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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哪?你爹在哪里?”四婶扎煞着胳膊问。
老大蹲在地上,抱着头,低沉地哭着:
“爹呀……我的亲爹……”
老二不哭,猛地掀开蒙住车厢的塑料布,露出了直挺挺地躺在车厢里的四叔。他张着嘴,瞪着眼,腮上沾着泥土。
老头子,老头子,你死得好惨。我摸着你的脸,摸着你的手。你的脸冰凉,你的手也冰凉,前天晚上你还是个旺活的人,今早上就成了个凉死尸啦!
四婶摸索着四叔的光头,摸索着四叔的耳朵。他穿着一件破夹袄,袒着半个瘪瘪的黑肚子。裤子被扯烂了,腿上血肉模糊。
老头子,你是个庄户人,按说应该顶死耐活的,难道碰一下腿你就死了吗?她摸着四叔冰凉的头,寻找着伤处。她摸到了,在四叔的头心子上,有一块鸡蛋大的凹陷,就是这儿,老头子,他们把你的头盖骨砸碎啦,把骨头碴子砸进你的脑子里去啦,所以你就死了。
上来两位乡亲把四婶拉开了。她牙关紧闭,喘不上气,眼见就憋死了。她听到金菊哭着爹叫着娘。有两个人用筷子撬开她的嘴。“轻点,轻点,别把牙撬掉!”搬着她的脑袋的人提醒那位用筷子撬牙齿的人。她的嘴巴被撬开了,有人往嘴里给她灌凉水。她醒了。
另一辆马车上,拉着花母牛的尸体。牛身体侧歪着,四条腿像机关枪一样,架在马车的草棚栏杆上。母牛的肚子鼓得很高,那条小牛似乎在它肚子里蠕动着。
哭一阵,号一阵,看看日头,已是三竿子高。村主任高金角说:
“方一君,你爹就这样了,哭也哭不转,大热的天,尸体搁久了就要发臭,赶快收殓。有什么新衣裳,给你爹换上,雇辆车,送到县里去火葬。这条死牛,也该剥皮卖肉,赶明儿正好逢集,牛肉很贵,卖卖牛肉牛皮,你爹的殡葬费就够啦!”
“大叔,”方一君问,“俺爹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听高羊说,他和俺爹都把车停在了路边,是司机硬把车开上来的。”
高金角说:“噢,是这样?那司机该判徒刑,车主还要赔偿你家的人命钱!是哪里的车?”
“是乡政府的,王安书记也坐在驾驶楼里。”高羊说。
高金角脸色变黄,严厉地说:
“高羊,你可不许瞎说!你看清楚了吗?”
“大叔,俺没瞎说。乡政府的车往前跑了一段,水箱漏光了水,跑不动了。我正抱着四叔在哭呢,王书记和张司机又跑回来了。司机浑身哆嗦,嘴里一股酒味。王书记安慰他:‘小张,别怕,有我哩。’王书记问俺是哪个村的,俺说了。俺听到王书记长舒一口气,王书记说:‘小张,你别怕,是咱乡里的农民,事情好办极了,给他们家点钱就是啦!’”高羊啰啰唆唆地说。
高金角严肃地说:
“高羊,说话要负责任啊!你看清车牌号码了吗?没看清可不要乱说。”
“那是辆黑车,根本就没挂牌,白天不敢出去,都是夜里活动!”养鹦鹉的高直楞恶声恶气地说:“那个司机,是王安老婆的叔兄弟,原是个开拖拉机的,根本没有开汽车的执照!”
高金角怒吼一声:
“高直楞!”
高直楞直楞着眼,说:
“怎么啦?不让说话?你怕他,俺可不怕他!俺舅舅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王安算根屌毛!”
“喔,你还有这么一个舅舅?那你是不用怕什么,随便说吧。”高金角转脸对方家兄弟说,“这事情不简单,我一个村主任,管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只有两条要求:一,死尸要火葬,这是县里的规定;二,卖了牛肉要向村委会交十块钱管理费,这是乡里的规定。”
“方老大,方老二,你们这些窝囊废!”高直楞说,“把你爹的尸体抬到乡里去,看看他王安怎么办!”
方老大还在犹豫,方老二把眼一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