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管理员照管世界 When Sysadmins Ruled the Earth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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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竟然举手了,他自己都出乎意料。波波维奇示意他发言。
“我叫菲利克斯·特雷蒙。”他一边说一边站上桌子,掏出掌上电脑,“我想给你们读个东西。
“‘工业世界的各国政府,你们这些血肉与钢铁组成的行将就木的巨头们,我来自网络空间。这里是新的思想家园。我代表未来,要求你们这些明日黄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我们不欢迎你们。你们对我们聚集之地并无主权。
“‘我们没有民选政府,也不可能有,因此,我给你们的信息并不比自由本身的发言更具权威。我宣布,我们正在建立的全球社会将天然独立于你们试图强加于我们的独裁统治。你们在道德上无权统治我们,也没有任何执法方式会令我们真正有理由感到恐惧。
“‘政府的正当权力来自被统治者的同意。你们从未征求我们的同意,也从未获得过它。我们并未邀请你们来统治。你们不了解我们,也不了解我们的世界。网络空间并不位于你们的疆界之内。不要认为你们可以像修建公共建筑项目一样修建它。你们无法这样做。它是一项自然行为,借助我们的集体行动自发生长。’
“这是《网络空间独立宣言》,是十二年前写的。我觉得这是我读过的最美的文章之一。我希望,在我的孩子成长的世界里,网络空间是自由的,这种自由又会影响现实,使物质世界也变得更加自由。”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用手背揉揉眼睛。范笨拙地拍拍他的鞋子。
“今天,我可爱的儿子和美丽的妻子都死了。还有数以百万计的人也死了。这座城市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有许多城市已经彻底从地图上消失。”
他不禁抽噎一声,又努力抑制住自己。
“在世界各地,和我们一样的人都聚集在这样的建筑里。灾难爆发时,他们都在努力从昨晚的蠕虫攻击中恢复网络。我们有自己的电力,有食物,还有水。
“我们有网络,坏人对它运用自如,好人却对它一窍不通。
“我们关心网络,喜爱网络,我们都热爱自由。我们负责的是一项重要的组织和统治工具,是这个世界前所未闻的。现在,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政府的组织。日内瓦已经被炸。纽约的东河燃起大火,联合国已经疏散。
“网络空间分布式共和国几乎是毫发无损地度过了这次暴风雨。我们看守着一台机器,它永生、可怕、绝妙,它具有重建一个更好的世界的潜力。
“这将成为我活下去的动力。”
范的眼中泛起泪光。不止他一个如此。他们没有为他鼓掌,但他们的反应更棒。他们选择了饱含敬意的绝对静默,从几秒钟延续至一分钟。
“我们该怎么做呢?”波波维奇问道。他的语气中毫无讽刺之意。
新闻组人数增长很快。因为他们在news.admin.net-abuse.email中公布了这些新闻组,垃圾邮件斗士们常在这里出没,面对全面攻击,大家结成了紧密的战友关系。
新的新闻组地址是alt.november5-disaster.recovery,子话题包括.recovery.governance、.recovery.finance、.recovery. logistics以及.recovery.defense。老天保佑等级模糊的alt.类<a id="ch3-back" href="#ch3"></a>话题和畅游其中的所有用户。
系统管理员们有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谷歌总部上线了,负责的系管是“金刚女王”,她坚毅地指挥一群穿着溜冰鞋的小兵在偌大的数据中心中穿梭,置换挂掉的服务器,按下重启键。互联网档案馆总部服务器掉线了,但阿姆斯特丹的镜像还在,他们做了域名重定向,用户根本不会发现有什么区别。亚马逊挂了。贝宝支付没事。Blogger、TypePad和LiveJournal几个博客网站都在,上面充斥着数以百万计的帖子,都是惊恐的幸存者在虚拟世界抱团取暖。
Flickr的照片流惨不忍睹。菲利克斯偶然看到一张照片之后便取消了照片流订阅。
那张照片上,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受到生物武器攻击,死在厨房里,身体扭曲成痛苦的形状。死者看起来并不像凯莉和二点零,也没必要是他们。他开始浑身抖个不停。
维基百科还在,但因为大量访问而不堪重负。垃圾信息大量涌入,与世界末日之前别无两样。各种蠕虫在网络上漫游。
大部分行动都发生在.recovery.logistics。
>我们可以利用新闻组投票功能来举行区域选举
菲利克斯清楚,这个法子行得通。新闻组网络投票运行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出过重大故障。
>我们可以选出区域代表,从他们当中推选出一位首相。
美国人非要把头衔改成总统,菲利克斯对此并不感冒。听起来太有倾向性了。他的未来不能是美国式的未来。美国人的未来已经和白宫一起终结了。他要建立一个更广泛的党派。
法国电信有几个法国系管在线。日内瓦虽然遭到重创,但欧洲广播联盟的数据中心幸免于难,其中满是诙谐的德国人,英语说得比菲利克斯还好。他们和伦敦金丝雀码头残存的BBC团队相处融洽。
大家在.recovery.logistics讲着混杂多种外语的英语,菲利克斯在其中颇得人心。有些系管利用多年经验帮忙平息难以避免的愚蠢论战。还有些提供了很有建设性的建议。
出乎意料的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菲利克斯是在发疯。
>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举行选举。最迟不晚于明天。没有被统治者的同意,我们就无法正当统治。
不过几秒,他便收到了回复。
>你不是当真吧。被统治者的同意?要是我没搞错的话,你建议统治的大部分人不是呕吐致死,就是躲在桌子底下,要么就是患了炮弹休克症正在城中街头游荡。他们要怎么投票?
