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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干什么哪,这么大动静?”艾拉在坡上怒吼,拖着水桶迅速移动,“赶紧给我闭嘴!这声音要是在林子里传开了,十公里以内的人都能听出我们在哪儿。不然你以为这大冷天的我干吗不生火啊。”

兰德稍往后缩,看着他在一个矿村上买来的口簧琴,说是矿村,其实也不过是依山而建的两间房子。他和艾拉在外游历的三周时间里,看到许多人吹奏这种乐器,使他对山民本土音乐产生了极大兴趣。

“再这么下去,你会把我们俩都害死的。”艾拉将木桶挂在圈骡子的绳索附近。多数情况下,他们是在赶路途中,让骡子和马自己去找水喝。可这天晚上,艾拉一直急着赶路,压根没有休息一下。

“他们现在肯定已经散了。”愧疚感犹如锋利的刀片,再次割进兰德的皮肤。这事太不对劲了,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那个女孩。虽然当他和艾拉两人落荒而逃时,他曾经默默为她做了祷告,然而,他无疑还能做的更多,说不定他甚至可以赶回去并且……然而,具体能做些什么,他其实并不清楚,考虑到艾拉的手枪当时已经瞄准他的方向,不过他还是很想相信,如果机会允许的话,他一定会给予她更多的帮助。

他把口簧琴拿出来,原本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结果却根本不起作用。人的良知就像一位强大而坚定的对手,因其本性使然,专向人理性中最薄弱的环节发动进攻。这话是他的父亲或者祖父告诉他的,那是在很早以前,他们为了将福音传遍世上所有闭塞角落,前往各地进行传教途中所发生的事。作为南卡罗来纳教区主教,照管这类事情一直在他祖父的职责范畴之内。兰德经常与他们一同外出,在死神先后带走祖父与父亲之前,他已从两人身上学到了不少知识。实际上,这两位亲人的相继离世也是促使兰德决心要趁着还有条件,去体验荒野生活的部分原因。

艾拉回到露营地中央,如果要生火的话,那儿便会是火堆所在的位置。“你给我好好听着,小子。”他凑到跟前,露出一口大黄牙,身上散发着一股烟酒混杂的难闻味道,“他们可是言出必行的,说杀就杀,说砍就砍,一点也不含糊。你要是随便掺和,他们会剥了你的皮,吊在林子里,让大家都知道,谁再敢和他们作对,就是同样的后果。”

战栗感从兰德的肋骨底下涌出,传遍他身体的每个部位,然而尽管心怀恐惧,怒火却也因此点燃了,他说道:“一个人倘若不能坚守自己心中的正义,即便他还活着,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这句话,同样的,也是出自他的父亲,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在战场上和生活中都展现出了神赐的勇气。

艾拉把头往后仰,冲着夜空大笑起来,比口簧琴吹出的任一音节都更加响亮。“聪明人都会管好自己的事情,而且只去管他自己的事情,还知道要保持低调。”他把带来的袋子从骡车上拿下来,准备到溪边去取水,“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教过你这些道理的,年轻人。就像现在,你得感谢我在事情搞砸之前,从派格勒格·莫莉手中买来了这份面包。”他撕下一块扔给兰德,“你总不会被良知折磨得连胃口也没了吧,啊?”

兰德接过面包,却只是坐在那里,视线望向马灯里,盯着正在燃烧的焰苗。

“别多想了,小伙子。看你这模样,好像有谁杀了你的骡子似的。你会熬过去的,记住我这句话。这茫茫大山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这里的日子可不那么好过,只适合真正的男人,不是小男孩玩耍的地方。在这里,不论什么事情,全关乎生死。”他咬下一块面包,将剩余的部分举在空中挥舞,嘴里边嚼边接着往下说,面包渣不住地直往外飞,“再给我讲讲关于非洲那些狮子、长颈鹿还有野人的故事呗。那样应该能让你的情绪有所好转。”

兰德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至今有两个星期了吧,他不时会给艾拉还有途中偶遇的人们讲述那里的故事,希望能让他们将目光投向全能的上帝。然而,从当前的情形看来,他的努力似乎仅仅带来了娱乐效果。这里的人同这大山一样,全固执地死守着自己那一套。

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接下来他应该还是会同艾拉待在一起,还有机会引导他走向信仰之路。

