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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有那幺多家修道院,主教偏把这堆臭狗屎送到我们这儿来。”院长埋怨道。

那间牢房还算宽敞,墙壁粗糙,房顶很高,顶棚上有几处白蚁窝。唯一的一道门旁有扇落地窗,用木板条钉得死死的,窗框也被一根铁栓牢牢固定。牢房尽头的墙上还有一扇高高的窗户,面朝大海,钉着木十字花格。一块泥灰砌成的台子上放着麻布垫子,里头塞了些干草,就是睡觉的床,用的日子长了,脏乎乎的。有一个石凳可以坐,墙上孤零零地钉着个十字架,下面放了张粗木桌子,既当供桌又做洗漱台。谢尔娃·玛利亚被扔在了这间牢房里,浑身上下连辫子都湿透了,害怕得抖作一团。外面守着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立志在抗击魔鬼的千年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女看守。

她坐在床上,两眼死死盯住那扇包了铁皮的门上的一根根铁条,下午五点钟,当一个女仆来给她送饭时,看见的她就是这副模样。女孩一动不动的。当女仆试图解下她的项链时,她一把抓住了女仆的手腕,迫使她松开了手。从那天晚上开始记录的修道院言行簿上,女仆宣称一股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力量把自己打倒在地。

门关上了,能听见尖厉的铁链声和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圈的声音,女孩还是一动不动。她看见了摆在眼前的食物:几粒咸肉丁、一块木薯饼和一小杯巧克力。她尝了一口木薯饼,嚼了两下便吐了出去。她仰面躺下,耳边传来大海的喘息声、饱含雨水的风声和这个季节最初的雷声,一次比一次响得更近。第二天早晨,女仆又给她送来了早饭,发现她睡在一堆干草上,那是她用牙齿和指甲从垫子里面掏出来的。

午饭时,她乖乖地随人去了还无需隐居清修的修女们吃饭的大饭堂。这是一间大屋子,有高高的拱顶和大大的窗户,大海明灿耀眼的光亮和海浪打在峭壁上的巨大声响从窗户涌入。二十个新近入院的修女,大多很年轻,坐在两排粗木桌子旁,她们身穿粗哔叽布长袍,剃了光头,开开心心,没心没肺,一点也不掩饰和一个被魔鬼附体的女孩同桌共享军营式份饭的乐趣。

谢尔娃·玛利亚坐在离大门很近的地方,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女看守,她几乎没吃什幺东西。她们给她穿上了一条和见习修女一样的长袍,她的套鞋还是湿的。吃饭的时候没有人看她,但饭后有好几个修女围住了她,欣赏她的小玻璃珠项链,其中一个还试图把它摘下来。谢尔娃·玛利亚挺直了身子,两个女看守试图按住她,她只一顶便拱开了她们。她爬上桌子,从这头跑到那头,嘴里高声尖叫着,像魔鬼附了体一般横冲直撞。她把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东西都打得稀烂,最后从窗户跳了出去,撞坏了院子里的藤萝架,踢翻了蜂箱,碰倒了畜栏。蜜蜂满世界乱飞,受惊的牲畜吓得大叫,到处乱跑,甚至闯进了清修修女们的卧房。

从此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不被归罪于谢尔娃·玛利亚的有害影响。好几个见习修女都在记录簿上写道,这女孩长了对透明的翅膀,发出奇怪的嗡嗡声,飞来飞去。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和一大帮奴隶才把牲畜关进畜栏,把蜜蜂引回蜂房,让院内恢复了秩序。谣言传开了,说猪中了毒,说水会映出预兆,说一只被吓坏了的母鸡飞过屋顶,消失在海平线上。可是,修女们的恐惧中也带着矛盾:尽管院长有言在先,尽管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谢尔娃·玛利亚的那间牢房还是成了所有人好奇的焦点。

修道院里从晚上七点做晚祷到第二天早晨六点望弥散之间实行宵禁。灯火都要熄灭,只有几个经过特许的房间可以点灯。然而,在这段时间里,修道院里的生活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自由,走廊里人影来来往往,随处可闻窃窃私语和压不住的匆忙的脚步声。自从何塞法·米兰达在修道院里明令禁止以来,宵禁时间,在谁都想不到的房间里有赌钱的、玩西班牙纸牌的、掷色子的,还有偷偷喝酒的、悄悄卷烟抽的。一个被魔鬼附体的女孩出现在修道院里,足以引发种种新奇的冒险。

宵禁开始以后,就连那些最守清规的修女们都逃出自己的清修场所,三三两两地来和谢尔娃·玛利亚聊天。一开始,女孩用指甲来对付她们,然而她很快就学会了根据来者的秉性和自己当晚的情绪操控她们。最常见的要求是希望她充当魔鬼的差使,向他们讨要些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恩惠。谢尔娃·玛利亚会模仿过世的人的声音、被斩下脑袋的人的声音、魔鬼生下的怪胎的声音,而很多修女都对她的恶作剧坚信不疑,并把这些当成真事登记在了言行簿上。一个邪恶的夜晚,一群乔装打扮的修女袭击了那间牢房,她们堵上谢尔娃·玛利亚的嘴,抢走了她的萨泰里阿教项链。可她们的胜利十分短暂,就在仓皇逃走的路上,领头的修女在漆黑的楼梯上滑了一跤,跌破了脑袋。她的同伴们也一刻不得安宁,直到把抢来的项链物归原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夜里来打搅这间牢房。

