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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离也不避讳,直言道:“我猜那‘贪婪小人’定是萧节。”
祁凤翔点头微笑。苏离离涎脸笑道:“豫南前府台大人傅其彰的六小姐,美名播于天下,都说是神仙中人。等你打下豫南,不妨娶回家去,轻舒绣帐,拂展牙床,以慰征尘劳苦。”说到最后一句,自己先笑得弯了腰。
祁凤翔大笑,却佯怒道:“真是没羞没臊的,越发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待得他们身影走远,寂静的山林间,一棵小树苗枝条微晃,树干里发出一个清亮稚嫩的嗓音,“老大,那个帅哥走了。”
大樟树粗大的树腔里低沉道:“唔……”
小树苗道:“您刚才为何发抖?”
老樟树的声音满是洞察世故的精练,“他可不是一般人,鬼神尚且敬而远之,何况我们树精。”
“他们许的愿能成吗?”
“嗯……能成。”
小树苗年轻,定力不足,兴奋了,树枝乱颤,“啊……那您看他们俩能成吗?”
“唔……”老樟树沉吟片刻,枝叶呼吸吐纳,尽得玄门精妙,宏大悠远的声音响彻法界道,“淡——定——”
树林之中远远望去,顿时升腾起一片祥和瑞气,仙姿袅袅。
世上千年,不过一瞬。
祁凤翔与苏离离原路返回,视野开阔,道路平坦。路边大石上盘膝坐着一人,苏离离一见,愣了。那人穿着一身蓑衣,旁边放着斗笠,头脸轮廓坚毅,此时见他们过来,望着他们微微一笑道:“祁三公子,久违了。”
苏离离只觉这人十分眼熟,猛然之间想起,这不是桃叶渡上骗他们到睢园的那个虬髯汉子吗?如今他把满脸的胡子剃了,倒显得文气了些。苏离离往祁凤翔身边一躲,惊道:“王猛!”
祁凤翔落落大方地牵着她的手道:“他不叫王猛。我没猜错的话,他叫欧阳覃。”
那人哈哈一笑,跃下大石,下拜道:“在下欧阳覃,前日唐突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祁凤翔道:“你并不唐突,正是扮得极好,骗过了我。只是我不明白,赵无妨怎会住在你的睢园?”
欧阳覃黯然道:“公子既猜出我是睢园主人,想必也能知道其中端倪。我本闲居睢园,陈北光几次派人召我,都推辞未去。去年十一月,赵无妨不知从何处来,携着那女子到我园中拜访。言语之间可见其心思机变,手段狠戾,我便不太愿意结交。
“过了一日,他夤夜孤身入园,说要借我的睢园一用。我自然不允,两下里动起手来。我不是他的对手,竟被他赶了出去。我的几个仆从都被他所杀。我受了伤,在太平府辗转几日,未有计策,便易容渡江想到京城寻一朋友。恰巧在桃叶渡遇见公子。
“我在幽州时,随朋友入祁大帅幕府筵讲,见过公子一面。在桃叶渡时……便想将你引到睢园,去对付赵无妨。最好你们两人争斗,我好从中取利……”他神色微赧。
祁凤翔点头笑道:“欧阳兄直陈其事,正是磊落君子。”
欧阳覃继续道,“后来你们都不愿交手,我便猜测,你们到冀北别有目的,大约都是为了对付陈北光,便一直等在太平府想看看情势。成阜决战那天夜里,我从太平府赶过去,途中经过一山居茅棚,竟见赵无妨擒着这位姑娘在说话。”他指了指苏离离。
“言谈良久,赵无妨动手打了这位姑娘,之后又言辞猥亵,似有不轨之举。”
祁凤翔轻飘飘地问:“还有这事儿?”
苏离离低了低头,“嗯”了一声,“是欧阳先生从树上跳下来,赵无妨和他动了手,把这个……这个事岔过去了。”
祁凤翔眼神沉了一沉,转看向欧阳覃。
欧阳覃摆手道:“我打不过他,也怕他认出我来。只吓吓他,让他不敢妄动罢了。只是姑娘跟他说的那些话大是不妥,若他传扬出去,只怕你的性命也保不住。”
祁凤翔问:“什么话?”
