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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下次一起喝杯烧酒,就分开了。像今天这种刻意见面的场合,要是劈头就提打官司和共同诉讼,只会增加对方的恐惧。冬华认为至少要见上两三次,详细了解对方的情况,分享彼此的处境后,再慢慢进入主题比较好。冬华也想过,自己与福正算是熟人了,直接说出目的也未尝不可,但最后还是决定下次再说。尹律师也劝过她不能心急,打官司是持久战,必须慎重才能找到一起打赢这场仗的战友。
冬华搭上回“野花”的公交车,还好车上只有五个人。冬华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打开一半的窗户。她望着飞速闪过的街景,任凭凉飕飕的风迎面吹在脸上。风吹着满地的落叶,树叶飘落后,大树才显露出原有的姿态。晚秋过后很快便入冬了,想熬过寒冬,就必须更坚强。
冬华在隔离病房时,一直都很怀念此时眼前的日常风景。听了福正的噩梦,冬华想起石柱。福正在梦里被关在隔离病房,石柱却被关在现实中的隔离病房里。在梦里无法离开病房就已经那么痛苦了,在现实中没有保健福祉部、疾病管理本部和医院指示,就没有离开的方法,这又是何等痛苦和绝望呢?福正笑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停在冬华耳边回荡。
“就那样躺着,总会冒出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的想法。我走了,这令人厌烦的情况也会结束。这世界早就把我们这些人遗忘了,少了我一个又会怎样呢?”
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文尚哲。
直到冬华离开册塔,尚哲都没有露面。后来冬华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他都没接。冬华干咳一下,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好久不见啊。”冬华讲出这五个字后,静静等着。
电话另一头的尚哲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冬华过得不好,尚哲也很清楚,他一定也听说了冬华找工作四处碰壁的事。
“不好也不坏。”
一阵沉默。
“艺硕有没有好好读书?”
“嗯……”冬华觉得没必要把儿子休学的事讲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尚哲终于说出打电话来的意图。
“仓库不是有台‘咚咚’吗?”
“‘咚咚’怎么了?”
“杂音太大,差不多有以前的十倍,碎纸效果也不好。运作一段时间后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然后就不动了,找人修也没用。这是林部长的宝贝,拿去卖掉又舍不得……”
尚哲也和冬华一样很珍惜“咚咚”。十年前离开永永出版社到册塔上班,冬华刚开始负责的就是这台碎纸机。崔社长说,这台碎纸机是他二十五年前从两间小仓库开始起家时买的。
“我帮你忙,你能为我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你真能修好它?”
“你在哪儿?”
“嗯?”
“在退货仓库?‘咚咚’旁边?”
“嗯。”
“站在电源那里,右手拇指按着三个棱角交会的定点,然后往后移两步。一步四十五厘米,不能长也不能短。”
“一、二!好了,走了两步。”
“现在你再看机器,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十字,是你做的标记吗?”
冬华没有回答他,径自说:“用拳头在那个十字下方三十厘米处轻轻敲五下。”
“嗯?”
“那里是‘咚咚’经常卡住的地方,相当于人的胸口,来五记上勾拳,你再试一下机器。”
电话那头传来五下敲打机器的声响,紧跟着,一阵冬华常听到的熟悉的杂音传来,机器开始正常运作了。电话断了。过了两站,尚哲又打来,听不到背景的噪声了,想必他走到了仓库门前的停车场。
“你要我做什么?”尚哲问。
冬华看了一眼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好好照顾‘咚咚’。”
“嗯?”
“别看它总是这样,还是能用的。有问题随时打给我。离开物流仓库时,心情简直糟透了,觉得既伤心又委屈。但一想到能把仓库和‘咚咚’交给你,也就没那么担心了。你不要有压力,我离开那里不是因为你,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部长,是我对不……”尚哲哽咽着讲不出话了。
“下次请你喝烧酒,到时把笔记本也给你。”
“笔记本?”
