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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些刻薄,但这家伙还是极好客的。在这荒野里,谁能不好客呢?大约这世上所有地势偏僻、人烟稀少处的人们都这样吧?牧人的好客,既出于寂寞,也出于互助的人际需求。每个人都作为主人,为他人提供过食物和温暖的房间。同时他也不可能避免做客的境遇。这种宾主间的平等,令荒野中的人际交往踏实、真诚又单纯。客人登门,立刻铺开餐布奉茶。若碰到开饭就一起坐下来吃,碰到煮肉也毫不客气地洗手入席。若碰到劳动,同样也跑不掉,立刻下马投入。
我有一次背雪时摔了一跤,把裤子摔破了。因为当时另一条换洗的裤子还没干(晾了一个星期了……),一回到地窝子就赶紧脱下来补。原本一连几天都安安静静的,不巧就那会儿突然来客了。而且来了一长串,鱼贯而入:一个来找骆驼,一个要坐车回乌河,一个去送那个坐车的,还有两个和那个坐车的认识,马上相逢后,顺道过来叙话。
我一边大喊“等一等!”,一边忙不迭穿裤子,针还挂在屁股上。但大家连背过脸去的意思都没有,照旧一个挨一个有条不紊地上床,并冲我哈哈大笑。这件事从此成为李娟的一个经典笑话,居麻逢客就讲,起码讲过五遍。
而我则一直很纳闷,这些推开别人家的门就往里走的人,如果遇到更尴尬的情形又该怎么办……哎,这个问题恐怕只能让主人自己去解决了。所以在荒野里,再怎么隐蔽偏僻的地窝子,都会随时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随时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哪怕一个冬天只有一个客人上门,也会为这一个人保持一整个冬天的整洁。这不仅仅是虚荣,这是尊严,也是尊重。
不知为何,宾主问候过后,一一入席,最初的十分钟往往无语。大家一碗接一碗喝茶,主人也沉默着陪同,好像突然间都那么疲惫……然而,又是突然间,有人提起一个话头,席面顿时活络起来。交谈渐趋热烈,到后来停也停不下来。
哪怕有事前来的客人也是如此。先愣着不说话,喝了二十分钟的茶后,我无意中朝他看了一眼,他这才赶紧说:“你的妈妈,给你带来了一只箱子,在外面放着……”如果我一直不朝他看,他是不是就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出这件事?好像人和人长时间被大片的荒漠分隔开来,陡然见了面,总是很难接上茬。
更多的人们只是远远地路过我们的沙窝子而已。我们若看到有人影缓缓经过对面的荒野,便站在高处长久眺望。直到那人渐渐远去,一点儿也没有勒转马头的意思,才失望地回家。
更多的访客是邻牧场散放的牲畜。总会有些时候,出了地窝子,一走上地面就吓一大跳——家门口不知何时忽地聚集了二三十峰披红挂彩的骆驼,热闹非凡。
邻牧场的牛群在迷路时也会光临我们的沙窝子。大约因为这里有同类的气息,大约这个羊粪厚积的大沙坑里释放着珍贵的一点点温暖。它们停在羊圈外露宿。清晨,一个个身上披着厚厚的雪被。它们大部分都大腹便便,有孕在身。这个长夜对它们来说一定很难捱吧?陌生,又寒冷。不过无论如何,总比搁浅在漫漫荒原的正中央安心多了。
平时光临我家地窝子的就只有新什别克和胡尔马西两兄弟了。胡尔马西几乎每天晚上的晚餐时分都会来一次,打探或传递一些消息,顺便喝一碗面汤。而新什别克每天早上的早茶时分会来一趟,和居麻商量一下当天的放牧点及路线,顺便喝一碗头天晚上剩下的面汤。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定时的念颂、跪拜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