苏离离霎时脸都绿了,一拉祁凤翔的袖子,见他回头看来,又连忙松开,急促道:“你……你听了不要生气。我当时被他所逼,说谎骗他,他其实也知道我说谎的……”
祁凤翔眼睛一眯,淡淡打断道:“到底什么话?”
苏离离见避不过,心一横,“他知道我是谁,我说……”她看一眼欧阳覃继续,“我说那个什么已经在你手里,钥匙在时绎之那里。当然他没信,说你肯定会杀了我的,于是打了我两巴掌……又说我生得不错,你对我那个……然后……欧阳先生就跳出来了。”
祁凤翔听了,脸色未变,气质却深沉了。不再看她,转头对欧阳覃道:“欧阳兄等在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欧阳覃正色道:“我不是想用这点事要挟你。昔日陈北光召我,我不肯前去,盖因陈北光好谋寡决,不足成事。这些日子观察良久,祁公子仗义礼贤,谋略出奇,正是乱世之主,覃折服之人。”
祁凤翔并不应允,反淡淡道:“我可以引荐你给父王,你素有名望,定能博个功名。”
欧阳覃勃然变色道:“我若是为功名又何必找你。你不信我,那便当我没说吧。”说罢,转身就走。
祁凤翔见他转身,缓缓道:“欧阳兄有心助我,我却之不恭。”
一路回到营里,祁凤翔正眼也不瞧苏离离,径自将欧阳覃引去见各级将领,相谈甚欢。苏离离在大帐闷坐到要睡觉时,祁凤翔进来了。他撩衣一坐道:“把手给我。”
苏离离老实地伸手过去,两股真气缓缓从太渊突入,汇于膻中。她心思不定,也不能跟着他的真气意想,踌躇片刻,小声问:“你会不会杀我?”
祁凤翔真气骤然一乱,在她气脉中一蹿,苏离离“哎”的一声,祁凤翔瞬间甩开了手,怒道:“你怎么天天就琢磨着我要杀你?我要杀你让你躺那城门外就完了,费这么大劲儿救你做什么?”
苏离离低眉辩道:“我只是害怕。倘若赵无妨真的那样传言出去,你父亲兄长必定要问你,你为了自保,难免不会杀我灭口。”
祁凤翔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要真有个万一,也是活该。自己把生死看开些吧!”说罢一摔帐帘子,出去了。
那晚苏离离睡得极不踏实,梦里许多人来往奔逃,都看不清面目。梦境虚浮而浅淡,杂乱无章,仿佛寂静中有那么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细弱的金石相撞声直透入心里,她猛然醒转,正是下半夜寅初时刻。
苏离离头脸都是细汗,慢慢爬起来就着盆子里的热水洗了把脸,静坐片刻,却不想睡了。慢慢穿起衣服,忽听有十分轻微的脚步声从帐边走过。她也不点灯,踱到帐门边将帐帘揭起一道细缝向外看去。
有三人从前面弓身蹑脚而过,摸向祁凤翔的大帐。不远处也有人影晃动。苏离离心里纳闷:这是做什么?见那几人将什么东西沿着大帐泼了一周,苏离离猛然想到他们是要放火,便一把掀开帐帘,喊道:“喂,你们在干吗!”
那几人顿时望向她,瞬息之间,白光一闪,竟是剑刃划过,已被斩杀了一人。欧阳覃仗剑纵身向前与诸人斗在一处。那剩下几人中有人吹燃了火折,就地一扔,祁凤翔的大帐顿时烧了起来。
那几人大叫:“火起,火起!”
立时,营中四处都放起了火。
欧阳覃望向苏离离喊道:“还不快跑!”