“我想让你好好做。保重啊!”
冬华率先挂断电话,她不想让尚哲听到自己哽咽。冬华打算下次见面时,把写有编辑、营销人员的联络方式和沟通技巧的笔记本交给尚哲。书不是赚钱的工具,它是很多人呕心沥血、饱含真诚的产物!冬华用手拭去眼泪,又过了三站,手机再次响起。
是不认识的号码。自从开始到处走访痊愈者,冬华偶尔会接到陌生人打来的电话。痊愈者里也有人听闻消息后主动联络冬华,这样陌生的电话已经接过几次了。冬华记住号码,按下通话键。
“你是吉冬华吗?”是一个低沉粗犷的男人的声音。
冬华不自觉地用左手抓了一下脖子:“我是吉冬华……”
男人忽然破口大骂。
“你这个臭女人!你给我听好了,你在耍什么花招我们都一清二楚,好不容易捡回一条贱命,还不老实待在家里,居然像条疯狗一样到处乱窜!你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能做什么?聚在一起,也不过是MERS病毒,就是一群病毒!知道吗?”
“你是谁啊?”冬华气得大吼一声,车上的人同时回头看她。
男人毫不在意地继续骂:“你这不要脸的臭女人!竟敢骂总统阁下!说什么宁可相信街上的狗也不相信政府!”
“我没说过那种话。”
“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们一清二楚!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惹是生非。吉冬华,你给我听清楚,想要跟你那个一身病的妹妹吉冬心和独生子赵艺硕一家三口好好活着,就赶快给我收手!你们这些传染病人聚在一起干吗?想打官司?你以为这世界会按照你的意思运转啊?这是给你的初次警告,要是还不听话不罢手,到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的肉都割下来!”
电话断了。冬华感到胸口一阵郁结,那个男人竟然连自己晚上做的噩梦都知道。冬华匆忙逃下公交车,靠在路边的墙上调整呼吸。冬华剧烈咳嗽,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她越咳越凶,以致额头沾到泥土。冬华觉得后脑勺一阵冰凉,她抬起头观察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的人都像在监视自己,她仿佛置身在一个没有铁窗的大型牢房。
特例解除隔离的条件
十一月十九日,南映亚第一次接到疾病管理本部科长打来的电话。对方自我介绍叫高任灿,刚接手这份工作不到两周。映亚说这不是能通过电话讨论的问题,希望能见一面,高科长也同意。两人约在十一月二十日见面。虽然海善提出希望一起同行,但映亚表示这次可以单独见面。
“为什么你不接电话,信息也不回呢?”映亚刚入座,便向坐在对面的高科长提出疑问。
高科长稍微扶正眼镜,回答:“太多电话打进来,我招架不住了,电话多到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所以暂时关机,把大部分打来的号码都屏蔽了……”
“你怎么能这样?我丈夫每天在生死边缘挣扎,你却因为打进来的电话太多而关机?屏蔽号码?以后有问题发生,媒体揭露弊端,民众发起抗议时,身为公务员的你都要以这种方式逃避吗?”
“我正常工作。虽然没有接电话,但都会定期接到医院的报告,也确认过情况。有关你丈夫的治疗都在正常进行,也有显著的治疗效果……”
映亚抑制不住愤怒,倏地起身:“正常进行?有显著的治疗效果?医院都来问我要不要接受延命治疗了!”
“延命治疗……”
“你不知道吗?他们已经来问过我三次了。”
“医院说在尽全力治疗啊。”
“你不是说定期接到医院报告吗?他们到底跟你报告了什么?你根本没有掌握情况吧!”
“不,我只是没有听说延命治疗这回事,再说,现在不是也可以做之前没做的检查了吗?”
“主治医师同意让我丈夫到检查室接受检查,但我希望的是解除他的隔离。他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更不能待在隔离病房,应该到一般病房集中治疗。”
“根据制定的解除隔离标准……”
“制定的标准是什么?请你实话实说吧。以二十四小时为间隔,连续做PCR检查,两次都显示阴性就能解除隔离吗?如果是这样,我丈夫早已多次符合这个标准了啊!”
