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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想:这可真是小人之心!在荒野里,礼数永远大于利益。都坐到一起了,什么样的客人都是客人啊,举座畅谈的快乐高于一切。
再说,这么冷的天里,如果因为纠纷而对别人的困难置之不理,也太不地道了,传出去也丢人。
唯一让我不能释怀的是那辆大卡车上绑着的牲畜。那几天持续高寒,车厢铁板上多冷啊。它们之前已经给绑了一天一夜了,往下不知还得饿着肚子再绑多久(得收够一定数量,牲畜贩子才会离开冬牧场)——若不是居麻的拦截,说不定今天就可以踏上返程,少受点罪了。
一月下旬,在一个暖和的阴天里,居麻又迎回了一拔客人。迄今为止这是人数最多的一拨——共七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再加上他们的厚衣服,我们的地窝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那是居麻离开后的第五天——他回阿克哈拉办事去了。那天下午我干完活后信步往北走,一直走了好几公里,走到了加玛跟我提到过的古墓地那里。就在墓地边,一扭头,突然见鬼一样遇到了一辆白车。从天而降似的,安安静静地出现在身边了(可能当时逆风行走,风声的呼啸遮蔽了汽车引擎声)……原来正是送居麻回家的车。
虽然居麻走后,再没有人整天说怪话,发牢骚,每天晚上也能安安静静,一觉睡到天明,但看到他回来还是很高兴。想立刻跟着一起回家,便不顾这个五座的北京吉普里已经挤了七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残忍地将自己塞了进去……孩子哭个不停……司机一直把我们送到家门口的沙丘下。
居麻格外亢奋。他刚在村里理了发,皮鞋锃亮,外套笔挺。整个人上下簇新,八面威风。加之又到了自己的地盘,更是豪迈极了,强烈邀请大家去家里喝茶。于是大部队人马下了车,浩荡涌向地窝子。
来客一进屋,七嘴八舌地问候,呼呼啦啦上了床,满地的鞋子。嫂子赶紧去隔壁家借碗,扎达“嗖”地开溜,加玛飞速收拾房间。很快,食物铺满了餐布。大家七嘴八舌说起北面乌河之畔最近两个月的种种新闻,热闹极了。后来还有人回到汽车上取来了冬不拉双弦琴。
因居麻又高又胖,年纪又大,不能和大家挤,这一路上就自个儿坐在前面的副驾位置上。而冬不拉琴同样也是不能挤的,一路上便由居麻小心翼翼地抱着。虽然没有琴罩,还是完好地进入到荒野之中。
会弹琴的轮流露了一手,会唱歌的立刻拉开嗓子大段大段地唱。嫂子一边欣赏一边烧茶,不停劝食。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都已经很晚了,再不赶路天就黑透了!
司机还劝我也跟他一起走呢。他说放下居麻后,车上刚好空出一个位子(……原来超载百分之五十才能算是刚好坐满)。他还说接下来要送四拨人,分别位于大地的四个角落,估计得送整整一天。今天他会和所有乘客在下一个抵达目的地的乘客家借宿一晚(那他家惨了,六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到时候将非常热闹,整整一夜琴声和歌声不断(真惨……)。
他很有经验地对我说:“像你这样的,要写我们冬窝子的情况的嘛,不能只住在一个地方。要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那里,到处都得看看。”并且允诺我:送完这车客人,再拉满一车客人,北返时就把我送回家。他还说:“反正顺路嘛!”
我当时特别心动。但苦于没有像样的做客穿的衣服……也不能为借宿主人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再三犹豫,还是谢绝了。
哎!幸亏没去。等到他的车再次经过我们这片荒野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看来他好容易才送完人又拉满人。其间恐怕夜夜笙歌,一路上逢着人家就上门叨扰。若是我真的跟着这么折腾一礼拜,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直到二月中旬,白昼变长,气温回暖,我们才迎来了两位真正意义上的访客——她们既不是来赚钱的,也不是来娱乐的。她们包了礼物专程前来拜访——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