菲利克斯不得不承认,金刚女王说得有道理。她很犀利。没有多少女生担任系统管理员,实在可惜。金刚女王这样的姑娘这么优秀,不应该被排斥在这个行业之外。他得想个办法,在他的新政府中确保性别均衡。也许可以要求每个区域选举男女代表各一人?
他开心地和她辩论起来。第二天将举行选举,他会负责推进此事。
“网络世界的首相?你怎么不管自己叫全球数据网络大王啊?那不是更尊贵,听起来更酷嘛,而且一样能实现你的目标。”在咖啡吧里,威尔的铺位就在他旁边,另一边是范。屋里一股干大粪味儿:二十五个系统管理员,至少一天没洗澡,全都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对于其中有些人来说,这可远比一天更久。
“闭嘴,威尔。”范说,“你本来不是想关掉互联网吗。”
“纠正一下:我现在仍然想关掉互联网。不是过去时,是现在时。”
菲利克斯努力睁开一只眼睛。他疲惫不堪,感觉就像是在举重。
“听着,萨里欧——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平台,可以自己搭一个。有很多人觉得我是胡说八道,我尊重他们的意见,他们要么在和我竞争选票,要么在支持其他竞争者。你有选择的自由,但不能没完没了地抱怨。要么睡觉去,要么起来搭个你自己的平台。”
萨里欧慢慢坐起身,打开卷成一团用作枕头的外套,穿上身。“你们都见鬼去吧,我要走了。”
“我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走呢。”菲利克斯说着,翻了个身,清醒地躺了很久,思考着选举的事。
还有其他人参选。有些甚至不是系统管理员。一位美国参议员正在怀俄明州的度假小屋疗养,那里有发电机和卫星电话。他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新闻组,也加入了竞选。意大利有几个无政府主义黑客整晚都在新闻组中喋喋不休,用支离破碎的英语讨论新世界治理的政治破产。菲利克斯看了看他们的网区,估计他们大概躲在都灵附近的一个交互设计研究所里。意大利遭到重创,但这帮无政府主义者在这个小镇安顿下来了。
竟有很多人支持关闭互联网。菲利克斯私下怀疑是否真有可能把它关掉,但他认为自己理解这种了结工作、终结世界的冲动。为什么不呢?从一切迹象来看,迄今为止发生了一系列灾难、攻击和机会主义行为,汇集起来简直就是诸神的黄昏。这里一起恐怖主义袭击,那边反应过度的政府再来个致命抵抗……不多久,他们就会搞垮整个世界。
他思考着关掉互联网的细节问题,睡着了。他做了噩梦,梦里,他是网络的唯一保卫者。
一阵纸一样的窸窣挠痒声吵醒了他。他转过身,看到范已经坐了起来,外套团成一团放在怀里,正使劲抓挠着瘦骨嶙峋的胳膊。胳膊已经变成腌咸牛肉的暗红色,呈鳞片状。从咖啡吧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中,大片皮屑正漫天飞舞。
“你在做什么?”菲利克斯坐起身。他看着范的指甲抓进皮肤,不禁感同身受,自己也发痒起来。他上次洗头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他有时觉得仿佛有小虫爬进他的头皮,在那里逡巡产卵。前一晚,他调整眼镜的时候摸到了耳朵后面,结果手指上蹭下了厚厚一层皮脂。他如果几天不洗澡,耳朵后面就会长黑头,还有时会生巨大的疖子,最后只能让凯莉帮他捅破,散发出一股恶心的气味。
“抓痒。”范说。他又开始挠脑袋,带起一把头皮屑,和他从胳膊上挠下来的皮屑融为一体。“老天,我浑身都痒。”
菲利克斯从范的背包里拿出麦吉士市长,从地板上遍布的以太网网线中拿起一根插上。他绞尽脑汁,把他能想到的与此相关的东西都搜索了一遍。“发痒”搜出40600000个链接。他又尝试了几个词汇组合,得到的结果稍有改善,但依旧是大海捞针。