“出现阴性两次或三次,然后又出现阳性,这是学术界从未见过的特例。两次PCR阴性难以满足标准,必须满足长期显示阴性的条件,才能考虑解除隔离。”
“真是荒谬,那你说的长期是指几天?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回答的,必须请专家开会慎重决定。”
“又拿专家会议当借口,那你们召开过会议吗?”
“嗯?”
“你说我丈夫是罕见特例,那你们有没有组建特别调查小组开会讨论?有没有开会制定新标准,讨论过满足长期的条件是几天?如果有,请给我看会议记录。”
“……目前还没有,但已经在讨论组建特别调查小组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还没定出解除我丈夫隔离的标准咯。如果疾病管理本部不定出标准,那我丈夫就永远都别想离开隔离病房了?”映亚音量越来越大。
“请你冷静一点。”高科长一脸为难。
“我怎么冷静?看来他要离开隔离病房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死!他死了你们才肯放他出来是不是?直到他死,你们也不会定出新标准,只会在这里浪费时间,是不是?这就是疾病管理本部的基本方针,我这样理解对吗?”
“你误会了,我们也希望病人能早日出院……”
“用这种方式希望他出院吗?他是完全没有传染力的人。”
“我们没有说完全没有,而是明显很低。”
“不是说零吗?”
“感染科的主治医师观点是趋近于零。”
“你在开什么玩笑?正因为医学很难界定零和一百,才用‘趋近’一词,不是吗?”
高科长强调:“我不是开玩笑,‘明显很低’也存在传染的可能。十月二十六日的视频会议上,WHO也建议我们要针对该病人进行严格管理。”
“WHO建议一直把我丈夫隔离起来?”
“要严格进行管理,隔离治疗是最佳方案。”
“那请给我看一下你们与WHO咨询会议的录像或会议记录。”
李一花之前也提出过这个要求。
“嗯?”
“既然开过会,总有录像和会议记录吧?就在这里,只给我看就好。你们总拿WHO当借口,所以我要确认WHO是不是真的建议过,让我丈夫隔离治疗。”
“我们必须遵守内部规定,无法公开会议记录。”
“规定、规定……怎么那么多规定?既然你们那么遵守规定,为什么不能尽快制定解除隔离的标准?WHO根本没有建议隔离我丈夫吧?我也去了解过,WHO只会针对传染病预防和管理传染的人员提出整体建议,不会针对病例提供是否需要隔离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疾病管理本部在说谎?”
“你们总拿WHO当借口,也不肯公开会议记录,是想只手遮天吗?既然不想被怀疑,那就公开啊!”
“公开会议记录,不是疾病管理本部区区一个科长可以决定的,我会向上级报告。虽然病人在隔离,但医院为他提供了最适当的病房、最优秀的医护人员,都在尽最大努力。就请你相信政府和医院,再等一等吧。”
映亚冷冷地问:“你知道我丈夫现在住在什么病房吗?”
高科长没有搞清她的用意,回答道:“隔离区的隔离病房。”
“那你知道隔离病房的特点是什么吗?”
“那个……负压病房,有阻止病毒外流的效果。”
“没错,负压病房不仅阻止病毒外流,还是聚集所有病菌的地方。进行化疗,病人免疫力会下降,我丈夫还要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你知道进行移植手术前要做什么吗?要使用高出原有抗癌药数倍的药物,如果要做放疗,还要提高辐射剂量。做完这些后,他的白血球数值会降到零!在免疫力为零的情况下才能做手术。你去过移植病房吗?那里都是正压病房!为了避免接受移植手术的病人受到感染,必须把病菌和病毒排到病房外。我丈夫现在需要的是正压病房!一直把他关在负压病房,只会提高感染可能性,你居然说医院为他提供了最适合的病房!这不是在说谎吗?对于MERS痊愈、要接受淋巴癌治疗的病人而言,那是最糟糕的病房!”
