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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腹痛,但……

进入十一月,石柱的失眠更加严重了。

就算睡着了,也睡不到一小时就会醒来。鼻子和嘴巴发炎,食量也大大减少,三四天才能排一次便。输血每天持续进行,虽然针对各种炎症用药,但痛症始终不见好转。就算映亚要求见主治医师,对方仍今天拖到明天,明天拖到后天,一再延后。映亚向住院医师卢大咸询问上个月的化疗结果,没得到具体回应,只说无法草率判断。六月初确诊淋巴癌复发,但直到十一月初,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化疗。如果没有感染MERS,现在早就做完五次化疗,也会看到明确的方向了。

石柱劝映亚一周只要来一两次就好,但映亚每天早上都会穿上C级防护装备走进病房。她先把雨岚送到鸿泽家再赶往医院,每天十点前后就可以见到石柱。映亚最终还是向公司申请了停薪留职,存款也都取出来当生活费。十月二十六日居家隔离解除后,映亚便一直守在石柱身边。即使石柱一直劝映亚明天好好在家休息,但隔天早上十点,自己仍会不自觉地望向门口,看到映亚开门走进来,他便会露出笑容。

“我不是要你在家休息吗……”

映亚一周大概只会在家休息一天。石柱的身体状况会因映亚的出现产生明显差异,映亚在时他会说很多话,也会在病床旁多走一圈。

石柱再次隔离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映亚带来世界地图,她想跟石柱一起选出康复后去旅行的国家。早上石柱打开地图,看了一遍自己想去的国家,映亚就像能读懂他的心思一样,只要石柱说出地名,她便会像导游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解。

“少说也该去半个月吧?在利物浦住一周,走遍披头士的足迹,然后到伦敦来场博物馆巡礼如何?从你喜欢的自然博物馆开始逛起,再去大英博物馆,至少也要三四天。既然都到了英国,就看场英超联赛,最好能看一场有韩籍选手出场的比赛。去剑桥大学散步好吗?听说每个学院的风格都不同,最好在那边也待三天。”

石柱欣然点头。他在脑中想象着各种风景,等出院后,一定要跟家人去利物浦和伦敦走一趟。每次映亚来都会讲不同国家、不同城市的趣闻,石柱听着这些故事,觉得痛症稍稍减轻了。虽然身体状况持续恶化,但很多时候他都不想打断映亚,他会强忍着,一直听下去。

大部分时间,一天就可以讲完一条旅游路线,但也有需要讲上两天的。从十一月二日开始的印度之旅就是其中之一。石柱之所以想去印度,是因为乔治·哈里森。披头士时期,四名团员都对印度很感兴趣,其中最沉迷的当属乔治·哈里森。石柱和映亚先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乔治·哈里森的畅销专辑<i>Living in the Material World</i>,又一起看了电影《印度之旅》和法顶禅师《印度纪行》中搭火车旅行的部分。都还来不及一起计划什么,两小时就过去了。映亚说下午再来,但石柱劝她,还是等明天早上再继续。

***

午夜过后,石柱的腹痛越来越严重。下午输血时,上腹部就很不舒服。一直受失眠困扰的石柱往左侧躺,忽然感到胃和肠子瞬间拧在一起。痛症很快就转移到腰部和肩膀,疼得上半身不停颤抖。石柱按了呼叫钮。

如果是一般病房,值班护士会在十秒内赶到,隔离病房却不同。护士要在准备室穿好防护装备,再通过那五道门,所以需要更多时间。石柱捂着肚子等待的十分钟,感觉比一年还要漫长,他不得不靠转移注意力来缓解痛症。石柱在心里默念起元素周期表: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

玉护士走进隔离病房。

“肚子痛……身体不能往左边躺了,后背和腰也……呃啊—”石柱再也说不下去,痛得像虾米般蜷曲起身体,不停发出哀号。

玉护士镇定地说:“先慢慢呼吸!左边不行的话,试着往右边躺,看能不能找到舒服点的姿势。”

玉护士用戴着手套的手按住石柱的背。虽然隔离病房的原则是尽量避免与病人接触,但现在必须找到痛症最严重的部位。哀号渐渐变成呻吟,慢慢地,呻吟声也变小了。

“呼……痛症应该是过去了。”玉护士看着满头冷汗的石柱,“我去帮你拿点止痛药?”

