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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一旁沉吟道:“若是他大哥掺在里面,就难说了。”
李师爷翻开那册子,“哦对,这儿还有一条。祁凤翔手下大将欧阳覃也被他太子哥哥拉去了,如今整日出入太子幕府,和太子打得火热。”
木头目光如炬,只盯着他道:“李师爷以为当下之势如何?”
李师爷微微抬起眼皮觑着他道:“大王还是早日北遁吧,劫了赵无妨的军资,他迟早来找你算账。”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
木头淡淡道:“李师爷真醉假糊涂。”
李师爷顿了顿,斜了他一眼,哈哈大笑两声,蹒跚而去。
莫大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
木头看着李师爷摇晃的身影,道:“赵无妨不日将兵出梁州,不为军资,欲伺祁氏内乱而动。祁凤翔年初平了山陕,战功卓著,身份却尴尬。他若不肯退让,祁家虽雄霸北方,早晚有一场内讧。如今他倒霉,必是祁焕臣时日无多,怕基业毁于一旦,想防患未然。”
苏离离骤然听到祁凤翔的消息,惊疑非常。在她的印象里,祁凤翔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是能把什么事都攥在手里的,是让她看着既害怕又听话的,他怎么能有被人制住的一天?苏离离低低道:“那你觉得是杀,是贬?”
木头摇头,“难说。毕竟祁凤翔用则如虎,反则为患。”
莫大抓头发,急道:“你们说话不要这么掉书袋!就说我这边怎么办?”
木头低头想了一回,“你有多少人?”
“近两千多人吧。”
木头忽然笑了笑,看得莫大一阵发怵,“我说兄弟你别笑,你笑着我心里发毛。”
正说着,莫愁从那边过来,问:“苏姑娘、木兄弟,你们……”话没说完,却低了低头。
苏离离道:“什么?”
“你们是住一处呢?还是……”
苏离离愣了一下,也低了低头,侧眼看了木头一眼,见他泰然自若地翻着李师爷的账册。苏离离头一抬道:“我们不住一起的。”带着三分恼意,却红了脸。莫愁“哎”了一声,忙转身去安排。
木头“啪”地合上账册,四平八稳道:“这边怎么办,我想想再说吧。”
莫大后来回想起来,总是感慨万千。这个姓江的小子话少人冷,偏偏从入山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开始听他的了。命乎?运乎?
莫愁布置了两间比邻的客房,苏离离住在左边一间,木头住在右边一间。晚上苏离离洗漱了回到房里,素洁的被褥铺在床上。她也不点灯,就在床边坐下来,抚着那棉布发呆。
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门扉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人影钻进来关上门。苏离离抄起枕头扔过去,木头应手接住给她扔回了床上。苏离离低声冷笑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木兄弟,这大半夜的你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木头站在她面前,有些淡薄的月光隔窗映在他脸上,显得朦胧不真切,“你恼我了?”
“我恼你什么?”
“今天莫愁问是不是一起住,你恼我不说话。”
苏离离果然有些怒,“这种话你不回,你让我来说。”
木头半抿着唇,虽未笑,却比笑更多了几分愉悦,“我是想听你的呀。你说一起住那就一起住,你说分开住我可以悄悄来看你。”
苏离离腾一下站起来,却被他一把捞住了抱在怀里。她三分气恼,三分玩笑,伸手捏了他的两颊扯着。木头被她捏得皱起了鼻子眼睛,本来下颌的弧度恰到好处,现在扯得宽了三分,鼻子眼睛缩在一起,言缄依从,目露无辜。
苏离离嘻嘻一笑,松手时踮了踮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将他的脸揉了揉,复原了本来面目。木头无奈地看了她半晌,问:“你是不是觉得把祁凤翔害了?”
苏离离默不作声,手从他肋下穿过,抱了他的腰,嗅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味道,像山林木叶的清香,半晌方慢慢道:“我是跟赵无妨胡编过他,但是他也利用过我;我因之受过伤,他却又救治过我。”她蓦然想起祁凤翔手上的刺痕,心里有些寥落,仿佛又触到了那种孤单和依赖,明知他是鸩酒,却渴得时不时地想喝。
“木头,我跟祁凤翔互不相欠。只是那段日子城破人亡,我孤身在这世上,是他在我旁边。”她缓缓道,“我要来取《天子策》,所为有二:其一,《天子策》是我爹的遗物,不能轻弃,留着又是个负担;其二,祁凤翔志在天下,我把《天子策》送给他,物得其主,从此他不惦记我,我也不惦记他。你明白吗?”
见他不语,苏离离细细看他,“你生气了?”
