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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下聊,越惊奇——这个小学老师可不是一般的有见识啊。别说和我交流了,向县委书记汇报工作都完全没问题。后来我忍不住又问:“您在学校是教什么的?”他微笑道:“我是党支部书记。”我第一反应是肃然起敬,第二反应却忍不住想笑。因为立刻联想到这位党支部书记整天在地窝子里揉面、烤馕、拉面条、挤牛奶、赶骆驼……的情景。
这个客人哪里是家里的客人,根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客人嘛。我拉着他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很快,弄清了三件事:一、我家的牧场面积近三万亩,不是居麻一口咬定的两千亩。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奇怪,凭我目测,这块牧地怎么着也在万亩以上啊……二、果然有新政策说今年是游牧的羊群南下进入这片冬牧场的最后一年(恰好让我赶上了!),从明年开始这里就被划入禁牧区了。但是政府给每亩地补助的是七块钱,不是居麻说的六块钱,而且会一口气连着补七年。——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如果政策落实,居麻家会得到几十万的赔偿(他家只能占有这块牧地的三分之一)!
最后一项误会是孩子们上学的事。居麻说每个上学的孩子平均每个月都要花三百块钱。我怎么也不信,现在连农村的学校收费都这么高昂吗?果然,他又在胡扯了。这个老师说,牧业寄宿学校费用全免的政策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每个学生每年只交四十五元的校服费用。如果个子长慢点,省点衣服,两年才交四十五块钱。其他的学费、书本费住宿费甚至伙食费统统免去,免得极彻底。居麻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地会喊穷……
当然,就目前的情况看,他家自然是不富裕的。但也不至于瞒成这样啊,不是说好不要他还债了吗?
这兄弟俩只坐了一个小时就告辞,继续向着北面赶路。往下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呢。他们说今天晚上将在探访的那家住一晚,明天返回。
我居然有些恋恋不舍了……出去一直把他们送到马上。
两人刚扣好大衣戴好手套准备上马的时候,萨依娜家的两个孩子扛着雪迎面过来了。一看清这边的人,两人立刻“嗖”地躲进了附近的牛棚……书记苦笑道:“都是我的学生……”
我大乐!这个领导平时肯定很厉害,要不然孩子怎么怕成这样。
又过了几天,这个书记的表弟又独自来了一次,专程来讨要一只小狗。这次没有领导哥哥在,他的话多了许多——原来他也很能说几句汉话的。
这个男孩年龄和胡尔马西差不多,显得文雅又客气。选小狗时细致极了,从脑袋和爪子的大小,到花色的均匀,再到尾巴的长短……和我蹲在狗窝边商议了半天。然而他选中的那只小狗我也看中了,他只犹豫了一下便让给了我。后来还向我请教怎么养狗,喂些什么,这么小能不能喂活,晚上睡在哪里……令人非常欣慰,觉得小狗找到了好归宿。
他还告诉我,除了分家散伙的几个哥哥外,现在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个哥哥和一个小妹妹。冬窝子环境恶劣,多病的母亲和小妹妹便没有跟来。然后又欣慰地说:“到了夏天就好了。夏天妈妈也和我们一起上山,给我们做奶疙瘩,做饭……”这两个男孩一定很寂寞。朝夕相对,守着万亩牧场。白天,哥哥赶着羊群出门后,就弟弟一个人在家。干完家务活(会不会像女孩子那样认真勤勉地修饰地窝子呢?)后的空闲时间里,又该干些什么呢?不过往后的日子可能会好一些了,因为他有了一条小狗,有了一个小小的伙伴。
二月下旬,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距离羊群启程北上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的沙窝子也一天比一天热闹。来客主要是陆续来讨小狗的。还有两拨客人来拜访萨依娜家,都是女客。看来还是女人最热衷串门子啊。再一想,不对——整个冬天里,男的至少还能出去找个骆驼,顺道在路过的地窝子里坐一坐,女人们可是哪儿也去不了的。所以,在气温回升、白昼延长的日子里,也该出来透透气啦。
就在那时,当初与我们一同赶羊南下的胡仑别克一家也迁进了我们的沙窝子,生活中猛然间多了一对夫妻、一个小伙子、两个小家伙和两条小狗,以及陆续前来探望他们的邻牧场亲戚……我家地窝子的门不时被“砰砰”甩开,孩子们跑进跑出。年轻人整天聚在一起打牌赌钱。嫂子整天侍候大家茶水,我整天洗碗,加玛整天收拾房间……终日闹腾不休。最恼火的是,我绣了一半的毡片扔在床榻上,上门的女客看到了,总会先赞叹一番(我的针脚无比细匀,比加玛绣得还好呢),再拈起针顺着花样子一路绣下去……却总是破坏队形,绣得狗啃一般。她们走后,总会害我拆半天。
那段时间扎达也不敢睡懒觉了。没办法,大清早都会有客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