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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加玛的同学阿孜拉和她的母亲。阿孜拉在阿勒泰读了两年卫校,寒假来冬牧场看望爸爸妈妈,在冬窝子里住了两个礼拜了。已经习惯城市生活的阿孜拉怕是捱不住荒野的寂寞,天气一暖和,就缠着妈妈一同出去串门子。实际上,两个姑娘只是相识,并无深交。两位母亲也不熟稔。只不过两家的牧场距离较近,只需骑一个小时的马,算是最合适的串门对象。
这两个客人来得非常突然,令嫂子和加玛颇感意外。当时两人推开门就进来了。那妇人一进门就对直走过来和嫂子握手,架势拉得极大。而阿孜拉一进门的第一件事则是问镜子在哪里,然后手持镜子理了理领子和刘海。表示满意后,又向加玛提出第二个问题:厕所在哪里?
阿孜拉头发极黑(从色泽上看应该刚用过“一洗黑”),极粗,剪着很洋气的斜刘海。她眉毛也很浓,肤色很淡,牙又白又整齐……怎么说呢,这张脸,分开看的话样样都好。但凑一起,却显得小里小气……
并不漂亮的阿孜拉化着很浓的妆,穿着耀眼的白外套和白毛衣,还套了件仅具装饰功能的小背心,浑身上下浓浓地喷着香水。这些精心的打扮使她的“女性”意味异常强烈。相比之下,一旁的加玛只是个清汤煮白面的小孩子。
阿孜拉的妈妈显然和嫂子没什么话可说,但还是愉快地坐在席间,注视自己光彩夺目的女儿的一举一动。这个妇人面孔黝黑,穿戴利索,性格开朗。她对我介绍说:“她,我的女儿;我,老婆子一个!”说完兀自满意地笑了。
随后两个长辈在房中喝茶,两个女孩携手出门,坐在沙丘下羊圈旁晒太阳,亲亲热热地讲私房话。蓝天无云,旷野起伏。明明四下空旷无人,两人还把声音压得极低极细。其内容该是多么隐秘而惊奇啊。很快,胡尔马西这家伙也加入了。打过招呼后,他一屁股坐在两位姑娘身旁,沉默地倾听两人的交谈。从头到尾没插一句嘴,也看不出有多大的兴趣。反正就那样默默坐在一旁,似乎就这么坐着便是全部的态度和亲近了。过了一会儿,热合买得罕和努滚也凑了过去,我也无所事事地蹭过去。大家围成一圈,两个姑娘便停止了交谈。这种“停止”也是愉快而自然的。所有年轻人一声不吭地晒着太阳,心不在焉地玩耍脚边的沙子。天气真的暖和起来了。最冷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嫂子焖了一锅有肉块和白菜的米饭招待她们,还邀请了隔壁的萨依娜过来一同用饭。此时男人们都在外面放羊、找骆驼。除了扎达,一席全是女人。话题很快丰富自在起来。这场小小的宴席很长时间才结束。一结束,母女俩便起身告辞——太阳已晃过中天,等她们赶到家,正好赶上黄昏的劳动。
她们走后,我们又铺开餐布重新喝茶。嫂子和加玛针对两个客人议论了很久。加玛扭过头对我说:“你看这个姑娘好吗?”没等我回答,她又不屑道:“不好!她对象多得很!她一直在上学,汉语还不会说!”……第二点倒是真的。我无论问她什么,都得经过加玛翻译一遍。在城市生活两年了,居然还不如一直在荒野中放羊的加玛能说两句。莫非真的天天都忙着谈恋爱?
接下来没几天,又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他们是东面牧场上的两个表兄弟。那天只是路过我们这片荒野稍作停留,目的地是北面的牧场。
为什么说“特别”呢?其实年幼的那个一看就是寻常的牧羊小伙儿,络腮胡子红脸膛,害羞又沉默。年长的那个却相当体面,虽然羽绒衣和皮鞋是半旧的,却干净整洁。双手也非常干净,不像干过粗活的手。头发整洁,举止气派,汉语说得好极了……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放羊的。我掏出相机给他拍照,他居然也掏一个相机给我拍——比我的还好。我的相机才一千块银子,他的两千块。
我疑心他是牧业流动办公室的干部。一问,却是个老师。在县城西北郊额尔齐斯河边一个乡小学上班,平时住在城里呢。也算是城里人了。他是东面牧场的客人,已经在冬窝子里住了二十天了。
我立刻问他为什么要进冬窝子。他轻松地说:“玩啊!以前从来没来过嘛,想来看看是啥样的嘛。”——这兴致真够特别的,我才不信。慢慢地,他才说出实情,原来是过来帮忙的。那片广阔的牧场上只住着一家人,是没结婚的兄弟俩。原先由哥哥放羊,弟弟料理家务,照顾骆驼。后来哥哥有事要去县城两三个礼拜,弟弟一个人顾不过来,就邀请这个表兄进冬窝子帮一段时间的忙(大约所有亲戚里,就这个放寒假的表兄最闲)。每天,弟弟出门放羊,表兄干家务活。如今哥哥已经回来了,天气又暖和了。在离开冬窝子之前,弟弟陪着表兄四处转转,探访亲戚——这两天,那个哥哥一个人在家可得忙坏了。
我啧啧称叹:“二十天啊,真不错!你一个城里人,能习惯吗?”他反问道:“那你呢,你一个汉族人,习惯吗?”
这时加玛向我介绍,那个络腮胡子的男孩是居麻的弟弟。不晓得是哪一支亲族的弟弟。我正打算刨根问底,老师主动用汉语向我解释:“他俩是一个部落的。”——部落!多么专业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