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这是一次完美的逃亡,自从发现卡耶塔诺经常在修道院里过夜,马尔蒂娜就不露声色地谋划着,把一切细节都考虑到了。她唯一没有预见到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的是,理应从里面掩上下水道的入口,以免引起怀疑。调查这次逃亡的人发现下水道敞开着,勘察了一番,弄清了真相,便把下水道两头都砌死了。谢尔娃·玛利亚被强行带到了活死人住的那座楼里,关进了一间上锁的牢房。这天夜里,皓月当空,卡耶塔诺把两只手都挖烂了,也没能打穿封住地道的那堵墙。
他近乎疯狂,跑去找侯爵。他没敲就一把推开了大门,闯进了空空荡荡的侯爵府,府邸里的光线和大街上一样明亮,因为那石灰墙在月光照耀下仿佛透明的一般。被遗弃了的府邸里干净整洁,家具都归置到位,硕大的花盆里鲜花盛开,一切都井井有条。铰链的吱呀声惊动了那几条猎犬,可杜尔丝·奥莉维亚一声喝令,它们又一下子安静下来。卡耶塔诺看见她站在院落绿色的浓荫里,美丽动人,浑身散发着光芒,身穿侯爵夫人的长袍,鬓间插着颜色鲜艳、气味浓郁的新采的山茶花,他抬起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画出一个十字。
“以上帝的名义,请问你是哪位?”他问道。
“一个正在接受惩罚的幽魂,”她答道,“您又是哪位呢?”
“我是卡耶塔诺·德劳拉,”他告诉她,“我来这里是为了跪求侯爵先生听我讲两句话。”
杜尔丝·奥莉维亚眼睛里冒出了怒火。
“侯爵先生没时间听一个无赖讲什幺废话。”她说。
“那幺你究竟是何许人,能有权在这里发号施令?”
“我是这府中的女王。”她说道。
“看在上帝的分上,”德劳拉说,“请您告诉侯爵,我是来和他谈他女儿的事情的。”他不再兜圈子,把手放在胸前,说道:
“为了爱她,我可以去死。”
“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放狗了。”杜尔丝·奥利维亚勃然大怒,用手指着大门:“从这里滚出去。”
她的口气是如此决然,卡耶塔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步一步退出了大门。
礼拜二,阿布雷农肖走进麻风病医院里德劳拉的小房间时,看见他因为不要命地熬夜已经垮掉了。德劳拉把一切对他和盘托出,从他受罚的真实原因一直讲到他在那间牢房里度过的每个良宵。阿布雷农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我能想象您干出任何一件蠢事,可像这种疯狂至极的事儿我还真没想到。”
这下卡耶塔诺也吃了一惊,问他道:
“难道您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从来没有,我的孩子,”阿布雷农肖说,“性是一种天赋,而我没有这种天赋。”
他试图劝服卡耶塔诺。他说,爱情是一种违背天性的感情,它把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带进一种自私的、不健康的依赖关系之中,感情越是强烈,就越是短暂。可是卡耶塔诺一点都听不进去。他的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这个基督教世界的压迫,逃得越远越好。
“现在只有侯爵能从法律上帮助我们,”他说,“我曾经想去跪着求他,可是没在府中找见他。”
“您永远都找不见他了,”阿布雷农肖说,“传到他那儿的声音是,您一直想欺侮她的女儿。而我现在明白了,以一个基督徒的眼光来看,他没有弄错。”说完他直直盯住卡耶塔诺的双眼:
“您就不怕下地狱吗?”
“我觉得我已经在地狱里了,但把我打下地狱的并不是圣灵。”德劳拉回答时无所畏惧,“我一向认为比起信仰来,圣灵更关心的是爱情。”面对这样一个刚刚从理性的桎梏中解脱出来的人,阿布雷农肖无法掩饰自己的敬仰之情。可他并没有对这个人许下什幺虚假的诺言,更何况还有宗教法庭横梗在中间呢。
“你们信仰的是一个崇尚死亡的宗教,它给了你们面对死亡的勇气和乐趣,”他对德劳拉说道,“我不是这样的:我认为唯一最要紧的,是活着。”
卡耶塔诺又跑到了修道院。他在大白天从奴仆们进出的门走了进去,大模大样地穿过了花园,自以为靠着祈祷的力量,一定不会有人看见他。他登上二楼,穿过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这条有着低矮的天花板的走廊连接着修道院的两座建筑,他就这样走进了活死人的那个寂静而又冷清的世界。他经过那间新牢房时,谢尔娃·玛利亚正在里面为他哭泣,可他无所察觉。他就要走到那座牢房楼时,身后一声喝令叫住了他:
“站住!”
