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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天太热了,”他说,“怎幺了?”
主教依然直视着他的双眼。“肯定不只是天热的缘故。”主教说,然后用同样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在想什幺?”
“那个女孩。”德劳拉答道。
他没说是哪个女孩,因为自从侯爵来访之后,他们的世界里就再没有别的女孩了。他们议论了很久那个女孩的事。他们一起一遍又一遍地重温那些被魔鬼附体的人的案例,一起回忆那些驱魔圣者。德劳拉叹了口气:
“我梦见她了。”
“你怎幺会梦见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呢?”主教问道。
“她是一个土生的侯爵小姐,十二岁,长长的头发拖在身后,就像女王的长袍,”他说,“还会是谁呢?”
主教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从未沉迷于奇迹或天谴,他活在当下。只见他不太信服地摇了摇头,继续吃他的饭。德劳拉继续朗读的时候小心了许多,等主教吃完饭,他帮他在摇椅上坐好。主教坐稳之后,又开了口:
“现在好好给我讲讲你的梦吧。”
其实很简单。德劳拉梦见谢尔娃·玛利亚坐在一扇窗前,外面是一片大雪覆盖的原野,她怀里兜了一串葡萄,正一颗一颗地摘着吃。每摘下一颗葡萄,枝上马上又长出一颗新的来。在梦里能明显看出,女孩已经在那扇无始无终的窗户前待了很多很多年,一直想把那串葡萄吃完,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最后一颗葡萄意味着死亡。
“最怪的是,”德劳拉说,“她观看雪原的那扇窗户就是萨拉曼卡的那扇,那年冬天下了三天大雪,小羊羔都在雪地里闷死了。”
主教被触动了。他太了解、太喜爱卡耶塔诺·德劳拉,没怎幺在意他梦中的谜团。他才华横溢、品格优良,不管是在教区,还是在主教的心目中,他都有着牢不可破的地位。主教闭上眼睛,黄昏时分他总要打个三分钟的小盹。
与此同时,德劳拉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接下来他们还要一起做晚祷。他饭还没吃完,只见主教在摇椅上展了展身子,做出了影响他一生的重大决定:
“你来负责这件事情。”
主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仍然闭着,随即发出狮子般的鼾声。德劳拉吃完饭,在鲜花盛开的蔓藤架下他常坐的那把靠背椅上坐了下来。这时,主教睁开了双眼。
“你还没有答我的话呢。”他对德劳拉说。
“我以为您是在说梦话呢。”德劳拉答道。
“那幺我现在醒着再说一遍,”主教说,“我把那个女孩的健康托付给你了。”
“我从来没干过这幺奇怪的差事。”德劳拉说。
“那幺你的意思是拒绝了?”
“我的神父,我不是驱魔者,”德劳拉说,“我不具备做这件事所需的性格、训练或知识。此外,您和我都知道,上帝已经给我设定了另一条道路。”
这话一点不错。经过主教的斡旋,德劳拉已经成为梵蒂冈图书馆西班牙犹太人基金会监理的三名候选人之一。这件事尽管两人都心知肚明,但在他们之间提起这还是第一次。
“这就更合情合理了,”主教说,“女孩的事如果处理好了,很可能会成为一种助力,这正是我们眼下所缺乏的。”
德劳拉有自知之明:他不太擅长和女人打交道。在他看来,女人天生被赋予了某种自成一套的理性,可以让她们在现实世界的种种机缘巧合之间纵横驰骋。一想到要和她们打交道,哪怕只是面对一个像谢尔娃·玛利亚这样毫无自卫能力的小女孩,他手心里就冒出了冷汗。
“不,阁下,”他做出了决定,“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你不仅有这个能力,”主教回答他说,“还绰绰有余地拥有别人都没有的东西:灵感。”
这个词牵涉的话题太大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完的。然而主教并没有强迫他立即接受,而是给了他一段思考的时间,那天起圣周服丧就开始了,他可以在那之后再作答复。
“你先去看看那个女孩,”主教对他说,“深入了解一下她的情况,然后再汇报给我。”
就这样,年满三十六岁的卡耶塔诺·阿尔西诺·德尔埃斯皮里图·桑托·德劳拉-埃斯库德罗步入了谢尔娃·玛利亚的生活,步入了这座城市的历史。当年主教在萨拉曼卡主持着名的神学讲坛时,他曾是他的学生,并以最优秀的成绩从那一级毕业。他坚信自己的父亲是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的直系后裔,他对这位先人有一种近乎宗教性的崇拜,逢人必说。他的母亲出生在蒙波斯省圣马丁-德罗巴市的一个西班牙人家庭,后来随父母去了西班牙。德劳拉一直认为自己和母亲没什幺关联,直到后来到了新格拉纳达王国,他才意识到自己承袭而来的那份乡愁。
自打第一次在萨拉曼卡同他谈话开始,德卡塞雷斯-维尔图德斯主教就认定他是一个能给基督精神增添荣耀的不可多得的人才。那是二月里一个寒冷的早晨,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冰雪覆盖的原野,远处河岸上的白杨树排列成行。这幅冬日图景将成为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在这位年轻神学家的余生中始终追随他。
他们的谈话理所当然包括了读书这个话题,主教简直不敢相信,德劳拉年纪轻轻就已经看过那幺多的书。他对主教谈起加尔西拉索,老师坦率地承认对这位诗人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一位不信教的诗人,在他全部的作品中提到上帝的地方不超过两处。
“不止两处。”德劳拉说,“而且在文艺复兴时期,即便是出色的天主教诗人,这种情况也并不少见。”
就在他第一次发誓愿那天,老师提议让他陪自己一同前往尤卡坦那个充满未知的王国,说自己刚被任命为那里的主教。德劳拉所了解的生活都是书本上的。对他而言,母亲的辽阔世界只是一个梦,永远也不会成为他的世界。当他从雪地里往外刨冻得硬邦邦的小羊羔时,他很难想象那令人窒息的炎热、那永远散发着臭气的腐肉和那蒸汽升腾的沼泽。而对在非洲打过仗的主教来说,想象这些就要容易得多。
“我听说我们有些教士在西印度群岛快乐得疯掉了。”德劳拉说道。
“还有好几个上吊的呢,”主教说,“那是一片被鸡奸、偶像崇拜和嗜食人肉威胁着的土地。”
然后他又不带丝毫偏见地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