木头摇头,“没有。我在想,你虽说得轻描淡写,可我不在你身边你吃了很多苦。我本该预料到,但我还是走了。”
“你自己跑了也吃了很多苦,咱们扯平。”苏离离轻笑着。
四目交投,有些细碎的亲昵厮磨,浅尝即止,却又久久沉溺。木头吮着她的唇,苏离离心有旁骛,沉吟道:“我一直在想,回京把房子卖了,然后到冷水镇开棺材铺去。你说好吗?”
木头却专心得紧,随口道:“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卖?”
“走得急,没时间。又怕祁凤翔作怪。”
“现在就不怕?”
“现在……嘻嘻,他倒霉了,又有你在,我卖我的房子,谁管得着。”
“嗯……”木头勉强答应了一声,苏离离捧着他的脸推开道:“我跟你说话呢。”
木头点头,“祁凤翔是个明白人,就算有几分喜欢你,也不会过于执着。关键在于你要专心地喜欢我。”他说到最后一句,眼神一凶,将她瞪了一眼。
苏离离却笑道:“嘻嘻,你有什么让我喜欢的?”
他哼了一声,把她用力抱起来亲吻。紧贴着他的胸口,隔着衣料感觉到他肌体的热度和力量,苏离离只觉耳根发热,用力挣开他道:“我们在人家山上做客,你注意体统!”
木头松了手,苏离离看着他悻悻的神情,大是高兴,手指戳着他的胸口道:“哎,你说我的《天子策》在哪里?”
木头抬了抬眼皮,出馊主意道:“要不让李师爷给你算算?”
这夜,木头就是赖着不走,苏离离拗不过他,两人只好和衣而眠。她白天爬了山又赶了路,倒在枕头上就睡着了。木头侧在她枕边看着她睡熟的样子,就像他离开那天的眷恋。指尖轻触着她的脸,皮肤细腻柔滑,心里充盈满足。
早上醒来时,木头不在枕边。苏离离也不知别人知不知道他昨晚在这里,出门遇见莫愁,没见异样,便放下心来洗了把脸,吃了碗粥。山上冷,莫愁拿了厚衣服给她,说后山的兄弟们在练武,莫大王拉了木头过去指教,问苏离离去不去看。苏离离问明了地方,道:“我一会儿去瞧他们。”
出来后寨大山洞这边,李师爷正抱着一个白瓷小坛,摆一只荷叶杯斟着。那酒清澈透亮,甜香扑鼻,循循而入,八分即止。他端起来,啜一口,大是惬意,吟道:“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苏离离缓缓走到洞口笑道:“眼下秋来冬至,不是这等春光。李师爷一大早地又喝上了。”
李师爷放下杯子笑道:“苏姑娘啊,你也知道饮酒赋诗?”
“也不怎么知道。”苏离离已进到洞内,“这里黑漆漆的,怎么不点灯?”
李师爷摇头道:“这是仓库,怎能用火!”
苏离离失笑道:“是我糊涂了。李师爷,听莫大哥说你善卜筮测算,我正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李师爷精神一振,道:“什么事,说吧。”
苏离离斟酌道:“我有一件家传的东西,找不着了。我想知道它在哪里。”
李师爷捻着山羊胡子,“唔……找东西,什么时候丢的,五行属什么的东西?”
“上月二十五发现不见了,属金。”
李师爷沉吟半晌,打开小桌内屉抽出一张星盘,伏案推演干支。苏离离看着山洞高大空旷,寒气逼人,转到外面阳光底下晒了晒,见一条肥壮的毛毛虫从这片叶子蠕动到了那片叶子;又进来石头上坐了坐,看地上的蚂蚁东探西探寻觅冬粮。
抬头时,李师爷演算片刻,又沉思片刻,再酌酒一杯,越饮越醉。苏离离忍不住好笑,站起来想说:“算了,我去找莫大哥他们。”
话未出口,李师爷一拍桌子道:“推出来了!”
“怎样?”
“这东西在土上,木下,傍水之处。”他习惯性地摇头晃脑。
苏离离瞠目结舌道:“就这样?”
李师爷也瞪圆了眼睛道:“怎么?这还说得不够细致?”
苏离离哭笑不得,“你总得说个地方,比如梁州还是雍州,在什么人手里。”
李师爷盯着那星盘看了半晌,赧笑道:“法力有限,法力有限。”
苏离离耗了大半个上午,颇为无奈,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道:“李师爷,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难言的伤心事,只是你本有学识见地,即使怀才不遇,又何必整日把自己灌醉装糊涂呢。人世宽广,自有适意之处。”
李师爷一愣,往椅子后倚了倚,望着苏离离不说话。苏离离言尽,转身出来,便听他在身后缓缓吟道:“愁闲如飞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