石柱喘了口气,回答:“我先这样躺一会儿。”

玉护士抽出手,按下取消呼叫的按钮:“好,如果觉得难受,随时叫我。”

“知道了。”

一小时后,也就是凌晨一点五十分,呼叫铃再次响起。这次石柱直接开口要止痛药,他不仅身体的侧面和后背痛,就连臀部和双腿也开始痛起来。但就算注射了住院医师大咸开的止痛剂,痛症也没有缓解。石柱开始发烧和咳嗽,痰也越来越多。

早上十点半,映亚带着很多印度的旅游故事来到隔离病房,但一个也没讲成,昨晚痛了整夜、虚脱的石柱只能把手交给映亚,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石柱精疲力竭,却没有一丝困意。映亚强忍郁愤,根据从玉护士那里听来的消息问了石柱几个问题。

“脾脏是不是很痛?”

“就像一开始罹患淋巴癌那样痛。”

“肠子呢?”

“这里……心口像被揪着似的痛。别担心,吃了止痛药肚子好多了,臀部和双腿也好多了。”

“他们没说要做检查?”

“嗯。”

“溃疡可能很严重了,也有穿孔的可能。”

“他们说还没到那地步。”

“他们怎么知道?连检查都没做。你想检查吗?”

“我是想检查……但太麻烦了……”

石柱又在为医护人员着想了。

映亚坚定地说:“觉得有必要就该检查,他们要是觉得从隔离病房到检查室麻烦,就应该让你住一般病房。”

“这倒是。”石柱强忍疼痛,笑了起来。

多么善良的人啊!正因为石柱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映亚才会想跟他白头偕老,好好过日子。

“听说你觉得肝也不舒服?”

“感觉好像有点……”

用了五个月猛烈的药,觉得肝有问题也不奇怪。

“今天该去哪儿呢?”

石柱的记忆力也衰退了吗?

“圣雄甘地的国家。”

“对哦,印度!”

“我讲给你听好吗?”

石柱闭上双眼,很快又睁开:“对不起……我整夜没睡,现在头很痛,会妨碍我幻想印度美丽的景色,不如今天就这样静静待着,明天再说好吗?”

“当然好啊,这有什么关系,所有事都听你的。”

映亚就这样握着石柱的手待了两个小时,然后离开隔离病房。映亚把防护装备脱下来丢进回收桶,经过四道门后来到护士站。

她朝玉护士大吼:“请把医生找来!”

映亚坚持现在就要见医生,但一小时后,大咸才出现在隔离区。一般病房有需要紧急治疗的病人,所以来晚了。七月、八月和九月有专门负责隔离区的住院医师,但十月三日石柱出院后,因为没有MERS病人,MERS小组解散,再也没有专门负责的住院医师了。石柱再次被送进隔离病房,解散的小组也没有再次组建。负责石柱的大咸不是拥有三年资历、自愿的住院医师,也不是专门负责最后一名MERS病人的住院医师,一般病房也有需要他治疗的病人。大咸赶快结束治疗,一路小跑赶过来,但映亚没空顾及那么多,单刀直入地说:

“从今天开始,请为他做检查。”

大咸慢慢翻阅病历,他需要时间调整呼吸,也要确认石柱的情况。如果自己跟映亚一样感情用事,只会彼此损耗,互相造成心理伤害。因此不只为了保持镇定,也需要像解开钓鱼线那样拖延一下时间。

“夜里出现腹痛,现在已经好转,再治疗几天,观察一下……”

映亚冰冷地打断他:“既然已经进行ICE化疗,总要做检查确认病人的身体状况吧?更何况,病人现在出现高烧、咳嗽、腹痛和严重失眠,连口腔和鼻腔也出现炎症,就算现在用止痛药能控制,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啊。”

“我们会先用可以移动的设备为病人进行检查。”

“移动设备?那你的意思是不能做全面检查咯?为什么?主治医师都说我丈夫的传染可能性趋近于零,在与WHO的会议上不是也已经有消除传播可能性的结论了吗?金石柱患者明明可以去检查室做检查,他应该做CT、PET-CT和MRI。总要找出身心虚弱的原因吧?”

