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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有点享受这种追逐游戏。想稍微耍一耍你。我看过他的一些报道,感觉他不是那种特别正常的人。”
“他看起来还算正常。不太友善。但是挺正常的。”
“等等,等一下。你和他说过话了?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做到的?”
“没错,我和他说过话了。”回想起今天下午的经历,我全身的血液便开始缓缓翻滚并且沸腾起来。我们站在山羊拖车旁,那愉快而友好的氛围,让我心潮澎湃,而他冷眼斥责我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两位老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场景,则令澎湃的波涛变成了汹涌的浪潮。
我一边给洁米讲述事情经过,一边把昨天吃剩的墨西哥玉米片热了一下。“星期五”跟着我一道来到厨房,示意它一点也不介意吃剩饭,尤其是墨西哥玉米片。它不停地呜咽着,用责问的眼神望着我,直到我分了一些给它才总算消停。
“毫无疑问——”我从冰箱拿出半加仑装的“麋鹿踪迹”冰淇淋,这是我没能和海伦·哈尔解释把她丢在山上的原因,心灰意懒地在镇上瞎逛时买来的,“谈判以最可怕的形式破裂了。现在的情况是,我手上又多了一部分书稿,不过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解答。哦,对了,我还彻底惹恼了那个本应和他打好关系的人。事态却偏向了越发糟糕的方向。我开始担心,自己执意要来追查这件事情,是不是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洁米一反常态地陷入沉寂,只听见电话那头的嗡嗡声,她说:“我早该推掉我姐的周末采购安排,和你一起过去的。听我说,我明天可以随便搭一趟航班,向公司请几天假,然后——”我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就打断她说道:“不用了,洁米,这事应该还得耗上好几天时间,你用不着丢下工作跑过来,尤其是考虑到杂志社的运营现状。”
然而,即便他们公司的运营状况相当乐观,或者至今发生的所有怪事都能得到证实,我也还有许多理由要阻止洁米过来,其中相当重要的一条便是妹妹写来的信。鉴于我此行的任务似乎即将落败,我已经再无理由拖延着不去造访莱恩山丘。明天我必须要面对科拉尔·瑞贝卡了,面对面地去见她。
“而且,我开始感觉自己好像走上了一条曲折崎岖的羊肠小径。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把我们两个的时间都浪费在这儿吧。”
“走上了一条曲折崎岖的羊肠小径,”洁米重复我的话,笑了起来,“你听听——你已经完全适应乡村生活了。”
当然了,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然而当我们说完再见,她的话却仍在我脑海里回荡。我感觉往事正在朝我翻涌而来,记忆逐渐浮上水面,如同浸在水里的碎片因为长满苔藓全都缠作一团。矛盾情绪郁结产生的淤泥掩盖了与家庭相关的一切。从我记事起便一直如此。到我八岁那年,我便开始明白,莱恩山丘的生活方式以及像上了发条似的不断增加的家庭成员不是——也不可能是——正常的。乔伊才刚满一岁半,妈妈就已经又怀上了。父亲在周日礼拜结束前向兄弟会宣布了这个消息。
众人纷纷表示祝贺与赞扬,我却只感到绝望的巨浪迎面袭来,即将把我彻底淹没。每次小宝宝顺利断奶,妈妈身体恢复之后,她就又会怀上另一个。这个宝宝出生之后,所有过程将再次重演。
“莱恩山丘那些人生起孩子来简直像兔子似的,每家都是一大堆人。”我在二年级的圣诞舞会上,听见一位家长这样说。当时我坐在角落里,不得参加任何活动,“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孩子连吃饱穿暖、干净健康都无法保障,但生起来一点也不含糊。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原始社会嘛。”
“原始”,当时我还无法理解这个深奥的词,我绞尽脑汁想弄清楚它的含义。
“她怎么能这样说话?怎么能这样说我的妈妈?”
这些女人,这些只知道聚会玩乐的女人,她们又知道些什么呢?她们的生活方式是违背教义的,是了无生气的,是在劫难逃的。她们没有遵循莱恩山丘方式的生活,而所有兄弟会以外的人注定都会遭受烈火焚烧之苦,迟早都会如此。
一位妈妈端来一个纸杯蛋糕,放到我坐在角落等候的那张桌上,“给你,小甜心。至少你可以吃吃点心,喝喝饮料。我撕掉了上面的圣诞装饰,把饮料倒进这个普通饮料杯里了,怎么样?”
甜甜的饮料覆上我的舌头,感觉清凉而诱人——这类特别的食物偶然也会出现在我们家里,取决于运气的好坏,取决于父亲最近是否卖出了一头猎浣熊的骡子或猎犬,取决于饲草是浓密还是稀疏。
我注视着圣诞聚会上愉快玩耍的其他孩子,尝了尝纸杯蛋糕的味道,开始再次思索为何我们的生活会如此不同——为什么我们才是正确的,而其他人都在犯错。
父亲在教堂宣布小宝宝即将到来时,我环顾四周,心想:“我们能把他放在哪儿呢?”我们那间活动房屋已经挤得快开裂了,连同这座教堂也是如此。一排排座位上全是像我们这样的大家庭。虔诚的人有福了,因为上帝要加添他们的人口。一个又一个礼拜日,莱恩山丘的女孩们都会受到这样的教导,虔诚就是遵从长者的教令,保持心情愉悦,温顺团结,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为兄弟会增添成员。
自己当初竟然会相信这套鬼话,而妹妹们至今仍然深信不疑,令如今的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我甩开这个念头,擦擦眼睛,再次看回书稿,重新进入兰德和萨拉的世界。
我宁愿选择他们的生活而不是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