“如果让他住进正压病房,虽然对病人有好处,但他体内存在的病毒也有排到病房外的可能性。”
“我丈夫身体里检测出来的,不过是完全没有活动力的病毒残骸!”
“但大家不这样想。”
“大家是因为误会才产生恐惧,疾病管理本部难道没有更正错误信息的义务吗?”
“那都是还没有定论的内容。”
“那就请你们付诸具体行动去确认。一次会都没开要怎么确认?我可以放弃正压病房,只要能让他离开隔离病房。我们可以待在隔离区,住在无传染力病人住的非传染病房。我丈夫现在很担心自己会这样死在隔离病房里,从明天开始要放疗了。只要让他离开隔离病房,住进非传染病房,就足以给他带来希望。我也可以二十四小时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也不用穿C级防护衣,但我会像十月三日出院前那样戴N95口罩、穿VRE隔离衣的。”
“我们会讨论一下,但不解除隔离,可能很难让他离开隔离病房。”
映亚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打电话给我,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请你相信政府和医护人员,再等等,虽然现在很艰辛,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们。”
“我是相信了,就因为相信了才落得如此下场。请你们尽快为我丈夫制定新标准,到时候我就会相信你们。在此之前,不管是保健福祉部、疾病管理本部还是医院,我都不会相信!请救救我丈夫吧!”
结束会面,高科长回到自己座位,像洗脸似的搓了搓脸。这是场自己无法胜任的会面。他抽出标有“韩国—WHO,MERS情况研讨会议结果报告”的档案,上面清楚写着日期“二〇一五·十·二十六”。这是未对外公开的会议简版记录。高科长的视线停留在与金石柱患者相关的内容上:
计划组成针对病人治疗和研究的特别管理小组(病人家属、医院、疾病管理本部)。
已经快一个月了,小组还没组成。连小组都没召集好,遑论召开制定解除隔离新标准的会议。为什么之前的负责人在接到WHO的建议后没有立刻召集小组呢?难道他怕找麻烦?再这么拖下去,麻烦就会落到自己头上。要现在开始着手进行吗?不过,在准备会议、得出结论前,金石柱都无法离开隔离病房。高任灿感到眼睛像被刺了似的疼痛,看来是偏头痛发作了。
躺在轮床上
“我们要模拟TBI,你准备好了吗?”
石柱嘴里念着三个单词“Total Body Irradiation”,然后睁开眼睛。字面翻译就是全身放疗,这是为了做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准备。全身接受辐射照射,是为了暂时抑制病人的免疫力,帮助他更容易接受捐赠者的器官。进行全身放疗,意味着石柱朝移植手术又近了一步。他看了一眼一起走进病房的卢大咸和吴长南。
长南开口:“我们会进行三天的全身放疗,快结束了。”
“这真的是你们想出来的最好方法吗?”