而这样的成就则将证实,兰德的此趟旅程,果真便如他为赢得家人的许可和财政支持时,所做的保证那样。从技术层面而言,这次出行是一场传教之旅,一次圆满的行动。尽管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特别适合做神职工作,然而,一旦他受到充分培训,并满足合适年龄之后,大概便会接受指派成为一名专职牧师。

这是他们家族一直传承的事业,尽管他时常刻意抵制这种念头,但想家的思绪还是笼上了他的心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灯的焰苗,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他的思绪已经飞回查尔斯顿,回到了拉贝尔,那坐落于南炮台的家里,眼前出现了美丽光洁的地面以及温馨惬意的壁炉。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仿佛就缩在舒适的椅子里,面前便是一炉旺火,手中捧着哈斯特老妈妈特制的热可可。他想象自己正在读一本好看的书,而不是在这山中漫长而寒冷的夜晚里煎熬,因为没有生火,他们既要忍受寒冷侵袭,还得担心森林里游荡的野兽。

起初,他还没有发现,艾拉伸手拿了枪,而后站了起来,“谁在那边?是哪位朋友?”

这声音引起了兰德的注意,惊得他从幻想当中回过神来。他转身站起来,意识到自己把手枪留在了马鞍袋里——考虑到艾拉先前的警告,那真是个相当愚蠢的失误。

“不管是谁,最好现在赶紧出声。”

艾拉刚刚放出威胁,便听到了另一把枪的咔嗒声响。

“把枪丢到地上。”这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靴子咔嚓咔嚓地踩在满地的落叶上。

艾拉的动作变得僵硬,他慢慢垂下手枪,食指仍然扣在扳机环上。

“松手吧,朋友。”

兰德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颈上的脉搏顿时加速了。是布朗·崔格店里的那个男人——脸上有疤的那个?他多希望事实并非如此,然而,艾拉担心的事情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了。

不速之客慢慢踏入马灯的照射范围,终于将面孔露了出来,他那举枪待发的姿势越发加深了兰德的恐惧。

艾拉用手肘撑住膝盖,举起手掌挡住脸,斜着眼睛往身后瞄,试图看清背后的状况。“没必要这样干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啊。”骡夫的声音十分热诚,甚至还有几分轻松,但脸上的表情完全是另一回事。他的视线从手枪迅速移向那边的骡车,“我们绝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只是停在这里过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前往惠斯勒山谷。我向来不管别人的闲事。”

疤脸男走进露营地,转了一圈,在马灯左边的位置站定,这样能同时掌控他们两个人的行动。兰德颤抖着咽了口气。他的父亲曾说过许多次,他在南北战争时期遭遇类似情形的故事,然而兰德本人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想象着自己的决定会引起的可能下场,他仿佛看见亲爱的妈妈就站在他的坟墓前,同他的几个妹妹还有祖母一起埋头痛哭,就因为他固执己见所做的错误决定,给整个家庭带来了不可弥补的伤害。此外,甚至还有更糟的情况,他家里人可能永远无法得知他的最终命运——这群男人离开之后,他就将长眠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任凭雨打风吹,野兽撕咬。

“有人招呼也不打就偷摸地走了,我很好奇,他到底想去哪里,又打算去找什么人。”不速之客举起枪管,眯着眼睛瞄准艾拉。

“被子弹打中会是什么感受?”兰德不禁开始思索,当子弹穿透他的身躯,究竟会有什么感觉?

“我没想去找谁呀,真的。只是单纯离开这个村子罢了,仅此而已。我不是爱惹事的人,根本就不想掺和进去。”

疤脸男咬了咬下嘴唇,若有所思地品味着脸上汗水的咸味。尽管气温很低,他还是出汗了。“我还以为,他是想去给谁提个醒呢。去告诉那女孩的爸爸要小心提防着我。没准还会带些帮手过来,趁我不备来个偷袭,直接大干一场。”

“我说了,我根本就不想插手。”艾拉抬高嗓门,语气透着坚决或绝望,又或是两者都有,“我根本不认识她的族人。即便真的认识,我也不会随便掺和进去。那女孩是默伦琴人。照我看,他们都是些长着六根手指的魔鬼,谁知道,这地方还有多少像他们这种人。光想到这一点,我就受不了了。”