苏离离转身往帐后跑去,不知是不是因为黑夜看不清路,她竟然找对了方向,出了大营,一脚坐到草丛里,便见前面四营皆乱,火光冲天,人影纷杂,分不清谁是谁。盏茶时间里,苏离离似过了千万年。
火光之中,十余骑杀了出来,渐渐走近时,她看见为首那人像是祁凤翔。因为不那么确定,她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人策马逡巡,四面瞭望,对着旷野喊了一声。苏离离当即大叫:“这里。”
祁凤翔纵马过来,脸色严峻,伸手给她。苏离离踩了马镫坐到他马上,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祁凤翔略一回神,也低低道:“嗯?不知道,感觉吧。”
随即将马缰一拉,那马稳稳地跑了出去。
苏离离觉得他气息不匀,有些不同以往的沉默。约行了一炷香时间,前方一带波光,又到江边,岸沿泊着一艘小船。祁凤翔直将马停在岸边平地,抵在她耳边道:“这是渭水上游,你跟着应文过去,我让他送你回家。”
苏离离听他呼吸沉重,侧过身目光一瞥,一支折断的箭杆隐没在他胸腹的衣料里。苏离离一把攀住他的臂膀,看那箭杆,显然箭头就刺在他身体里。祁凤翔见她看着那断杆,竟笑得温柔,“我这报应来得快吧。”
苏离离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这个怎么弄出来?”
“现在拔不得,我还有事。”
苏离离急切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映着波光,有些浮动的光彩在流溢,平静坦然而不失坚决。她霎时有些脆弱,哀柔道:“我们一起走吧。”
祁凤翔摇头,“我不能走。你们去吧,应文照看着她些。”苏离离转头,见小船舢板上站着应文。她有些惶然地回头看着祁凤翔,只觉变故倏忽,眉目中百感杂陈。
祁凤翔凝视她的眼睛,似受了蛊惑,低头轻轻一吻落在苏离离的眉心,温柔的触感缭绕着他的气息,转瞬疏离,却有什么东西像山间流岚在心底氤氲而起。
他低低道:“去吧。”说着松开她的腰肢,将她扶下马。苏离离滑下马背,仍然仰头看着他英挺的轮廓映在夜色里。祁凤翔却不再看她,对应文道:“带她回去,你到徽丰等我。”
应文点头道:“你回太平一定要小心。”
祁凤翔短促地答道:“我知道。”缰绳一扯,转身便走,毫不流连。
苏离离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暗夜,被应文一把拉上舢板,进了船舱,叫艄公开船。苏离离自舷窗边望去,江岸渐远,流水衬着对岸熊熊的火焰。整个营地已烧了起来,江上的浮波将火色带得愈加变幻。苏离离终于可以回家了,心里却有些难过。
回头见应文坐在对面,眉头微锁,似有隐忧,她问:“怎么回事?”
应文道:“有叛军。”
“陈北光的旧部?”
应文踌躇片刻,喟叹道:“只怕是大公子的人。祁兄此番功劳太高了,有人坐不住了。”
苏离离不好再说什么,回头看着水面渐渐变得宽阔,只觉得人如逝水,永远不知会流向何处,不知会有怎样的聚散离合。
天明时分上岸换马。苏离离旧伤并不曾痊愈,行得甚慢,到京城时,已是十天之后。暮色中踏入城门,应文径直用车将她送到如意坊后门,递过一个盒子,道:“你家里现在安全的,且待一段时间。我要在城门下钥之前出城,不跟你多说了。万事小心。”
待他去远,苏离离慢慢转到正街大门口。苏记棺材铺,恍若隔世。她伸手轻触门上“有事暂离”那几个大字,当日祁凤翔嘲笑她的情形历历在目,这一去竟是半年才回来。她忽然有些急促,连忙跑到后角门,打开门进到内院。
窗棂上都积着浮尘,那张字条还钉在柱上,让风吹得有些飘飞,洇着雨水打湿的痕迹。没做完的棺材还是她走时的样子,房间里被褥整齐,桌案蒙尘。
没有人回来。
苏离离慢慢扶着柱子坐到檐阶下,肋骨有些隐隐作痛。她坐了半天,伸手打开应文给她的盒子。
应文办事素来有条不紊,遇乱不慌。此时天色已晚,苏离离无处吃饭,盒子里便整齐地码着各色小巧的点心。另有一张百两银票,聚丰钱庄,见票即兑。
苏离离笑得有些勉强,自语道:“陈北光和萧节这两人的棺材才值一百两吗?”
她信手拈起一块冬瓜酥,慢慢抿着,天便渐渐黑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