听到石柱的问题,长南没有立即回答。石柱的眼神中渐渐浮起恐惧。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石柱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虽然很高兴再见到长南,但他没力气多说些什么。不过几句简单的对话就让他感到很疲累,长南也没再多说。
大咸摘下贴在石柱身上的各种线,要移动病人就必须摘掉身体与机器的连接线。接下来要到放射科做全身放疗,必须尽可能在出发前做好准备。隔离病房的医疗用品禁止带出病房,原则上所有东西都要报废处理,就连接触过病人的一根线、一块纱布或一根针头都包括在内。
石柱无法凭借自己的力气移到轮床,于是大咸爬到床上架住他的双臂,长南抬起他的双腿,玉娜贞和陈雅凛也上前托住石柱的腰。在隔离病房除了治疗,医生和护士都不允许与病人近距离接触,但为了移动石柱,大伙费了好一番功夫。身着防护衣的四人满身大汗,才把石柱抬到轮床上。
石柱忍不住开口:“对不起,谢谢大家。”
罩上透明塑料盖前,玉护士身体前倾,笑着对石柱说:“今天只是模拟,祝一切顺利哦。”
塑料盖上又盖了一张黑色厚布。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仿佛被下葬了似的。
十一月二十日晚上九点,轮床离开隔离病房后,按照指定路线前往检查室。大咸负责推病床,长南跟在后面喷消毒药。这是石柱再次隔离后,首次离开隔离病房。由于塑料盖上罩着一层黑布,这次石柱无法观察四周。刻意制造的黑暗让他感到不快、发闷。四个轮子发出的咯噔咯噔声安抚着他,石柱感受着病床移动的速度。出去后直接左转,等门打开时停了片刻,又开始移动,经过平缓的下坡,接着是平缓的上坡。门打开后,会不会迎来另一个世界呢?没有MERS、没有淋巴癌、没有医生,也没有病人。如果能在那个世界,跟映亚、雨岚和鸿泽一起生活……
穿戴好防护装备、准备就绪的放射科人员接手病人,把石柱推进检查室。
医护人员打开塑料盖:“你可以坐起来吗?”
石柱手握栏杆抬起头,吃力地直起腰。
“明天下午你会在这个检查台做大约两小时的全身放疗。你知道接受治疗的原因吧?”医师指着检查室中央的长方形检查台。
“我知道。”
“好,那我们明天见。”
石柱重新躺回急诊轮床,又盖上塑料盖、黑布,原路返回隔离病房,模拟不过用了四十分钟。
***
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两点四十分,正式开始全身放疗。按照昨天模拟的,大咸和长南用轮床把石柱护送到检查室。
快下午五点,石柱才回到隔离病房。提早在病房等待的映亚一掀开塑料盖,立刻大喊:
“石柱!你怎么了?”
只见石柱全身颤抖,手揪着胸口。大咸立刻帮他戴上氧气罩,血氧饱和度不到八十八。石柱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到可以看清脸颊和脖子上的血丝。
大咸问石柱:“呼吸很困难吗?”
石柱点点头。
映亚急着追问:“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长南冷静地回答:“我们给他做了两小时的全身放疗,病人都撑过来了,现在他应该是太累。最重要的是恢复体力,未来还要接受两天治疗。”
“你们没看到他全身都在发抖吗?血氧饱和度降得也太多了吧……”
石柱拉了拉映亚的胳膊肘,拉下氧气面罩:“别说了……辛苦了。”
大咸对石柱说:“等下会给你用一些配西汀<a id="jzyy_1_347" href="#jz_1_347"><sup>(3)</sup></a>,如果还觉得痛,随时找我。”
两位住院医师走出病房,终于安静了下来。石柱紧闭双眼,集中精神呼吸着氧气。映亚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摩着石柱的手脚。
“要是太辛苦,我们就再多休息几天。你这样不适合做放疗。手术日期可以再定,先恢复一段时间后再做手术吧。”
“明天也……要去……治疗。”石柱闭着眼睛,因为呼吸困难,说话已经字不成句了,“治好……出去。”
“雨岚爸!”
昨天跟疾病管理本部的高任灿科长见面后,映亚更加绝望了。就算石柱治好淋巴癌,那些人搞不好还是会一直把他关在这里。在没有治疗MERS的情况下,在根本没有制定解除隔离新标准的情况下,石柱没有出院的办法。他等于被关进了没有门的城堡。
手机响起,石柱看了一眼放在柜子上的手机。映亚先确认了来电者,这是自己打过几十次的号码,昨天见面的疾病管理本部科长高任灿的号码。映亚把自己的手机设定成无人接听时会自动打到石柱的手机上,公公曾打过两次,海善和艺硕也分别打过一次。由于自己在隔离病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打来的电话也越来越多。
“谁……打来的?”石柱问。
“以后再说。你什么都别想,先好好休息。”
看到映亚迟疑着不肯接电话,石柱更急了。
“接电话……用扩音……”
映亚深吸一口气,滑开通话键后点下扩音。高科长不带情感的嗓音立刻充斥整间病房。
“跟你说一下会议结果。WHO建议,因为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所以疾病管理本部的结论是维持现状……”
“你们这群浑蛋啊—”石柱高喊着,四肢激烈挣扎,他忽然咳出掺杂鲜血的痰,血溅到映亚的面罩上。石柱仿佛吸血鬼般嘴角流着血,血染红了白色床单。映亚根本来不及挂断电话,先慌忙用力按响呼叫铃。每次按铃,她都在大喊:
“快!快来人啊!快!快来人!”
