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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克几乎每晚都会喝醉。在某些晚上,他兴高采烈。在其他一些晚上,他则陷入愤怒,脸涨得通红,从他嘴唇抽动的方式能判断出他所呼喊的词句。在暴怒之际,他会撞向那些不可动摇之物。他会用肩膀撞向一堵墙,往后退几步,再往前撞。有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用拳头哐哐砸墙。到了早上,他会问我前一天晚上他都做了些什么。我不太相信他是真的忘记了,但我还是配合他的演出,说他昨天喝醉了,完全失去了控制。他摇了摇头,仿佛那是陌生人干的。
我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就懒得配合他了。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对我很失望。
查克的父亲在当店主和牧师之前,曾经营过一家乳牛场。这家农场现在仍归他们家所有,只不过将牧场草地和谷仓租给了邻居。博尔格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小女儿住在主屋。我和查克两人住在数百米以外的改建仓库里。博尔格先生觉得,对我们多一些信任,能够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是成年人。这道理是没错,但效果不佳。
博尔格夫妇每晚九点三十分准时上床睡觉。十点钟左右,如果查克还没醉倒,我们就将他的车子推一段距离,启动起来,开到维罗妮卡家。阿奇和疯子通常都在那里,有时候霍夫也在。他们喝着小酒,玩着扑克。我没有钱玩,就坐在地板上与维罗妮卡一起看深夜秀。维罗妮卡告诉我的明星八卦,毁掉了我看电影的乐趣。她有关系能搞到好莱坞内幕。她知道某个男演员——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实际上是个只会流口水的植物人,还知道某个女演员只有出动整个橄榄球队才能满足她的欲望。她对男演员的评价尤其刻薄。在维罗妮卡看来,他们都是一群同性恋,从他们做广告时的小暗号和手势就能看出来。他们点烟的方式、手帕放在胸前口袋里的位置、他们瞥手表或调整帽子的方式——这些在维罗妮卡看来都是证据。即便她不说话,我也能感觉到她正盯着屏幕上的男演员,随时准备揪住他们的把柄。
在回家的路上,查克吓到我了,他开着车在马路上迂回行进,开始讲些下地狱受永世煎熬的布道词。他声称是在模仿他父亲,但其实他是在自说自话。博尔格先生可不是这样布道的。查克可以模仿父亲的语调变化和说话节奏,但学不来他那悦耳的声音。相反,他表达的全是他自己害怕下地狱的恐惧。
我不习惯跟那些对待宗教信仰十分严肃认真的人相处。我母亲不信教,德怀特则是热爱科普的无神论者。每隔几周,圣公会的卡尔神父就会驱车来到奇努克认真传教,有些我还觉得挺有道理的,但他一离开,我就把他讲的东西都给忘在脑后了。
博尔格先生小心翼翼,从不向我施加压力,但我知道他是个渔夫,而我是池中的小鱼。这也许不是无上光荣的事,但起码是合法的。真正的危险并不在于他会逼迫我做些什么,而在于我会为了取悦他而强迫自己。博尔格先生是高个子,体面、庄重。他的脸长长的,眼神总是很忧郁。我与他交谈时,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我,导致我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在说什么。我觉得他看透我了。他对我彬彬有礼,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他似乎总是在压抑着什么。我希望他对我有好感。
这是一种危险,另一种危险来自音乐。在博尔格先生的教堂里,音乐充满激情,与我在盐湖城里听到的正值更年期的天主教的赞美诗并不相同。人们忘乎所以地唱着这些圣歌。他们边哭泣并拍手,他们高声呼喊,摇摇晃晃地走上过道,朝阿门角走去。有时候我也想这么做,但我忍住了。查克总是伴我左右,沉默如石。他就动了动嘴唇,没有跟着唱出声。他从未走到过阿门角,我担心我去的话,他会嘲笑我。因此,虽然煽情的音乐和讨好他人的念头诱惑着我往前走,但我还是克制住了。做完礼拜后,我总是很高兴自己没有往前走,因为我知道博尔格先生会识破我,会对我产生反感。
查克从不找我麻烦。即便他喝得酩酊大醉,狂发脾气,他也只会自残。我算是十分走运。查克虎背熊腰,身体壮实,有着发达的胸肌。我不可能打得过他。只要别的男孩不去惹他,他一般不会主动去找碴儿。他对待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很温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他们那种庄重的男人总是轻易表现出绅士的模样,而是像他母亲一样,要费点劲才能显得温文尔雅。他长得也跟他母亲比较像。他的皮肤是乳白色的,两边脸颊上都长着红色冻疮,一头黄毛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变成了白色,额头宽大。他的眼睛跟他母亲一样是淡蓝色的,听别人说话时,他也像母亲一样眯起眼,低头望着地板,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点头赞同。