“请你冷静点,医院不是只有金石柱患者一个人要使用检查室,已经有很多几天前,甚至几个月前预约的病人,再加上一般病房的病人也排队等着检查,所以很难确定时间。我会确认检查室的预约情况,找出可使用的空当,也会把你提出的要求转达给教授。”

“今天不行就明天,这周不行就下周……你们不要拿检查室的条件当借口了。病人的身体状况一天一天在恶化啊!我从十月二十六日开始来探病,今天已经第八天了。每天到隔离病房探望他,却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情况一天比一天更糟。你们也承认吧?”映亚话中带刺,丝毫没有让步。

“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开始化疗,为了恢复因溶血性贫血降低的数值,持续为病人输血……”

“今天,就是现在!不能再让他恶化下去,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可以救他的机会……真的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既然你们在尽最大努力,那就给他做检查,综合分析病人的状态,找一条新的出路吧!你们不看病人一周的身体状况,只根据病人之前的检查资料判断,就算是用移动检查设备得到结果,那也只是片面的推测,不是吗?这种不完善、不正当、不安全的状况,凭什么要求我们无条件接受?不要再拿疾病管理本部当借口了,能不能做检查明明就是医院可以决定的!连这也要经过疾病管理本部同意吗?请今天就给他做检查,现在!立刻!”

制定新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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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映亚手记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三日(星期二)

<b>我应该二十四小时守着石柱。</b>

<b>穿戴好PAPR没多久就会觉得口干舌燥,想上厕所就得脱掉防护衣,所以只能少喝水。这些我都可以忍受,跟难过的石柱相比,这点不方便算什么。</b>

<b>跟一花记者通电话。疾病管理本部还没有制定解除隔离的新标准。他们一直拿WHO当挡箭牌,说只有PCR连续验出阴性,才能放石柱出来。</b>

<b>这是什么国家?</b>

<b>实在太郁闷了。</b>

<b>神啊,请帮帮他!</b>

<b>让他度过没有疼痛的夜晚吧。</b>

在你熟睡时

三天过去了,石柱还是没有做任何检查。身为MERS隔离病人,有太多不能使用检查室的理由了。但对映亚而言,是否能接受检查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讲出一大堆专业用语想说服她,但无法使用检查室就是无济于事。

十一月五日晚上,玉护士传讯给映亚,说明天进隔离病房前,住院医师希望能跟她谈谈。从十月二十六日之后,这还是住院医师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见家属。他们约好十点在家属休息室见面。

十一月六日早上九点五十分,映亚拿起隔离区的对讲机。十月二十六日后,她每天早上都会在这个时间出现,所以护士不用问也知道是她。

“你好!”

听声音,对方应该是跟昨晚值夜班的玉护士交班的陈护士。三十多岁的玉护士习惯等映亚先开口,二十多岁的陈护士总是略带鼻音地先跟映亚打招呼。

“我丈夫早上吃东西了吗?”

“他说吃不下面包,所以九点时喝了香蕉汁和西红柿汁。还说有点感冒。”

石柱还是很难受。

陈护士接着说:“他现在睡着了。你等会儿要跟医生见面吧?卢医生很快就会过来,请先在休息室等一下。”

“好的。”映亚坐在休息室,发信息给石柱。

—很难受吗?我跟医生谈完就去看你。

没有回复。昨天石柱一直睁着眼睛等映亚,今天喝了点果汁后睡着了。难道体力又下降了?