“噢,是这样吗?”男人移动枪管,转向兰德的方向,随意晃了晃,“那这位年轻人呢?他好像还没说什么话呀。”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谁也不是,就是个查尔斯顿出身的孩子,想到这山里面来看看。他没什么好说的。”艾拉向兰德使眼色,警告他不要加入他们的对话。可兰德觉得,有好多话语正在他体内翻涌,向上涌到了嘴边,不断积聚着力量,这感觉甚至压过了他猛烈的心跳和耳朵里脉搏跳动的声音。

两人无言的互动被疤脸男看了个正着,“说不定,是你警告他要小心说话,担心他会把你出卖呢。也许,他心里有他自己的盘算呢。”

“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艾拉再次抬高嗓门。

男人又把枪指了回去,“难道他是个哑巴连话也不会说吗,嗯?”

“我可不是哑巴。”兰德的脉搏跳得十分猛烈,他还以为,自己的声音肯定会因此而发抖,但说出来的话出乎意料地相当平稳。

男人转过头,静静地打量了他一番,“那就好。我们准备在这待一整晚,还有好些话要问你们哪。我和几个伙计都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能相信你们真的不会同我们作对。你不介意吧,小伙子?”

兰德攥紧身侧的拳头,告诫自己不要冲动行事,不能做出在法制社会遭受这类威胁时所能做出的反应。“这事好像由不得我说了算吧。”

“确实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几个人身后跟着几匹马便陆续现身了,两个人,四匹马。马匹站定后,林子里又传来了别的声响。哗了了的铁链声、男人的怒吼声,还有女人因为吃痛而抽气的声音。

兰德全身绷紧,挺直身板,准备慢慢站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定在了林子里头,而且全背对着他。虽然他的个头比杰普以外的其他人都要高,可他们三个人手里有枪,还有个人根本不在视线范围内,这种情况下,他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大?

他拼命思索着行动方案。也许可以一把抢过马灯?使劲将它摔碎,把燃料和焰苗溅到他们身上,从而引起恐慌转移他们的注意。或者悄悄站起身来,溜到骡车边上,取出马鞍袋里的手枪?又或者直接冲过去,抢在别人转身一枪结束他之前,把枪拿到手?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躺在落叶堆上血流不止的情景,这么做只会白白浪费他的性命,而那女孩的命运不会有任何改变。

“站在那儿别动,小子。”疤脸男仿佛觉察到了他的意图,“雷维?你还缩在林子里干吗呢?你要是敢随便动她,我就剥了你的皮把你勒死在这儿。她是我的女人。给老子找了这么多麻烦,我得在她身上烙上我的印记,就在这里,就在今晚。我也不是不想跟兄弟们分享,不过我得先让她知道,她现在的主人是谁。”

兰德不禁想到他亲爱的妹妹露辛达,倘若是她陷入这种恐怖处境,会是怎样的情形。恐惧感使他胃里翻江倒海,酸涩的胆汁不断涌向他的喉咙。他看向艾拉,老伙计只是摇摇头,垂下目光盯着马灯,手肘仍然撑在膝盖上。完全没想要尝试拿回他的武器。

“我抓到她了,”雷维的吼声从林子里传来,“她刚刚又想逃跑来着。还好布朗·崔格用链子把她锁上了。”雷维从树影中走出来,起初只见到阴暗中一团模糊的身影,直到他走进马灯的照射范围,才看出是个身形瘦长,还没发育完全的小伙子。他把女孩扛在了肩上。她的长发垂下来,因为马灯的映照,加上终于爬上空中引导他们找到这露营地的满月光芒,看起来就像一道蓝黑色的波浪。

女孩被雷维随手一扔,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她倒作一团,沉重的铁链因为撞到固定在她四肢上的铁镣而发出叮当的声响。兰德认出了这令人憎恶的东西。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时代所遗留的落后物品,至今仍能在查尔斯顿周围的马厩和地窖里看见的镣铐。

“别再把我跟她扯上关系了,杰普。”雷维往后退开,在空中拍了拍手,试图清除残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我听见她在黑暗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好像是在念咒语,又像是被恶魔附了身。我可不想再同她扯上任何关系了。”

