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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黄昏时分来了一个客人。他对我的存在远比一般牧人惊奇,竟一直死盯着我不放。我觉得很难堪,便用老法子,也回盯他。却不知为何,突然底气不足,气场远不能与之抗衡……席间,他一边盯着我,一边不停地向嫂子打听我的事。我想他一定是从极远的地方来的。附近几个牧场上的牧人,就算没见过我,至少听说过我。而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才会显得如此意外。
很快,这个客人结束了茶饮,合碗起身,取下壁毯上挂着的白布……我还没反应过来,加玛赶紧提醒我让开位置。我这才意识到此人要做乃麻孜<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了。虔诚的穆斯林每天都会做五次乃麻孜的。
他铺好白布,跪在上面(原来那块白布的用途在此啊,我还一直以为是个装饰物呢),面朝西方“啊啊呜呜”地念起经来,不时下拜、叩首。
扎达到底是个孩子,见这人如此认真、迂腐,忍不住扑哧笑了。此后偷笑个不停。
然而,当那人结束这场巴塔,双手抬起,开始做结束语时,扎达还是迅速跟着抬起手心,并赶紧提醒一旁正在绣花的加玛。这时嫂子也停下手里的活,母子三人一起抬起手,大家以同一个姿势,一起说出最后的那一句“安拉”。这场巴塔算是结束了,竟如此郑重。
那人起身告辞,上马孤独地走了。后来我去找牛时,站在沙丘上,看到他最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西北方向。和所有牧民一样,他的马鞍后也拖着长长的皮绳(这是一种软化生皮的土方法)。他将把关于我的消息传到更加遥远广阔的地方。
一天下午,我正在和嫂子一起裁一块黑色平绒布,打算用来包新花毡的四边。突然门开了,“扑通”一声,掉进来一个小男孩。站稳当后,呆呆地看着我们。嫂子笑了,招呼他过来坐,还摸了一块糖给他。小家伙大约四五岁,脸颊黑乎乎的,一声不吭,温柔又腼腆。居麻说他是胡尔马西从西面牧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小亲戚,将在我们的沙窝子里住一段时间。
那天羊回得很晚,大家非常忙乱。我刚系完小牛,就遇到赶羊回来的热合买得罕。这小子一天不见,突然变得好客气,走过来庄重地向我伸出手,还说:“你好。”我很配合地迎上前与他握手。突然,白天里看到的小客人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也轻轻地说:“你好。”我只好也和他握了握手。这种大人一样的行为令小家伙激动不已。接下来赶羊入圈时,出了份大力。他一直跟在大家后面诚惶诚恐地吆喝,并用力拍打站着不走的羊(比他矮不了多少),和大家一同干到最最后才回家。可给冻坏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小孩竟然都七岁了!看上去小得可怜……
那两天居麻轮休,整天又锯又敲又打,捣腾出一系列山寨货。有锯把,有匕首把,还有一个菜刀把(不知为何,家里的器具总是先坏把子)。那个新来的小男孩观摩了一整天,钦佩极了。居麻认真地对他说:“我的家里,二十岁的娃娃有,十五岁的娃娃也有,刚好还缺个七岁的。我们去和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把你送给我吧?”这孩子左思右想,艰难地作了抉择:“不。”居麻又说:“我认识你的爸爸妈妈,我给他们说一下,他们肯定高兴得很。以后嘛,我们家有了好的娃娃,也让你爸爸妈妈挑一个拿走!”他便黯然告辞。据说后来在新什别克家默默哭了一夜,第二天说什么也要回家。胡尔马西只好又把他送回去了。
居麻这家伙很可恶,不但欺负小朋友,还老给客人取外号。胡尔马西那两个胖乎乎的朋友,模样跟印度人似的,就被他称为“外国哈萨”。
顺便说一句,这两人头发黑浓卷曲,圆脸。脸的上部分黑,下部分浅,估计是戴口罩戴的。
他还管一个瘦瘦的放羊老汉叫“花老汉”,因为人家的毛衣是用零碎旧线头拼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