十点五分,大咸来到休息室。今天他也很匆忙,但没有气喘吁吁,额头也没冒汗。看来他不是急着赶这五分钟的时间,而是需要五分钟来思考。映亚做过三年护士,在那期间也摸清了医生的很多习惯。如果是好消息,他们都会比预定时间提早到场,但如果是坏消息就相反了。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会稍晚出现,讲完事先准备好的话后就离开。这是为了尽量减少与家属相处的时间。映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狭小的休息室里只有一张长椅。大咸和映亚只能并肩坐在一起。

大咸直接进入主题:“今天会重新开始ICE化疗。”

“但还不到三周,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啊。”

大咸像是早已料到映亚会提出异议,毫不迟疑地回答:“从持续升高的胆红素和LDH,以及不断下降的血红素来看,淋巴癌正在急速恶化,没办法再拖了,必须从今天开始治疗。”

“这也太突然了吧?正规的检查都还没做……现在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他的情况都很不好。”

大咸只是重复着:“必须今天开始治疗,不然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永远……没有机会?”映亚观察着大咸的双眼。需要他治疗的病人很多,所以大咸总是来去匆匆,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冷静。

大咸翻着摊开在腿上的病历,僵硬地解释:“根据七月三日转院后的病历和目前病人的状况,这次化疗后,很可能引发嗜中性白血球低下性发烧(Febrile Neutropenia)或败血症(Sepsis),存在导致死亡的可能。”

“你说什么?”映亚大声问道。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会导致“死亡”的说法。

大咸的视线固定在病历上,继续说着准备好的台词:“如果化疗失败,淋巴癌恶化会导致出血和感染,这样很可能导致死亡。”

他再一次提及“死亡”。

映亚全身开始颤抖:“你现在这样说,像话吗?”

大咸无视映亚的问话,继续说出了最后一句:“CPR、ICU Care、MV Care<a id="jzyy_1_310" href="#jz_1_310"><sup>(1)</sup></a>的效果也不会很明显。由于病人的病情有急剧恶化的可能性,家属最好能与病人提早……”

“不要再说了!”

整个走廊都可以听到映亚的怒吼,像饶舌歌手般连珠炮念出专业术语的大咸这才停止。映亚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椅子上。大咸取来放在微波炉旁的纸巾递给映亚,他沉默着,等映亚擦干眼泪。大咸也有苦难言,他之所以解释延命治疗没有多大效果,是想委婉地劝家属不要接受延命治疗。刚刚说的根本不是有两年资历的住院医师可以决定的,至少要经过血液肿瘤科和感染科会诊以及教授和医院高层的讨论。身为住院医师的大咸别无选择。更教人痛心的是,他还有尚未说明的部分。

经历过这些的前辈曾给他忠告,若是难以回避,就要一次硬着头皮走到底。更何况这又不是自己第一次向病人家属解释延命治疗没有效。他已经有过十多次向临终的病人家属解释这些的经验了,但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苦。之前的病人都是已经处于病危状态,家属多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映亚与他们不同,她从没放弃石柱会痊愈的希望。

大咸还是把剩下的继续说完:“放弃急救,需要病人和家属同意。”

“你是要我们签DNR<a id="jzyy_2_310" href="#jz_2_310"><sup>(2)</sup></a>?”

“是的。”

映亚的左手像扇扇子般晃动着,然后突然停了下来:“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两人视线相交。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们?最糟糕的情况,去年我也听过,化疗总是伴随副作用和危险因素。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医院单独找我谈,只讲最糟糕的情况,甚至还提及DNR!到这家医院后,这还是第一次……”映亚闪烁的视线垂下,注视双拳,又抬起头,“请你老实告诉我。他……真的已经悲观到这种程度了吗?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谈论DNR的,我做过护士,我明白的。所以请你如实告诉我,我丈夫,他的情况如何……真的没有痊愈的可能吗?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大咸回答:“情况很危险是事实,但不是没有希望。如果从今天开始化疗,也有急速好转的可能。”

“教授说会在十二月前进行同种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公公和丈夫的配对也吻合,你听说了吧?我公公还开始健身,就为了等医院打电话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又要我签DNR,又说要准备移植……这两件事怎么可能同时进行?请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大咸低头再次翻起病历,但里面也没有答案。

***

仿佛足足谈了一个小时,其实只用了大概十分钟。映亚和陈护士一起穿戴好防护装备走进隔离病房。门一打开,映亚吓得瞪大双眼。

“从什么时候这样的?”她的语气近乎质问。

陈护士望着遮住石柱嘴和鼻子的氧气面罩回答:“早上他说胸口发闷……刚刚才戴上的。”

“是血氧饱和度下降了吗?”

