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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格先生对我彻底失望了。这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告诉我,他和博尔格太太曾希望我搬来和他们一起住,我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比我和继父在一起时要幸福得多,但情况似乎并非如此。总而言之,他觉得我继续待在这儿毫无意义。他说当天晚上就要打电话给我母亲,安排她来把我接走。我没有跟他争论,我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决定去参军。
第二天母亲开车过来了。她与博尔格夫妇私下交流了几个小时,然后开车带我去兜风。起初,她一言不发。她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下巴的肌肉也绷紧了。我们沿着这条路开了好几千米,一直开到卡车停靠站。母亲驶入停车场,关掉了引擎。
“我不得不哀求他们。”她说。
她告诉我她的哀求打动了他们。博尔格先生最终同意让我继续留在这儿,只要我答应放学后去韦尔奇家的农场打工,将功折罪。
我说我不想这样做。
她不理我。她看着方向盘,说博尔格先生希望我跟卡尔神父聊聊。他希望卡尔神父的宗教信仰能够感召我,博尔格先生认为比起他所布道的,卡尔的布道与我从小熟悉的宗教信仰更加类似。母亲说我有两个选择:要么跟博尔格先生回去,要么收拾行李走人。现在就得做出抉择。而且,如果我决定走人,就得想好下一步计划,因为我不能和她一起回家了——德怀特不会让我进门的。她在西雅图找的工作似乎有点眉目,但得过一阵子才能确定,等定下来了,她还得花时间熟悉工作内容,找找住处。
“你为什么不向那些人道歉?”她问。
我告诉她我做不到。
她看看我,又看看车窗外面。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疏离过。就算我抢了银行,她也不会抛下我不管,但这次情况不一样。她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听上去心不在焉的。
我告诉她博尔格夫妇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开车把我送了回去。把我放下车之后,她就迅速离开了。
博尔格先生那周太忙了,没空安排我去韦尔奇农场帮忙,但我对此并不知情。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去商店,等着他叫我到外面坐车过去。我走进商店,踌躇一会儿,如果没人发话,我就悄悄地走进后屋,穿上围裙,干些杂活。以前我和查克常常一起干活,一起交谈,互开玩笑,互扔抹布,拿扫帚柄戳对方的屁股。但现在我们各干各的,谁也不搭理谁。我会胡思乱想。有时候,我想象着自己待在韦尔奇农场,被沼泽地吞没,周围都是谴责的面孔。每当这个念头出现时,我都不得不闭上眼喘口气。
一周将尽,卡尔神父来了。他在储物间与博尔格先生聊了几分钟,然后把我叫了出去。“我们去散散步吧。”他说。
我们沿着一条小径走到河边。一路上,卡尔神父默默不语。他捡了块石头丢进水中。去年夏季童子军开营当天,牧师给每组新生都做了布道,我不禁愤世嫉俗地揣测道,卡尔神父也会做一模一样的布道。夏令营的那位牧师会走到湖边,随便抓起一把石头,将其中一块投进水中。“只是一小块鹅卵石。”他会若有所思地说道,仿佛这是他刚刚才想到的,“只是一小块鹅卵石,但是看看它所激起的涟漪,能够扩散得那么远……”到夏末的时候,我们所有营地辅导员都公然鄙夷他。我们管他叫涟漪。
但是卡尔神父没有对我做这种布道。他不可能这样做。他的信仰之路充满艰辛,他并不打算运用什么文辞技巧来巧妙地谈论宗教。他的父母是犹太人,他们俩都在集中营遇害了,卡尔神父也差点没命。战后不知何时,他改信了基督教,随后成为牧师。他讲话仍带有东欧的腔调。他长得黝黑,十分俊朗,但他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不得不对付虚伪轻浮之徒,他就不再显得体贴,而是变得严厉起来。我以前就曾被他训过,现在又要挨训了。
他问我我以为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甚至都没打算要回答。
“看看你自己,杰克。你在干什么?跟我说说你认为自己在干什么。”
“我想我把事情搞砸了。”我说道,悔恨地摇了摇头。
“别说废话!”他喊道,“别说废话!”
眼看他就要动手打我了。我决定闭嘴。
“如果你还执迷不悟。”他问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回答我!”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了,“你知道的。”他捡起另一块石头,抛进河里。
“你想要什么?”
“什么?”
“想!你肯定有想要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心知肚明。但我确信自己的回答会越发激怒他,我是个大俗人,他则截然相反。我无法想象卡尔神父想要金钱,想要一大堆商品,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世界的尊重;难以想象他会和我一样想要这些东西,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不屑一顾。
我无言以对,在我看来,卡尔神父所希望的那种救赎,与我想要的救赎完全不同。他信仰上帝,而我追求名利。
我打算搪塞过去。我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我说。
他坐在一根木头上。我犹豫了一下,在离他有点远的位置坐了下来,凝视着河面。他拿树枝戳着地面,问我是否要让母亲伤心。
我说不是的。
“不是吗?”
我摇了摇头。
“好吧,可这就是你现在干的事情。”
我一声不吭。
“那好吧。你想让她开心吗?”
“当然。”
“很好。这就是你的愿望之一,对吗?”我同意了,他接着说道,“但是你现在让她伤心了,对吗?”
“我猜是的。”
“这不是猜出来的,杰克。你就是在伤她的心。”他看着我,“那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你为什么不停下来?”
