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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一整个冬天,嫂子教会了我许多事情——捻羊毛线、合股毛线、绣花毡、编花带子……以及生活中许多小技巧和小常识。比如扛雪时,要先捡块马粪团裹在袋口处,然后连袋子和马粪一同握在手心,这样便于使力,不会打滑;比如清理炉灰时如何才不至于弄得沸沸扬扬;比如使用手捻的羊毛线缝东西时,用完一截线后不用急着打结,只需把仍穿着旧线的针插进新线末梢的环头绕几圈,立刻使之结实又匀称地和新线套在一起……其实,当我一旦离开这样的生活,这些技巧就全都用不上了,永远用不上了,但我还是为收获它们而感激。倘若我能在这样的生活中走得再长久一些,妥实一些,说不定会顺着这些小小的生活经验摸索出更大的生存智慧来。
阴天里,夫妻俩总是一同浑身发疼。尤其腰部,似乎疼得都坐不起来了。我临行时带了两包发热贴,便一人给贴了一张,希望能起点作用。他俩一贴上,立刻安慰我说肯定会有效的。为了不辜负这两张发热贴,两人立刻投入劳动。用两根棍子每次抬三袋面粉或饲料,硬是把一吨重的冬储物资从很远的北面雪堆中挪进了毡房里(当时搬家过来时,由于没有路,汽车走到那里就无法前进了,便就地卸车。大家把其他急用的家什搬回地窝子,只剩这几十袋重家伙一直堆在那边空地上)。
发热贴有没有起作用我不知道,不过居麻一直贴了三天才舍得揭下来。我大吃一惊:“不痒吗?没过敏吗?说明上说最多贴八小时!”他笑着指指嫂子:“她只贴了半个小时!”……然后就不知掉到哪儿了。
嫂子真的很潇洒。用完扫把、火钳、炉钩什么的,朝身后呱唧一扔了事,也不规整个固定地方放着。大约在大自然中生活惯了,觉得哪儿都一样吧。害我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地拾这拾那。
一次炸包尔沙克时,嫂子惊叫了一声。我扭头一看,原来她被溅起的滚油烫着了。正想起身看看是否严重,却又见她立刻恢复了平静,继续打捞锅里的饼。我以为无大碍,便没在意。只见她捞完了全部油饼后,先把滚油的锅子从火炉上端开,在脚下空地上放平,还晃一晃稳当否,这才卷起袖子,用凉水淋在患处镇痛。那时我才发现,伤得非常严重!烫起了一大片厚厚的水泡,好几天不能触动。
若是受伤后第一时间就用冷水浇洗患处,伤情也许会缓和许多。嫂子又是怎么想的呢?——好像受伤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排名在几只炸糊的油饼之后,又好像表现出对伤痛的重视会是多么丢脸的事……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坚忍与节制。
然而嫂子又远非无趣刻板的人(当然,也远没有居麻那么出精捣怪),偶尔迸发的幽默感还是很扎实的。
嫂子逗弄小婴儿喀拉哈西时,总是说:“喀拉哈西,跳舞!喀拉哈西,笑一个!喀拉哈西,姐姐在哪里?喀拉哈西,阿帕<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在哪里?……”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哄法了。哪怕小家伙已经被重重上绑,一动不动地固定在摇床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牧人孩子入睡前都会被绑这么结实,我猜,大约这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怕婴儿从马背上颠下来?),她还在津津有味地撺掇:“喀拉哈西,跳舞!喀拉哈西,姐姐在哪里?”喀拉哈西无奈极了。
隔壁家的喀拉哈西是他们一家人的生活重心,使家里永远充满欢声笑语。而我家就无聊多了,只有一只猫。于是嫂子灵光一闪,给小猫也取名为“喀拉哈西”。从此,嫂子一有空就扯着梅花猫的两只小前爪命令它唱歌、跳舞、指认姐姐和阿帕,也不管人家配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