所有人都喜欢查克。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友善淡定,慷慨大方。我很喜欢他的一件毛衣,他就送给了我,后来还把我们一起跟着唱的巴迪·霍利专辑也送给了我。不在教堂时,查克还挺喜欢唱歌的。前一天晚上还看到他往树上撞,第二天早上却发现他精神状态很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就是博尔格夫妇无法接受自家儿子会发狂的原因。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吃饭的时候,他在主屋里晃来晃去,与父亲谈论商店的事儿,帮母亲洗碗。他的小妹妹像西班牙猎犬似的讨好他。查克仿佛是全世界最悠然自得的男孩,在这些时候他也的确如此。他并不是在表演。因此,另一个查克——那个坏查克——干蠢事时,相当于从博尔格夫妇的盲区进行袭击,将他们痛扁一顿。
一天晚上,疯子和霍夫过来玩扑克牌。他们和我一样没钱,所以我也加入了游戏。我们喝着酒,拿火柴当钱币,慢慢地感到无聊了。接着我们想到,开车去贝灵汉是个挺不错的主意。查克车里剩的汽油不够一个来回的,但他说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搞到汽油。他拿了几个五加仑罐子和一段软管,我们四个人就准备横穿田野了。
白天下了场大雨,所以空气中仍弥漫着水雾。刚刚耕种过的土地十分松软潮湿。我们的鞋子陷了进去,拔出来的时候脏兮兮的。疯子穿的乐福鞋老是掉。最后他放弃了,转身要走回去。我们其余的人继续前进。每走几步,我们就能听到疯子在后面怒吼。
我们走了足足1600米才到达韦尔奇农场。我们在外屋里闲逛了一会儿,才穿过院子,走到韦尔奇先生的卡车旁边。我和霍夫监视着房子,查克则负责从油箱里抽汽油。我以前从未来过这里,但我在学校里就认识了韦尔奇家的男孩们。他们一共三兄弟,总是满脸忧愁,穿得破破烂烂,安静得跟哑巴似的。其中一个男孩也叫杰克,是我的同班同学,他看上去很孤独,身上有股难闻的气味,像一个活得毫无尊严的老人。因为我们俩名字相同,所以米切尔先生总让我们在体育课上结伴练习拳击,他觉得这样很好玩。别的男孩会围着我们大喊:“上啊,杰克!抓住他,杰克!杀了他,杰克!”但杰克·韦尔奇对此兴味索然。他迟疑地举起手套,仿佛觉得这些手套会掉转过来打他似的,每次米切尔先生催他动手时,他都会向我投来满怀歉意的目光。想到他就在那座黑咕隆咚的房子里睡觉,闭上了他那忧郁的眼睛,而我在外面放哨,这种感觉真奇怪。霍夫用树枝刮擦鞋子时咕哝了一声。空气里都是汽油味。
查克往罐子里装满了汽油,我们就起程往回走了。这比来的时候要艰难得多。我们现在走的是上坡路。我们轮流将这些罐子往前推,跌跌撞撞地跟在后边跑。罐子太重了,害得我们陷入泥泞,失去平衡,越挣扎越往下掉。等回到住处的时候,我们身上全是泥巴。铁丝网划破了我的衬衫。由于拉拽罐子,我的一只手臂已经麻木了,另一只手的手指头被柱子蹭伤了,一抽一抽地发疼。我累极了,其他人也是如此。没有人再提去贝灵汉的事儿了。查克开车送霍夫和疯子回家,我则去洗了个澡,瘫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博尔格先生把我们叫醒了。他只是把头靠在门上,叫道:“起床。”但他的声音不太对劲,我“唰”地一下坐起身,彻底清醒了。查克也是。我们看着对方,一声不吭地下了床。博尔格先生在门口等着。我们穿好衣服之后,他说:“来吧。”然后朝主屋走去。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头往前伸着,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一次也没有回头看我们是否跟在身后。我瞥了一眼查克,他正盯着他父亲的后背。他一脸茫然。
我们跟着博尔格先生走进厨房。博尔格太太坐在早餐桌旁,用手帕抹着眼泪。她眼眶红了,苍白的额头上有条凸出的蓝色静脉。“坐下。”博尔格先生说。我坐在博尔格太太对面,看着桌布。博尔格先生说,韦尔奇先生刚刚来过,想必我们都很清楚他来所为何事。我沉默不语,查克也不说话。博尔格先生等着我们开口,但我们仍然一言不发。为了避免我们傻乎乎地否认,他直接挑明说我们硬生生地踩出了一条路,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到场核实——从这里就能看到那条路。
“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博尔格太太问,“对韦尔奇全家做这种事?”