“九十五上下,凌晨突然掉到八十九。”

陈护士又确认了一下血氧饱和度才离开病房。通常护士只要协助映亚穿戴防护衣就好,但陈护士担心映亚看到氧气面罩会受惊吓,才一起跟进来。

石柱拉了拉映亚的手臂,把面罩拉到下巴,低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映亚点点头,开始查看石柱的脸。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气色比昨天还差。

“用了叶克膜的人都出院了。我只是气喘、浑身发冷,大概感冒了,很快就会好的。”

“嗯。”映亚帮石柱把被子拉到脖子下。

石柱问:“跟住院医师谈过了?”

“他说从今天开始化疗。”

“今天?已经三周了吗?”

“还剩几天……所以他才问我可不可以提早几天。”

对于大咸描述的黑暗前路,映亚只字不提。这些日子,光说开心的事都让人力不从心了。

“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延后几天,现在连呼吸都困难,今天恐怕……”

“就听医院的安排吧,化疗和血氧饱和度也没有直接关联。”

“真的可以吗?”

“谁也无法保证呼吸什么时候会恢复正常,化疗何时做都一样难受。就照他们的意思进行吧。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事,我是觉得你太帅了。”

“大概是瘦下来的关系,尖下巴都出来了。”“没错。”

“这里再长点肌肉的话,那可不得了。”

“现在就可以长!想吃什么吗?”

“什么都帮我买?”

“当然。听说你早上只喝了果汁。”

“那我想吃意大利面。”

“真的?那好,你等我,我这就去买。”

“不用去,我开玩笑的。”

“不,我要今天买给你。”

“那你脱了防护衣还要再穿一次。”

“买你想吃的东西,哪怕一天穿脱十次我也愿意。”

映亚走出隔离病房,脱下防护衣,穿过六道门。

她拜托陈护士:“石柱想吃意大利面,我去外面买回来。下午也请让我进去一下。”

“好,我会告诉卢医生。”

映亚走到大学医院对面的意大利餐厅打包了一份意大利面,也买了给护士们的面包。两人跟上午一样穿戴好防护装备,但这次陈护士没有再跟进病房。

“哇!你真是太棒了!”石柱看到映亚手中提着外卖餐盒,夸张地拍起手。

映亚放下病床的餐桌,把意大利面放在上面。石柱手握妻子递给他的塑料餐叉吃了起来。映亚倒了一杯蜜桃汁放在餐桌上,背靠着墙在家属陪伴床上坐下。

“要不要一起吃?”石柱开起玩笑。因为不能脱掉头罩,映亚连水都不能喝,额头上的汗也没法擦。

“要是不够,我再去买。”

“这个真好吃,不过,我更喜欢吃你做的意大利面。”

“等你出院,我一日三餐都做意大利面给你吃。这可是早午餐,细嚼慢咽,不许剩哦。”

“OK!”

映亚觉得石柱咀嚼时发出的啧啧声比教堂钟声还悦耳,她把脖子往后倒,后脑勺靠在墙上—准确地说,不是后脑勺,而是头罩的后方。紧张地听完大咸的说明后,来看石柱,又急急忙忙跑到医院对面买意大利面,防护衣穿了脱、脱了又穿,折腾了好一会儿,睡意袭来。石柱咀嚼食物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

石柱把最后一口面送进嘴里,咀嚼着问道:“雨岚呢?今天也跟爷爷去踢球了吗?”