他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脸上蒙着面纱的修女正朝着他高高举起一个十字架。他朝前迈了一步,却被那修女用基督的十字架挡住了。修女大声喝道:“向后退!<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
这时他身后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向后退!<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接着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向后退!<a id="noteBack_4" href="#note_4">[4]</a>”。他转了好几个圈才弄明白自己被一群修女团团围住了,她们像幽灵一般,脸上都蒙着面纱,手上都举着十字架,高声追逼着他:
“向后退,撒旦!<a id="noteBack_5" href="#note_5">[5]</a>”
卡耶塔诺精疲力竭。他被送上了宗教法庭,在一个公共广场上接受审判,被指控有异教徒的嫌疑,这在教会内部引发了群体的骚乱和争论。由于得到了特殊恩惠,对他的最终处罚是在圣爱医院做护士。他在那里又活了很多年,整日和病人混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在地上睡觉,在病人的木槽里用他们用过的水洗澡,他坦承自己渴望染上麻风病,却一直没能如愿。
谢尔娃·玛利亚空等了他一场。三天后,她起而反抗,开始绝食,这使她更像被魔鬼附体了。主教被卡耶塔诺的堕落和阿基诺神父离奇的死亡所困扰,被公众对超出了他的智慧和能力范畴的不幸事件的反响弄得昏头昏脑,于是,他爆发出就他的身体状况和年龄而言不可思议的能量,重操驱魔大业。这一次,谢尔娃·玛利亚的头用剃刀剃得精光,又套上了束缚衣,她以一种撒旦的凶猛面对主教,嘴里说着各种各样的语言,不时发出地狱里禽鸟的悲鸣。第二天,人们听见受惊的畜群发出一阵阵吼叫,大地都为之震动,这时再说她和地狱里的大小魔鬼没什幺牵连已经没人会相信了。带她回牢房的路上,人们用圣水给她灌了肠,这是法国人的法子,为的是把可能残留在她五脏六腑里的魔鬼赶走。
这样的折腾又持续了三天。尽管有一个礼拜没吃东西了,谢尔娃·玛利亚还是把一条腿挣脱了出来,照着主教的小腹就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她早就可以挣脱出来,因为她的身体太瘦弱,皮带已经绑不住她了。这一事件提醒人们,驱魔活动可以停一停了,对此教士会议表示赞同,但主教却执意反对。
谢尔娃·玛利亚始终没能弄明白卡耶塔诺·德劳拉到底出了什幺事,为什幺他不再带着装有精致甜食的篮子来和自己共度良宵。五月二十九号这天,已经气息奄奄的她又一次梦见了那扇窗户,窗外是大雪覆盖的原野,那里没有卡耶塔诺·德劳拉,他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那里了。她的怀里兜着一串金色的葡萄,她每吃掉几颗,葡萄串上就马上长出新的来。可这一次,她不再是一颗一颗,而是两颗两颗地摘,为了把最后一颗吃进嘴中,她几乎喘不上气来。等到女看守进牢房来准备带她去进行第六次驱魔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为爱死在了床上,她的两只眼睛炯炯发光,皮肤像初生的婴儿一样。被剃得精光的头皮上,一缕缕的头发像冒泡泡一样涌出来,眼见着越长越长。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 原文为拉丁语。
<a id="note_2" href="#noteBack_2">[2]</a> 原文为拉丁语。
<a id="note_3" href="#noteBack_3">[3]</a> 原文为拉丁语。
<a id="note_4" href="#noteBack_4">[4]</a> 原文为拉丁语。
<a id="note_5" href="#noteBack_5">[5]</a> 原文为拉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