么?”
“就是不行。”
“你就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小姐,我是你妈。”
第二天,第三天,我们都没看见那两个女孩。第四天鲍比说:“真见鬼,干脆我们去找她们吧。”他已经开始留分头,在裤子后口袋里揣梳子了。说完他便动身往山上走,但是我们谁都没跟着。
等他回来,时间已是傍晚。大家冲过去将他围住,像记者似的大声地提各种问题。“你吃那里的东西了吗?”我问,“我妈说那里的东西什么都不许吃。”
他转头盯着我看,片刻之间,我忘了他其实和我一般大,只是个孩子——除了他梳的新发型和那双蓝眼睛的凝视。“你妈妈对她们有偏见。”说完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把手插进口袋。他握紧的拳头张开时,露出一把鲜艳糖纸包裹着的小糖块。特利娜伸出短胖的手指从他手中捻起一颗亮橙色的糖。接着大家一阵风似的抢光了鲍比手里所有的糖。
父母又开始叫孩子们回家了。我妈站在门口,她离得很远,看不清我们在做什么。糖纸被扔得满地都是,蓝的、绿的、红的、黄的,还有橙色的。
妈妈通常不和我一起吃饭。在爸爸家时,我们会一起坐在电视机前吃饭。但妈妈说,那样做很粗俗。
“他还喝酒吗?”妈妈问。妈妈一直坚信爸爸是个酒鬼。她以为我不记得那些年的事情了:爸爸不得不提早下班,因为我给他打电话,说妈妈穿着睡衣在沙发上睡着了。爸爸寡言少语,一脸阴郁,把乱扔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收进垃圾桶里。
妈妈倚着厨房的案台站着,看着我。“今天你和那些女孩一起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