没有回应。石柱正要再问一次,转头却见到映亚靠着墙一动也不动。石柱慢慢转过身来,俯下身子看向头罩里面。紧闭双眼熟睡中的脸蛋,今天看起来尤其可爱。曾经一起漫步大学校园的二十岁的青春模样依旧还留在映亚的脸上。石柱伸出手,想摸一摸映亚的脸,但又收了回来。他想抚摩妻子的脸庞,但不想惊醒她。石柱在心底默念,希望在你熟睡的时候,我能彻底好起来。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爱你。”

石柱感到胸口发闷,赶快戴上氧气面罩。

死因

十一月十日晚上十点半,一花和鲜于秉浩在“冰屋”见面。二人落座的位子正是八月初见面的那张桌子。那时还有苏道贤与很多记者在场,今天只有他们两人。这次是一花提出的见面邀约。

“前辈,我觉得这件事……”

一花刚坐下就打算切入正题,但鲜于记者抬起右手阻止了她。

“入乡随俗!”

两人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生啤酒。鲜于记者往嘴里送了一小块鱿鱼干,等一花开口。

“我想把他救出来。”一花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想说的话。

“疾病管理本部还没有为金石柱制定新的解除隔离标准吗?”

“针对金石柱这个特例,他们连管理小组都没有,更别说开会讨论新标准了。”

“那你打算怎么救?他的PCR结果是阳性啊。”

“自从隔离后,医院根本没有治疗MERS,治疗淋巴癌也困难重重。”

“有没有进行化疗?”

“有,虽然已经晚了一步。”

鲜于记者又喝了一杯生啤。一花喝了半杯就放下杯子,望着坐在对面的他。一花希望听听他内心的想法。鲜于记者又要了一杯啤酒,含糊地问:“你觉得死因会是什么?”

“嗯?”

“虽然谁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但万一金石柱就这样关在隔离病房终结此生,你觉得死因会是什么?”

“MERS?”

“你不是说根本没有进行MERS治疗吗?既然没有治疗MERS,如果死因是MERS,那保健当局和医院岂不是很难堪?”

“那是淋巴癌?淋巴癌复发,正在接受化疗和准备造血干细胞移植,这些医院也都向家属和媒体公开了。”

“如果我是医生,我会写淋巴癌,而且看这情况也是朝那方向走。但你仔细想想,死因真的是淋巴癌吗?”

“请你再说明白一点。”

“李记者,你说想救出金石柱吧?救他出来的意思是什么?我们没有能力把金石柱从MERS或淋巴癌里救出来,那是医院该做的事。”

一花喝光剩下的啤酒,沉默片刻后回答:“我希望他能离开隔离病房。感染那么恶毒的传染病就够冤枉了,总不能再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他吧?”

“你的意思是,不想让他死在隔离病房。”

一花点点头:“他明明不具传染力,却只因他感染过MERS,就毫不考虑病人处境。已经有专家提出质疑,但保健当局不肯承认他是特例,只一味坚持原有的标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比起人权,比起生而为人接受治疗的权利和维护一个人死去的尊严,这些人更在意‘MERS’这个词不要再在媒体和网络上曝光。我查过,十一月后,根本没有能引起关注的与MERS相关的新闻。”

“也可能是没有新闻价值了吧,从五月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就报道量来看,很多对MERS一无所知的人恐怕都觉得自己已经充分了解MERS了。”

一花反复思考鲜于前辈的话,才开口:“原来把金石柱关在隔离病房的不是MERS也不是淋巴癌,而是我们的恐惧和漠不关心。而且,政府也想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这也是最后一道希望之门。”

“希望之门?”

“用这件事唤醒人们的恐惧和漠不关心,虽然能否救出金石柱还要看接下来的发展,但至今没有人碰触到那个最黑暗、最让人羞愧的点。”

“该怎样做呢?总要找出与这半年来上千篇MERS新闻不同的报道方式才行。”

鲜于记者没有给出答案,反倒问一花:“我也很好奇。我以为李记者知道。你不知道吗?”

就在那一瞬间,一花的手机像答案般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她的瞳孔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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