我抬起头,发现博尔格先生正在观察我。对上视线时,我们俩都赶紧望向别处。
博尔格太太在抽泣。博尔格先生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有什么要为自己开脱的吗?”他问查克。
查克说没有。
“杰克呢?”
“没有,先生。”
他分别瞅了瞅我们俩:“你们喝酒了吗?”
我们承认昨晚的确在喝酒。
博尔格先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事情好办了,他坚信酒精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智。我们没有拿喝酒当借口,而是坦然承认喝酒是不对的,事情在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这样一来,博尔格先生就方便为我们开脱了。
查克和我照例装出羞愧的模样,博尔格先生也照例发发火,但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我们都知道。整个早上,我们都待在餐桌旁,商定补救计划。查克和我得把汽油还回去,我们昨天太累了,都还没有将这些汽油倒入查克的油箱呢。我们得向韦尔奇先生道歉,并保证再也不喝酒了。没有人提及我们违背的诺言。我们同意博尔格先生提出的条件,除了一个——我们不愿告诉他还有哪些共犯。他反复询问他们的名字,但在我看来,这显然只是仪式的一部分,起码我们不会出卖朋友,这一点想必让他很开心。反正他早就知道共犯是谁了。
我们站起来握了握手。博尔格先生明确表示,他不想对我们指手画脚。他希望事情快点结束,越快越好。博尔格太太没有站起来。我能看出她仍为我们所干的错事感到不安,但我本人倒没有这种感觉。
我和查克把罐子放到车上,开到了韦尔奇农场。从田野走过去倒不远,但要开车的话,我们就得开到主干道上,再拐上未铺砌的蜿蜒小路,昨天下雨了,地上还有些泥泞。查克开得很快,所以车没有陷进泥里。泥浆嘭嘭地砸着车厢底板。我们穿过威忌州松林,松林后面时不时露出一间房子或者放牛的空地。一路上查克都在不停地骂脏话。
我们开进韦尔奇家的车道,静静地坐了片刻,才下车。
以前暑假的时候,我在几个农场干过活,帮忙收割牧草,然后晒干。这些农场位于马尔布芒特上游河谷地带。它们邻近河流,但又不至于靠得太近,它们排灌良好,土壤肥沃。农场主都混得不错,他们买了最新的设备,还给房屋和谷仓涂了油漆。他们的院子里长满青草,周围有一圈花坛,点缀着喂鸟器、马车车轮和大型陶瓷松鼠。
韦尔奇的农家庭院里一片泥泞,简直就像猪舍。里边什么都没种,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猫,没有鸡,没有跑过来挑衅我们的小狗。他们的房子很小,是灰白色的,破烂不堪。房瓦上长满了苔藓。没有走廊,只是从一面墙上拉了块防水帆布,遮住带有轧液机<a id="jzyy_1_263" href="#jz_1_263"><sup>(2)</sup></a>的洗衣盆,遮住晾衣绳,绳上挂着大大小小颜色暗淡的法兰绒衬衫和劣质床单。
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我抬起头,发现天空如此湛蓝澄净,不免感到惊奇。
查克敲了敲门。一个女人开了门,在门口站着,后面跟着个小女孩。她们俩都是一头红发,瘦瘦的。小女孩对查克笑了笑。查克也苦笑了一下。
“我很吃惊,”那个女人说,“我必须承认我很吃惊。”
“对不起。”查克说。他露出羞愧的表情,就像早上在厨房里表现的一样。
“我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是你们干的。”她说。她看看我,又瞅瞅查克:“你刚才道歉了。嗯,我也感到很遗憾。韦尔奇先生也是如此。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韦尔奇太太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她的丈夫。我们在泥泞中跋涉时,两边手上拿着的汽油罐不停地晃动,查克骂道:“该死,该死,该死……”
韦尔奇先生正坐在一堆木材上,看着杰克和另一个儿子。他们离得有点远,轮流拿工具在地上打洞以插桩。韦尔奇先生的头都快秃了,他那稀稀疏疏的棕色头发被风轻轻一吹,就飘起来了。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深蓝色工装式连衣裤,看上去很硬挺,脚踝处沾满了泥。我们走到他身边,把罐子放下。他瞅了瞅这些罐子,又回头望着他儿子。他们俩边工作边盯着我们,不是威胁的眼神,只是为了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能听到机器在泥面吱吱作响,就像昨天晚上我们的鞋子踏入泥泞的声音。查克朝他们挥手致意,他们俩都点了点头。