“不,你已经甩不掉了。”杰普露出满是烟渍的黄牙笑了笑,带疤的脸上现出了愉快的神情,显然感到胸有成竹,知道这群人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们所有人都一样。要是她的家人真的过来报复,你们谁也不能说,自己和这事没有一点干系。”

雷维几乎是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女孩慢慢地从地上撑坐起来,雷维急忙退开,双手举得高高的。

杰普仰头对着夜空大笑起来,“你怕了,兄弟?难不成她还能从地里召唤出什么来抓你吗?她已经被锁住了,什么也干不了。被铁链锁住的人是没法召唤灵魂的。而钥匙就在我这儿,在我的靴子里。她是抓不到你的。不过她肯定有这个想法,对吧?小子,别盯着那双眼睛看,当心她取了你的性命。”

杰普又笑了,看到女孩把头往后一甩,将浓密的长发甩到脑后。她一只眼睛淤青,肿得闭了起来,嘴唇有些开裂,唇边的血迹已经干掉,结成痂开始慢慢脱落。但兰德知道,即便如此,她还是美得不可方物。几乎有些超凡脱俗,没受伤的那只眼眸十分明亮,银蓝色的眼珠映衬着深色的睫毛,深色的长发如同这山谷中幽深的夜影一般。

她仿佛是这大山的化身,最终变幻成了人形,她的皮肤光滑,和落叶一样都是黄褐色的。一时间,他开始怀疑,他们先前关于她的那些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兰德本能般,伸手摸向了口袋里的黄金十字架——它曾在他的父亲和祖父去往各地传教的途中,帮助他们渡过了许多难关。他隔着布料抚摸它,决定忘掉杰普那帮人所说的话。这可怜的女孩是由上帝,而非这森林所创造的。尽管她对全能的上帝一无所知,上帝却对她了若指掌。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他瞬间打定了主意,他知道,这么做才是正确并且正常的。今天晚上,他绝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原因相当简单,他无法忍受这种事情,也无法容忍自己袖手旁观,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直接动武显然是不可行的。他寡不敌众,而且也没有武器。他必须想想别的办法,而且要快。趁着他们的注意力暂时都放在了选择由谁望风的空当,他偷摸地把十字架从自己口袋里摸了出来。兰德摊开手掌,细细打量手中的珍宝,在查普林家族第一代祖先抵达查尔斯顿港来到新世界之前,它便一直作为传家之宝,在他们家族世代留传。过去几周时间里,它沉甸甸地躺在他的口袋里,与他一起跨越了漫漫征途,并不停提醒着他这样一个事实:关于此次旅途的真正原因,他并没有悉数如实相告。

“这东西可保不住你。别再胡思乱想了。”艾拉压低声音说道。声音引起了杰普的注意,兰德急忙再次握紧手中的十字架。

杰普回到马灯旁边,目光看向那个女孩,又移回兰德身上,“她一直在看你,傻小子。她看着你的样子,好像认得你是谁似的。你是这女孩族人的朋友吗?”

兰德壮起胆子看了她一眼。没错,她确实在看着他,手里还攥着个什么挂件——一个小小的方形吊坠盒,用骨头或是象牙雕成的。它由一条皮绳串着,上面还有几颗雕花佩珠和一些闪亮的贝壳,正挂在那女孩的脖子上。一团蓝色的东西悬在她的拇指上方,虽然他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它看起来同偶尔会在查尔斯顿海岸发现的海玻璃十分相像。

“我根本不认识这女孩。”在他的身体里,因恐惧而产生的寒意冷却了愤怒所激发的火焰,使他刚刚打定的主意又开始动摇了。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认识他!”在马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个人这样喊话,“好像是在盼着他能有所行动。”

“我不认识这个女孩。”兰德坚决地说。

杰普眯着眼睛看他,又走到女孩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拉,逼着她用没受伤的眼睛看着他,“他也是你们的人,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兰德的声音十分急切,甚至透着点绝望,但他还是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能起身。

树林里不知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兰德想到了三次否认自己是耶稣门徒的彼得①。

杰普松开女孩,抬起鞋底推了她一下,女孩再次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兰德没朝她那边再看一眼。那群人开始在他身边扎营,并在艾拉违心的邀请下,享用着骡车里的食物。兰德一直耐心等待,等着他们吃饱喝足,在刚点燃的篝火烘烤下,逐渐变得心满意足,而后慢慢放松警惕,然后,他才会正式将计划付诸行动。

“她又在看你了,小子。”杰普终于说话了,兰德知道,时机现在已经成熟。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杰普站起身,再次朝女孩走去,“而且你也在朝她这边张望。或许你确实不认识她的族人。或许,你只是在等待时机,打算要来偷袭我。是这样吗,臭小子?”

