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晚上,给奶奶捎的钱以及给加玛的零花钱又统统收了回去。虽然说好等出发时再给,但加玛还是很不乐意。我也觉得很奇怪,干吗要收回去呢?怕她乱花吗?问题是这荒野里到哪儿花钱去?
又过了几天,通过电话(之前一个多星期没信号了……)得到一个稳妥的消息:有一辆小货车会前往旱情严重的北面牧场送冰,并于当天返回乌河一带。于是父女俩决定赶去那边的亲戚家坐等车来。
但那里很远,得骑两三个小时的马。加上等车,居麻未必能当天赶回。
于是又一轮告别开始了。隔壁又过来表达了一遍对奶奶的问候。嫂子又开始打包给奶奶捎带的物什。居麻重新给钱,重新算账,这次又多给了二十块,还额外抓了一小把零钱。加玛喜滋滋地数了又数,反复感慨:“这么多啊,这么多钱啊……”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明白了告别是大事,也想送她一些什么。可冬窝子里的李娟实在太穷了。想来想去,便把自己装洗漱用品的一个小提袋腾出来给她。令她惊喜又极不好意思,推辞了半天。之前她随身携带的零碎物什全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我对她说:“塑料袋不好。骑在马上,拎在手上。走一段路,挂破一个洞。完了,手机没了。再走一段路,小镜子又没了。然后钱包也没了……然后加玛就哭了!”她听了一把抱住我,前后摇晃着撒娇,以示感激。
这回还是一大早起来,长时间梳头发、抹头油、打粉底、别头花。程序一个也不能少。
当父女俩骑马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沙丘背后,我还在幻想:等到傍晚,门一开,两人又笑嘻嘻地回来了。“你好吗?身体好?——哎!还是没车!”
可这一次真的走了。居麻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向我们形容了那车的样子,说他一直看着车完全消失了才转身回家。嫂子又仔细地问了一些细节。然后夫妻俩长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加玛走了,像一百个人走了!我们多寂寞啊。
从此夜晚更漫长寂静。在太阳能灯光下,我学哈语,嫂子捻毛线,小猫练习捉老鼠。居麻仔细地翻看一沓哈文旧报纸。每看完一份,就叠成几折,裁成长条,缠成纸卷——用来卷莫合烟。遇到内容有趣的报纸,就停下来,大声念给嫂子听。嫂子每次听完了,会放下手里的活,把报纸要去再默读一遍。夫妻俩小时候在学校学的是拉丁字母,后来虽然也渐渐自学了阿拉伯字母,但只会拼读,不会使用。
那样的夜里,胡尔马西偶尔会来拜访。先陪着居麻说一会儿话,再把手机递给我,说又有问题了。手机操作提示语是汉语,他看不懂。
白天里,我上午干家务活,洗涮、打扫,再出门赶牛、背雪。下午去萨依娜家帮忙绣花毡。嫂子清理羊圈和牛棚、烤馕、缝毡子。居麻轮休在家时,到处修修补补、敲敲打打。然后睡大觉。然后长时间抽烟发呆。然后再四处寻找需要修补的物什。实在找不到什么活干,就把小猫逮过去,捏着人家的小脑袋胡乱按摩,说它大约也头疼了——他头疼时我曾帮他做过头部按摩。
当他看到小猫像人一样,两只前爪缩在胸前,仰面而睡,便赶紧招呼大家都过去看。然后再就地躺下,模仿一番……总之就这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