我们看了他们一会儿。接着查克就走到韦尔奇先生身边,开始低声说话,说他为我们所干的事儿感到抱歉。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提到我们昨晚喝了酒。他表现得严肃而真诚,几乎带有悲壮的意味。
韦尔奇先生看着他的儿子们,没有说话。查克说完后,韦尔奇先生转过头看着我们,动作缓慢而吃力,不难看出他觉得与我们对视很痛苦。他满脸胡茬,两颊凹陷,脸上沾着些泥点子。他那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好像哭了很久,又好像将哭未哭。
无须看到韦尔奇先生的眼泪,我就知道自己干了件无耻之事。初次来到这个农家庭院时,在大白天看到这个地方时,我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接下来看到的一切令我更加羞愧难当。这些人过得很惨淡,他们已经在悬崖边上了,而我还把他们往外推,没有推很远,但肯定让他们更濒临边缘了。归还汽油并没有改变这一结果。我们所造成的真正伤害在于,他们意识到有人本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们动手,但选择了放过他们。这肯定让他们觉得自己卑微渺小,孤苦伶仃——这就是我们造成的伤害。有些是我想明白的,有些则是我感受到的。
韦尔奇农场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单单是因为这里的房屋与我在西雅图住过的房子很像,还因为整个视野、整座房屋、整片泥地和它们带来的寂静感觉,男孩们一会儿拿起打洞机,一会儿又放下。我在这里重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败涂地。
为什么杰克和他的兄弟要往地上打洞呢?如果在那里竖起篱笆,不就与庭院四周原有的篱笆平行了吗?韦尔奇家里根本没有圈养动物——重新围篱笆毫无用处,他们的工作毫无意义。多年后,当我等待一条船载我过河时,我看到两名越南妇女有条不紊地用棍子砸着废弃的卡车轮胎。她们就这样砸了好久,我过河的时候,她们仍在这么做着。她们就是我所做的梦的一部分,我在这些失败之梦、诅咒之梦里觉得韦尔奇一家似曾相识,庄严地进行认真而无用的操作。
把别人当成符号,是一种幼稚或者说糟糕的想象。我不认识韦尔奇一家子,我无权这样定义他们。我只能谴责自己,但无权感到恐惧、怜悯或厌恶。但我又确确实实有这些感觉。我有点慌了。我没法好好呼吸,只想走开,逃离此地。
韦尔奇先生对查克说了些什么,我听不见,接着查克就走到一边去了。我知道韦尔奇先生已经接受了他的道歉。韦尔奇先生在等着我过来道歉,看他等待的样子,我就知道这对他来说很痛苦。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但我仍待在原地,看着韦尔奇家的男孩们挖出泥土。我没法动弹,也没法开口。我只能继续站在那儿。当查克意识到我不打算说些什么时,他低声道别,握了握韦尔奇先生的手。我跟着他上了车,没有再回头看。
到家后,博尔格先生敲了敲我们的房门。这个礼貌的小动作里透露着希望,他进来时,我能看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宽恕我们。但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他的原谅,心里十分难过。他朝我们点头致意,问道:“怎么样?”
查克没有回答。自从我们离开韦尔奇家,他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了。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没有道歉而瞧不起我,但我无法向他解释我的感受,我甚至都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我觉得,解释和借口是一码事,怯懦的人才会找借口。感受也是如此,特别是那些复杂的感受。我没有承认这些感受的存在,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有这些感受。
查克沉默着。我们的关系就要破裂了。我以前没办法像他一样放浪形骸,现在也没办法像他一样忏悔道歉。
查克没有回答,博尔格先生就盯着我。
“查克道歉了,”我说,“但我没有。”
博尔格先生让查克出去一下。查克走后,博尔格先生坐到另一张床上。他表现得很有耐心,想要了解我为什么没有道歉。我只能告诉他我做不到。
他继续追问。
“我想道歉来着,”我说,“但就是做不到。”
“这么说你同意自己应该向韦尔奇一家道个歉。”
“是的,先生。”
“你答应要道歉的,杰克。你做出承诺的。”
我又说了一遍我想道歉来着,但就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