兰德意外地被他激怒了,作为一个经常居高临下睥睨同代人的男孩,回击的话几乎已经蹦到了他的嘴边上。然而,他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把那些话都憋了回去,“我要买下这个女孩。”

他话说得太快,显得有点冲动,有点不太确定。他用力攥紧十字架,稳住自己的心神。这可不是小男孩玩的游戏,这是男人之间的博弈,一场关乎生死的博弈。

杰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对贪婪的小眼睛,没有流露出半点内心的波澜。如果除开种种邪恶念头,这男人脑子里还有什么别的思绪的话,那只能够说,他一定隐藏得相当之深。

其他人围坐在营地周围,醉醺醺地转头看过来。女孩也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其他动作。兰德心想,没准,她根本就不会说英语。有好些住在山里的人都只会他们自己的语言,比如切罗基语、卡托巴语、法语、苏格兰语。

“完好无损的。”兰德又补充一句。

“她对他施了巫术,肯定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吐字全部含糊不清,“她手里一直抓着那个东西,而且他还看过她的眼睛。小子,你可真傻。早就告诉过你了,绝对不能去看默伦琴人的眼睛。她现在已经对你施下咒语了。”

兰德慢慢站起身,挺直腰板,看着只比自己高一丁点的杰普,“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没有被她迷惑。而且,我也一点不惧怕,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个基督徒,我压根就不相信这种事情。”

杰普眨了眨眼睛,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这是兰德头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忧虑,“你是个传教士,小子?”

兰德摊开手展示出掌心的十字架,“正在准备阶段。”这句话,准确来说,也不全是假话,他默默祈愿,唯恐此时便是他留在人世的最后时刻,“这是我祖父传给我的,我们家族好几代祖先,在前往蒙昧之地传播福音时,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杰普惊讶地退后了一步,“我没有把她卖出去的打算,至少现在不卖。”他又喝了一大口艾拉的麦芽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而后伸长手臂,把酒罐朝兰德这边递过来。当这个动作遭到拒绝之后,杰普又把手伸向了他的十字架,似乎有意把它拿过去,结果却在半道上收了手,只是说道:“不过呢,说不定,我或许会对你从轻处置,小伙子。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多长点教训。也可以……不这么做。”

“杰普,你可不能随便杀传教士啊,”有人出言警告他,“很可能就是因为他,那女孩的巫术才没对我们生效。”

这时艾拉小心地站起身来,酒精已经麻木了那群人的理智,使他们胡言乱语起来,他决定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他确实是个坚定的传教士。自从我把他带出墨菲以来,他就一直说个不停。你们要是真把他杀了,四面八方的妖魔鬼怪都会立即出来显灵的。这就是那女孩总盯着他看的原因。她害怕他所拥有的这种能力。”

“是这样吗?”杰普张开嘴,露出大黄牙,笑了笑,接着将目光转向艾拉,“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对你下手了。”

“你不要伤害他。”兰德听见了脉搏的跳动声,如同乞丐在屋外敲门乞讨一般,咚咚直响,然而,他的思维十分敏锐而且精确。他意识到,局势已经开始慢慢逆转。他人生中头一次,明确感受到了,善恶之间的力量对比。

杰普歪歪扭扭地退了三大步,朝女孩走过去。她拼命地往后缩,想爬远一些不被他够到,可他还是得手了,一把扯住她的棕色羊毛裙和长头发,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衣服上的纽扣被扯掉了,连边缝都脱了线。

“你什么也不是。”杰普压低嗓音说道,直接将女孩往前一扔。因为被锁链拽住,直接脸朝下摔到了兰德脚边。

他忍住了出手帮忙的冲动。他们仿佛正在进行一场高明的纸牌对决。他不能冒险亮出自己的底牌。

女孩从地上爬起,跪坐在原地,两手捧住挂在脖子上的雕花护身符,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说的都是他从没听过,也压根听不懂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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