“我觉得可能是压力导致的湿疹。”菲利克斯最后说道。
“我从来没得过湿疹。”范说。
菲利克斯给他看了几张可怕的照片,照片中的皮肤呈鲜艳的红色,间布白色。“压力导致的湿疹。”他读了一下图片的说明文字。
范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胳膊。“我得湿疹了。”他说。
“这里说,要保持皮肤滋润,可以试试可的松软膏。可以看看二楼厕所里的急救箱。我记得看见过那里有。”菲利克斯和所有系管一样,喜欢在办公室、厕所、厨房和储藏室到处乱翻。他在背包里囤了一卷卫生纸,还有三四条能量棒。在咖啡吧,大家遵循默契平分食物,所有系管都在盯着其他人,看是否有人多吃和私藏。大家都坚信,在自己的视线之外,一定有人悄悄偷吃和私藏,因为没人盯着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范站起身,光线照到他脸上时,菲利克斯才看清他的双眼有多肿。“我去邮件列表里发帖问问谁有抗组胺剂。”菲利克斯说。第一次会议结束不过几小时的工夫,这栋楼里的幸存者就已经创建了四个邮件列表和三个维基条目,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们最终妥协,只保留了一个。菲利克斯还有一个小型邮件列表,成员包括五个他最信赖的朋友,其中有两人被困在其他国家的机房中。他猜其他系统管理员也是这么干的。
范蹒跚着走了。“祝你选举好运。”他拍拍菲利克斯的肩膀,说道。
菲利克斯站起身踱步,中途停下,从脏兮兮的窗户向外望。多伦多火势未减,反而更加旺盛。他尝试寻找有多伦多市民发帖的邮件列表或博客,但他的成果仅限于其他数据中心的其他码农。或许外面的确有人幸存,甚至是极有可能的,但他们大概有比上网发帖更紧迫的事要做。他拨打家里电话时,有半数概率能够打通,但第二天之后他便不再打了。第五十次听到答录机中凯莉的声音,他在筹备会上哭了起来。他不是唯一一个。
选举日到了。该直面挑战了。
>你紧张吗?
>不
菲利克斯敲道。
>说实话,我不太在意是否能赢。咱们能启动这一步,我已经很高兴了。否则就只能坐等别人撞开门来营救咱们。
光标悬停在原地。金刚女王回复很慢,因为她还指挥着手下的谷歌小分队在谷歌总部四下奔忙,竭尽全力确保她的数据中心在线。三个海外机房已经挂了,六个冗余网络链接中有两个出了故障。不过,算她走运,每秒查询率也大大降低了。
>还有中国呢
她敲道。金刚女王有一块大屏幕,上面按照谷歌每秒查询率以不同颜色显示世界地图的各个区域,还能像变戏法一般,用彩色示意图呈现随时间推移的数据变化。她上传了很多视频,证明瘟疫和炸弹是如何摧毁世界的:最初,大家都想搞清怎么回事,查询率飙升,随着瘟疫蔓延,查询率便急剧下降,十分残酷。
>中国在名义上还有大约百分之九十的运行率呢。
菲利克斯摇摇头。
>你不会觉得是他们发起的攻击吧
>不
她敲道。随后她又继续输入,然后停下了。
>不,当然不。我相信波波维奇假说。这是一帮浑蛋,利用彼此作掩护。但中国的反击最狠最快。看来咱们终于知道极权国家到底有什么好处了。
菲利克斯难以控制自己。他敲道:
>幸亏你老板没有看到你这段话。你们参加搭建中国防火墙的时候不是挺积极的嘛。
>又不是我的主意
她敲道。
>而且我的老板已经死翘翘了。他们大概全都死翘翘了。整个湾区都遭受重创,而且还有地震呢。
他们看了美国地质调查局这次6.9级地震的自动数据流,它横扫北加州,从吉尔罗伊市到塞瓦斯托波尔市,到处都损失惨重。有些网络摄像头显示了破坏程度——天然气剧烈爆炸,地震作用之下,成片楼房像儿童积木被踹了一脚似的轰然倒塌。谷歌总部浮在一系列巨型钢簧上,像一盘果冻一样摇来晃去,但机架并未移位,最严重的伤情不过是一个系管被突如其来的压线钳砸中面部,获得一枚乌青的眼圈。
>抱歉。我忘了。
>没事。咱们都失去了一些人,不是吗?