我没有马上说话,担心答应得太过爽快。我想装作认真地在思考他所提的问题。“好的,”我说,“我试试看。”
他把手中的树枝丢掉了。他还在盯着我,我知道他识破我了。他根本没有真正“触及”我的心灵,因为我总是把真实的自我隐藏起来。站在这儿面露歉意、信誓旦旦的人是个假货,真实的我并不在这里,卡尔神父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我们并没有马上离开。我们凝视着水面。河水径流量大,水位上涨。在岸边,绿得发棕的河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离岸较远的地方,河水在长满苔藓的巨石和盘曲的树根之间翻腾。水声起伏变化,但河底总是传来深深的叹息,如果你仔细聆听,这声音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你就感觉天地间只剩下这个声音了。鸟掠过水面,沿岸的颤杨树上新叶闪耀。
现在正是春天。我们俩被这春色迷住了,忘记了我们本要离开。我们像同一类动物一样,待在一块儿。我们突然惊醒过来,恢复了神志。卡尔神父给了我最后的忠告,我说我会做得更好的,然后我们就回到了商店。
到了周末,博尔格先生告诉我,他与韦尔奇夫妇交谈过了,但他们拒绝我的帮助。“他们不肯让你去。”他说,他表现得很严肃,为的是让我知道,这是对我的终极惩罚,比起这个来,去他们农场辛勤工作根本不算什么。他真的让我感到失落了。但我缓过劲来了。
有天晚上,警长来到主屋里告诉博尔格夫妇,查克将被指控犯有法定强奸罪<a id="jzyy_1_273" href="#jz_1_273"><sup>(3)</sup></a>。霍夫和疯子是共犯。那个女孩在康克立中学读书,跟我同班——她是那群歇斯底里、脾气乖戾的女孩之一,她们穿着紧身的衣服闲逛,脸上化着浓妆,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烟,在课堂上讲话,竭尽所能吸引男孩们的注意力,这些男孩肯定不怀好意。她怀孕了。她想要保守秘密,可是她变得太胖了,怀孕还不到两个月就被发现了。她叫蒂娜·弗拉德,但大家都称她为“那股洪流”<a id="jzyy_1_274" href="#jz_1_274"><sup>(4)</sup></a>。她十五岁。
警长与蒂娜交谈了一下,根据她的意见,他说服她父亲先别急着提出指控。蒂娜说她不想指控任何人,她只想让查克娶她。然而,弗拉德先生想将他们全都送进监狱。不过他肯定知道这对他的女儿一点帮助都没有,他也肯定知道,如果蒂娜能嫁入像博尔格这样的家庭,那将是天大的运气,大家做梦都想不到这等好事会发生在蒂娜身上。因此他接受了警长的建议。他只是在等查克的回复。
那天晚上查克从主屋回来,坐在他床上,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他还告诉我,他并不想娶蒂娜·弗拉德。他也告知警长了,表示他选择在监狱中度过余生。警长让他不要太匆忙地做决定。他会先稳住弗拉德先生,让查克再好好考虑一下,与他的朋友们讨论讨论。但查克拒绝蒂娜会带来什么后果,警长讲得很明白。他会被判入狱。这种指控是非常严重的,而且铁证如山。
查克说他不会跟她结婚的。
我告诉他我也不会愿意的。我给了他一些鼓励,但内心里其实幸灾乐祸,不仅是因为这会减轻我的压力。当我陷入麻烦时,他抛弃了我,我到现在都感觉很受伤。现在换查克备受煎熬了,我正好有机会展示一下,作为朋友,我比他要称职得多,为此我挺高兴的。我会坚决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
没有人像我这样捍卫他。霍夫和疯子没有这样做,就连他父母也没有这样做。博尔格太太痛苦到无法跟他说话。她不停地哭泣,几乎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博尔格先生对她的关切、担忧,化作对查克的熊熊怒火。他把查克数落得很惨,在没批评他的时候,他也一直怒目而视,尤其是在用餐时间。吃晚餐的时候是一天中最糟糕的时段。没有人说话。刀叉敲击瓷盘的声音、咀嚼吞咽的声音和椅子吱吱呀呀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都被放大了,显得十分骇人。查克的姐妹们风卷残云般地吃完饭,就赶紧出去了。我也是如此。查克不得不留下来,等其他人都走了,他父亲开始恫吓他。
博尔格先生要他跟蒂娜·弗拉德结婚。查克本人也承认了,他跟那个女孩上过床。至于她是否也跟另外两个男孩抑或是一百个男孩上过床,这都不是重点,既然查克与她上过床了,他就得为后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负责。再苦再难,他也必须承担责任。之前,他干了些大人才干的事,现在是时候当个真正的男人了。
博尔格先生肯定是把自己的看法埋在心底了。他固然大度,但自尊心也很强,在劝说儿子娶“那股洪流”时,他不可能不觉得丢面子。可是他还是选择牺牲原则,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霍夫和疯子也希望查克和蒂娜结婚,但他们的理由比博尔格先生的更为简单。如果查克不娶她,他们俩都得跟着他一起进瓦拉瓦拉县<a id="jzyy_1_276" href="#jz_1_276"><sup>(5)</sup></a>的监狱。这似乎没有必要,也并不公平。查克咬紧牙关忍几年,再甩掉她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