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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不是什么有钱人,只能在勒梅租了个房子。这地方位于大河边,离圣路易斯只有几英里。说来也奇怪,约翰挺喜欢这地方的,他看上去精神挺好的,轻灵得像只兔子,他因此疑惑是不是拉勒米那见鬼的饮用水有问题。约翰说,他在寻思酝酿着一个计划,随即就给我们的老朋友——在达格斯镇雇佣过我们的努恩先生——写了信。这封信就像先前他收到的那封信一样,在广阔的土地上转悠了一大圈,约翰足足等了一个多月才得到回音。从努恩先生的来信中我们得知,他早已离开了达格斯镇,原因是太多的外乡人来到了镇上。努恩先生说,他要在大激流城弄起一个新场子,搞滑稽说唱和演出,就是白人扮演黑人的那种;他还说,假如托马斯·麦克纳尔蒂那俊美的小模样没在战场上被毁掉,那么大概还是有活儿给他干的。那天夜里,在那张老旧的破床上,我们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隔壁房间里,薇诺娜发出阵阵小猫打鼾那般的轻微呼噜声。我们感知到未知前景的诱惑力。
“我觉得你的样子反正没怎么变。”约翰说,在暗夜微光中打量着我。
住在一栋房子里,而不是像鬼魂一样在军营中游来荡去的,这对我们而言依旧还是新鲜体验。薇诺娜现在有了一张自己的小床,她之前从未见过什么城镇,所以很喜欢跟我们一起四处逛逛,搭乘渡船到河对岸的商店去。预期中简单的家常饭菜,她确实能一手搞定,和我们的交流也没太多障碍。路上那些粗野无礼的糙汉,倒也没过多地侮辱调戏她,也许是因为觉得我们不面善吧,看上去就是一副会随时挥拳头的样子——我们的确有可能会这么做。约翰身高肯定有六英尺三,人们大都不敢随随便便就去惹他。我虽是小个子,但最锋利的匕首或许反倒是那短一些的,而且我总是在裤带上挂着那把柯尔特短枪。我觉得薇诺娜平时也没有太多的事要做,难免无聊,我们就带她去了圣路易斯,还给她买了三条裙子,她从此有了自己名下的一身行头——好看的粉色,可爱的荷叶边褶子。店里的姑娘们同时还给她配齐了该有的内衣,这些我没看到,因为店员要我转过身往别处看。我们还给她买了鞋子和其他的配饰,该有的基本都有了。我们的住处附近有一个黑人洗衣妇,每周给我们洗一次衣物。她甚至还会给有些衣服上浆。她说,圣路易斯的黑人礼拜堂祈祷室什么的,以前动不动就会被人放火烧,但最近倒是没听说再被烧了。薇诺娜的黑头发直直的,我们带她去理发店修剪,弄得漂漂亮亮的,还给她买了梳子和发刷——她总爱对着梳妆镜打理那乌黑的长发。薇诺娜,她姓什么,没人说得出,说出来了那发音也读不好。于是我们问她,柯尔与麦克纳尔蒂,她喜欢哪一个。她说柯尔更好听一点儿,或许确实如此。
我们去买火车票,那是新开通的到大激流城的铁路线。报乘客姓名时,我们就说她叫薇诺娜·柯尔,听起来相当自然。
经由卡拉马祖,我们到了大激流城,在城里的“甜美”旅馆暂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我们的老朋友努恩先生来见我们。在那颠簸不停、哐啷哐啷作响的火车上,薇诺娜始终都保持着僵直的坐姿,神色紧张,毫无睡意,就仿佛被恶魔附体了一般。窗外是美洲大陆的风光,有壮美也有狰狞,如图画般时而打开时而闭合,但薇诺娜似乎并无闲情欣赏。古老的湖泊就像大海,古老的森林荫翳重重,就如孩童期恐惧的那种黑暗,但突然之间,又会有城镇光鲜招摇地闯入视野,然后是大片的泥地。
我们发现,努恩先生并没有变多老。他的着装华丽而时髦,像鲭鱼般整洁利落;他的黑外套闪烁着奇异的光泽,那是用黑熊的毛皮缝制而成;他的领带是蓝知更鸟的蓝,时刻彰显着生机勃勃的华彩;他的衬衫袖扣(他告诉我们)用了珍贵的材料——是从澳大利亚的河流里捞出来的祖母绿宝石;他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面庞间满是清晰的轮廓线,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毫无瑕疵。或许泰特斯·努恩已经进入他的全盛期,走上了人生巅峰。
约翰看看他,又看看我,咧嘴大笑,那笑声表露出的只能是快乐、轻松和宽慰。努恩先生注视着我们,戴着手套的双手会意地鼓掌,就像玩三张牌赌局的庄家那般沉着,但他可不是什么出老千的骗子。他也跟着我们一起笑起来,我始终没有忘记他在达格斯镇为我们提供的帮助,那些愉快的回忆无疑是我们继续合作的良好基础。漫长的旅途让薇诺娜疲惫不堪,但她依然打起精神,加入了我们的欢乐相聚。她笑得很开心,就像暴涨的河水恣肆地漫过夏日的草地。努恩先生刚走进旅馆房间,就朝她鞠躬致意,握着她的手,轻柔地摇动两下,问候她情况可好。“我挺好的。”她说,拿出了从尼尔太太那里学来的波士顿英语的最高水准。“这是约翰的女儿。”我脱口而出,甚至没有多思虑一下,之前也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约翰倒也没吭声,不反驳,脸上还是堆满笑容。“好嘛,”泰特斯·努恩说,“我猜啊,她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他微微垂下了头,仿佛是暗示他明白那美人可能已不幸离世,故此哀悼,而他也不打算再问这个话题,除非是我们自己主动跟他讲更多。于是,我们就此打住,不提那话茬儿了,就仿佛那是民谣的最后一个音符。
一个小个子女佣,黑得跟磨刀石一般,往房间端来了茶和威士忌。我们八只眼睛的目光一起落到了那托盘里的茶壶和杯子上,随即又一次爆发出开心的大笑。天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猜我们是晕了,得意忘形了。努恩先生说,在城中“引力角”<sup><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sup>的一处豪华礼堂里,他有一个挺大的生意项目运转得很好。假扮黑面孔的滑稽说唱艺人,那个团队可是从廷巴克图到卡拉马祖这地界范围内最棒的一伙人。“哎呀,”他说,“他们都是相当正常的角色,只除了一个宝贝,他手上的台柱子,叫作‘逗留客拉索尔’。这人什么大姑娘小媳妇都能演,也真是个可恶的人才。”
“两位小哥,你们来这里打算干点儿什么?”努恩先生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