>对。对。总之,我并不担心选举的事。无论谁赢了,至少我们都有所行动
>要是他们选了个中二狗,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中二狗”是有些系管给想关掉互联网的那帮人起的绰号。这个词是金刚女王发明的——显然,它原本是用来形容她在工作中碾压的那帮糊涂IT经理的,结果因为朗朗上口而流传开来。
>不会的。他们只是太累太难过了。有你的背书一定会赢的
谷歌小分队是幸存者中最大也最有势力的群体,他们还有卫星上行站团队和幸存的海外团队。金刚女王的背书令他非常意外,他之前给她发了电邮,她的回复十分简洁:“不能让中二狗上台”。
>先下了
她打完这行字便断线了。他打开一个浏览器窗口,输入谷歌主页的网址。访问超时。他点击重新载入,再点,谷歌主页重新出现。无论金刚女王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停电也好,蠕虫也好,又一场地震也好,她都搞定了。菲利克斯发现他们把谷歌标志中的字母O都换成了上空升起蘑菇云的小地球,他笑了一声。
“有吃的吗?”范问他。刚下午三点左右,但数据中心里也没有什么时间流逝的感觉。菲利克斯摸摸口袋。他们指定了一个军需官,但那是在大家都从自动售货机偷了吃的之后。他搞了一打能量棒,还有几个苹果。他还拿了两个三明治,不过他很明智,在它们变质前就先吃掉了。
“还剩一条能量棒。”他说。那天早晨,他注意到自己的裤腰变松了,一时开心起来,随即又想起凯莉拿他的体重开过的玩笑,便哭了一阵子。然后他吃了两条能量棒,于是只剩下一条了。
“噢。”范说。他的脸比以前更加瘦削,肩膀单薄,胸膛干瘪。
“给。”菲利克斯说,“投菲利克斯一票。”
范接过能量棒,放在桌上。“好吧,我想把它还给你,跟你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可是我他妈的饿坏了,所以我打算收下,把它吃掉,可以吗?”
“没问题。”菲利克斯说,“祝你吃得开心。”
“选举怎么样了?”范把包装纸舔得干干净净,随即问道。
“不知道。”菲利克斯说,“我有一会儿没关注了。”几小时前他稍占上风。碰到这种事的时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不在手边就极其不便。机房里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的倒霉蛋,出门上工的时候没想着顺手拿个能连无线网的玩意儿。
“你会输得很惨。”萨里欧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说道。他在数据中心里已经成了名人,因为他从不睡觉,还喜欢偷听他人谈话,在现实中寻衅打架,就像是在新闻组里的冲动论战。“赢家一定是懂得这几点基本事实的。”他举起一只拳头,每讲一点,就举起一根手指,“第一,恐怖分子在利用互联网毁灭世界,所以我们需要首先摧毁互联网;第二,就算我错了,整件事不过是个笑话,但咱们的发电机很快就要没有燃料了;第三,如果咱们没有断电,那就是旧世界恢复运转了,而他们是绝对不会理睬你的新世界的;第四,没等咱们耗尽精力讨论是否应该出去,咱们就会先耗尽食物。我们现在可以采取行动,帮助恢复世界秩序——毁灭网络,使坏人无法再利用它。我们也可以在你自己的泰坦尼克号甲板上多放几把沙滩椅,大做白日梦,追求你的‘独立网络空间’。”
问题是,萨里欧说的是对的。他们再过两天就要没有燃料了——电网的间歇性供电延长了发电机的寿命。如果萨里欧的假说成立,如果互联网确实被用于策划更多的破坏活动,那么,关掉互联网就是正确的选择。
但菲利克斯的儿子和妻子都死了。他不想重建旧世界。他想要一个新的。旧世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再也没有了。
范抓挠着粗糙剥落的皮肤。死皮和皮屑在臭烘烘的油腻空气中飞舞。萨里欧朝他撇撇嘴。“太恶心了。你知道吧,咱们呼吸的是循环空气。不管你染的是什么麻风病,把它传播到大家呼吸的空气里都太反社会了。”
“你才是全球反社会分子第一名,萨里欧。”范说道,“赶快滚,不然我用多功能工具弄死你。”他停止挠痒,像枪手一样拍拍套子里的多功能工具钳。
“对,我是反社会。我有阿斯伯格综合征,而且四天没吃药了。你他妈有什么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