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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它的窝安排在床头的柱子下,还挖回了一袋干粪土,为它铺了一床厚“褥子”。每天还给它加病号餐——玉米粒。尽管如此,它一点儿也不能习惯此种待遇。每天晚归时,面对我们的邀请总是竭力抗争,不屈不挠。我和嫂子辛苦地抬了三天。到第四天,嫂子大怒,将其拦腰一抱,往背后一甩,硬是把它扛回了地窝子。到第五天,她干脆一手握一只羊后蹄,像推独轮车一样把它推回了家。
羊是柔弱的,但它的倔强不次于强悍的牛或骆驼。这个中分头不仅竭力拒绝跟我们回家,还拒绝热火炉和玉米粒,总是远远缩在角落里,显得孤独又恐慌。它不吃不喝,一整夜卧在天窗下,下巴搁在床沿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一有动静就全身僵硬,准备抵抗。每天居麻和嫂子都得搏斗一般地往它嘴里塞半碗玉米粒。有几次甚至喂我们自己的粮食——碎麦子。夫妻俩一人强行掰开它的嘴,一人塞玉米粒,然后再强捏着它的上下唇不让往外吐。可它偏就有那个本事,喂多少吐多少,糟蹋了不少粮食。气得嫂子打了它好几耳光。居麻也生气地说:“看来活不了了,该它死!”又说:“我们一家人一天的粮食没有了!”——半碗碎麦子能熬一大锅麦子粥呢。
嫂子又试着给它喂盐,还是不肯吃,弄得粪地上全是盐粒。真不晓得它到底怎么了,哪有羊不吃盐的?
尽管善意不被接受,很让人伤心,大家还是没有放弃它。每天羊群晚归时,大家总是在星空下耐心地寻找它,总是得找很长时间(能在三百多只极其相似的羊里把它找出来,依我看真是个奇迹)。若是阴天,还得打着手电筒找。而那些天正过着寒流,总是那么冷……
我便建议在这个中分头身上做个记号,比如用喷漆在背上抹几笔,一定醒目多了。但大家不予采纳。直到第二天下了大雪,羊群披满厚厚的雪被回来,这才明白……
于是我又建议在羊脖子上系一大团红布或花布。嫂子思忖了一下,这回倒采纳了。她在毡房杂物堆里翻了半天,却只翻出一条孩子们小时候用过的红领巾……给羊系上后,羊立刻肃容,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
一个礼拜之后,我们的少先队员总算适应了这个奇怪而温暖的地方,敢在地窝子里四处走动参观了。每个角落都又嗅又拱地研究一番。后来还敢靠近人,还嗅我的手,啃我的脚。但就是坚决不吃高级粮食玉米。岂有此理!别的羊要是能有一丁点玉米吃,保准高兴得哈哈大笑。
我问:“是不是嗓子眼长疙瘩了?吞不下去?”
居麻怒道:“白天出去,明明还在啃干草!”
我不信,撕了一片白菜叶子给它。它闻了闻,立刻咬住一口吞掉。
这下,我也生气了:“原来嫌玉米太硬!”
但怎么可能给它吃白菜呢?我们全部的白菜只剩一棵半了。每天只舍得剥几片叶子煮进全家人每晚唯一的那顿正餐里。于是继续强行喂它硬玉米粒。
终于,直到第十天,少先队员才总算开了窍,总算晓得了我们不是在害它,也晓得玉米是个多么好的东西了。它第一次主动开口,吃得狼吞虎咽。我们都高兴极了。它一吃饱,就自个儿跑到灶台另一侧的大锡锅里喝水。那可是我们的食用水!但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不让喝太多,居麻说刚吃了干粮食再喝水,会撑死的。于是喝一会儿就把它牵走系在柱子上。第二天早上再给喝一遍水。从此,它的生活更高级了,雪都不用啃了。
完全习惯了家庭生活的少先队员,再也用不着我强行推回家,或又拖又拽地骑回家了。只消在它背上拍几巴掌,它就一路小跑,跟着我直奔有火炉和玉米粒的地窝子。
它一回到家,跳下高高的台阶,先缓步走到床边,和前来迎接它的梅花猫亲个嘴,再走到地窝子右侧角落,喝几口留给它的干净水。相当自在。等它逛完房间,若再不系住,这家伙还会跳到床上再溜达一圈。
寂静温暖的夜里,我们吃饭、聊天,它在一米远处“唰唰唰”地尿尿。相安无事,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