对卡萨尔杜埃洛侯爵来说,这些日子就像家里死了人一样难熬。自从把女儿送进去之后,他一直为自己做事仓促而后悔不已。他愁得大病了一场,再也没能恢复元气。他围着修道院转来转去,一转就是好几个小时,一面自己问自己,这修道院有这幺多扇窗户,谢尔娃·玛利亚会在哪一扇窗户后面想念自己呢。回到家里,他看见贝尔纳达正在院子里乘夜凉。他浑身打战,生怕她问起谢尔娃·玛利亚,可贝尔纳达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把猎狗放了出来,在卧室里的吊床上躺下,心想最好能一睡不醒。可是,他怎幺也睡不着。信风季节已经过去了,夜里酷热难当。各种各样的小虫子也难耐酷暑,纷纷从沼泽那边飞来,饿蚊成阵。人们不得不点燃牛粪来驱赶蚊虫。一切生物都昏昏沉沉的。一年中这个时节,人们焦切地渴盼着第一场大雨的降临,就像六个月之后,人们又会同样焦切地祈求天气永远晴朗一样。

天刚刚破晓,侯爵就去了阿布雷农肖家里。他刚一落座就预感到一阵轻松:终于有人分担他心中的苦楚了。他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我把女儿送进圣克拉拉修道院了。”

阿布雷农肖一时没明白,侯爵趁他迷惑不解,又给了他新的一击。

“给她驱驱魔。”侯爵说。

医生深深吸了口气,以一种常人难有的平静口吻说:

“请您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于是,侯爵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自己是如何去探访主教的,如何有了祷告的愿望,如何一时冲动做出决定,又如何一夜难眠。这是一个老基督徒的告解,没有为自己保留一丝一毫的秘密。

“我坚信这是上帝的旨意。”他总结道。

“您的意思是说,您又恢复信仰了?”阿布雷农肖问道。

“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完全放弃信仰,”侯爵说,“只要有疑问在。”

阿布雷农肖这回听懂了。他一向认为,一旦放弃信仰,在原来信仰存在之处就会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伤疤,这伤疤使人无法忘却信仰。他唯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怎幺可以把女儿送去受那样一种驱魔的惩罚。

“这和黑人的巫术没多大区别,”他说,“恐怕还要更糟糕一些,因为黑人不过是杀几只公鸡作为牺牲奉献给他们的神,而宗教法庭更喜欢把无辜的人放到刑具上肢解,或是当众架在火上活活烧死。”

至于在探访主教期间那位卡耶塔诺·德劳拉阁下的出现,在他看来更是一个灾难性的预兆。“这人就是一个刽子手。”他直截了当地说。他开始细数过去发生过的把精神病人当成中魔的人或异教徒处死的信仰案例。

“我觉得与其把她这样活活埋葬,不如直接把她杀了,那样还更符合基督的精神。”他这幺总结道。

侯爵画了个十字。阿布雷农肖看了侯爵一眼,只见他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的塔夫绸丧服使他看上去像个幽灵,他的双眼又闪动着那种与生俱来的犹豫不定的亮点,像萤火虫似的。

“把她从那儿弄出来。”他对侯爵说。

“这也正是我眼见着她走进那座活死人大楼时心里所想的,”侯爵说,“可问题是我感觉自己没有力量去违背上帝的意志。”

“那请您试着感觉自己有这样的力量吧,”阿布雷农肖说道,“也许哪一天上帝会因此而感谢您的。”

这天晚上,侯爵写了封信请求主教接见。他亲自执笔,行文混乱,笔迹稚嫩,他把信亲手交给了看门人,以确保信能送到收信人手里。

礼拜一这天,主教接到通知,说谢尔娃·玛利亚已经准备停当,可以进行驱魔活动了。他刚刚在他那垂盖黄色风铃草的露台上用完点心,对这则口信并没太在意。他吃得很少,可他那股子慢条斯理的劲儿能让这个仪式持续三个小时。卡耶塔诺·德劳拉神父坐在主教对面,正用纯正平稳的嗓音和有些夸张做作的风格为对方大声朗读,这和他根据自己的喜好和观点挑选出来的书很相配。

这座古老的府邸对主教来说太大了,他只需要一个接见厅、一间卧室,再加上那个供他在雨季到来之前睡午觉、吃饭的露台就足够了。对面是官方图书馆,是卡耶塔诺·德劳拉创办并充实起来的,也由他娴熟地管理着,曾是整个西印度群岛最棒的几家图书馆之一。剩下的十一间房子都关闭着,里面堆满了两个世纪以来废弃不用的东西。

除了在餐桌旁伺候的那个修女之外,卡耶塔诺·德劳拉是唯一能在用餐时间进入主教府的人,并非如人们所说,他有什幺个人特权,而是因为他是尊贵的读经师。他没有什幺明确的职务,头衔也只是个图书管理员,但因为他是主教身边的人,人们都把他当成实际意义上的助理,谁都知道,没有他在场,主教不会做出任何重要决定。他的私人房间就在和主教府相通的旁边一座楼房里,那里有教区官员们的办公室和卧室,另外还住着半打为主教做家务的修女。然而,卡耶塔诺真正的家却是图书馆,他每天花十四个小时工作和读书,还在那里放了张行军床,供困乏时睡觉用。

在那个可以载入史册的下午,出了件怪事:德劳拉在朗读的时候结巴了好几次。更不寻常的是,他居然漏掉了一页,并且毫无察觉地念了下去。主教透过他那副小小的炼金术士的眼镜打量他,直到他又翻到下一页,才颇觉好笑地打断了他:

“你在想什幺?”

德劳拉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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