手机上溅满血痰,但电话那头还是不断传来高科长着急的声音。
“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请回答……”
映亚拿起手机摔在墙上,以此代替回答。啪的一声,手机应声碎裂,出现十几道裂痕。
最后手段
十一月二十二日,映亚也在早上十点来到隔离病房。
石柱正在输血,他看到映亚就说房间太热。映亚拿毛巾帮他擦干脸上、胸口和背上的冷汗。血氧饱和度重新回到九十五至九十。玉护士准备用鼻导管往石柱的鼻腔输送低强度氧气,但石柱流着鼻涕不停摇头。由于鼻腔发炎,到处都是伤口,稍微一碰就会痛。没办法,最后只好换成氧气罩。石柱闭上眼睛呼吸氧气,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映亚悄悄走出隔离病房。
等在护士站的大咸翻阅着病历,因为还要赶回一般病房查看病人,所以一看到映亚,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打算给病人拍一下CT,预计在晚上七八点。病人应该得了急性肺炎。午餐不要进食,必须空腹十二个小时!”
“肺炎?严重吗?”
“等拍了肺部CT才能知道。如果真的是肺炎,就要中断造血干细胞移植,剩下的两次全身放疗和化疗也只能停下来。在得了肺炎的情况下做放疗,只会让病情恶化得更快。”
映亚沉默地垂下头,问道:“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我想向医院所有对隔离区负责的人请求一件事。”
大咸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般病房的病人还在等自己。
“什么事?”
“我想二十四小时待在隔离病房。”
“嗯?”
“我丈夫现在呼吸困难,已经用上氧气面罩,而且开始吐血痰了。他频繁咳嗽,加上全身出现黄疸,下体也出现浮肿。医院提过很多次延命治疗,我想知道,你们真的打算救活他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过去、现在和以后,都会竭尽全力治疗病人。”
“我的意思是,也让我尽点力吧。现在病人处在很不安的状态,不时会找我,必须让他渡过这个难关啊,有我在病房里陪他会好很多的。”
“我会跟上级报告。但二十四小时待在里面太辛苦了,你也知道穿C级防护衣,不到两小时就会口干舌燥,你怎么受得了?”
映亚还是不肯退让。
“卢医师!难道你忘了我曾经是护士吗?护士和一般人不同,更何况我要照顾的人是我的丈夫啊。”
“怕家属会先病倒啊。”
映亚直视大咸:“就算病倒,我也不想以后懊悔。”
***
跟大咸分开后,映亚直接赶到“野花”,海善、一花、艺硕和冬华在那里迎接她。艺硕介绍了冬华。
“这是我妈,她来见尹律师,听说你也要来,所以一起在这里等。”
“我是吉冬华,很高兴见到你。”
“我是南映亚。”
两人互相对视行礼。
海善插嘴道:“吉女士在出版物流仓库工作了三十年,现在正四处奔走打探MERS痊愈病人的情况,不只首尔,她还亲自跑去地方。”
冬华接着说:“我身体不好,也不能经常出门,所以还没见到太多人。”
“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多亏有你,那些痊愈病人才会来咨询诉讼的事。”
“真是辛苦你了。”
听到夸奖,冬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