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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现在令人感到他的存在……我大理石般的柔美身体松弛了,破裂了,变形了……在海边行走时,我有时感到力量和活力过剩,我有时想,这个小生命将属于我,只属于我,但在其他日子……我感到自己像落入陷阱的可怜野兽……随着希望和绝望的交替,我常常想到我在青年时代的朝圣、我的漫游、我的艺术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以往的序曲,它消失在通往等待孩子来临的迷雾中,孩子是任何一个农妇都能造出的杰作……我开始被各种各样的恐惧攫住了。我徒劳地想,所有女人都有孩子。这是很自然的事,但我害怕。怕什么?当然不是怕死,甚至也不是怕痛苦,我有一种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莫名的害怕。我柔美的身体越来越在我惊讶的注视下变形了。我的水神一般充满青春活力的妩媚身体哪里去了?我的抱负、我的名声哪里去了?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感到自己很悲惨,被打败了。同生命这个巨人斗争,双方实力是不相等的;于是我想到快要出生的孩子,我的所有忧虑烟消云散了。黑暗中的等待多么残酷啊。我们要为做母亲的光荣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啊!……
琳达跌坐在草地上。
尤其是,可以在伊莎多拉·邓肯的《我的一生》中看到:
“为什么你还在笑?”她严厉地问,“如果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你就不会笑了……”琳达对这个小家伙的自信十分惊讶。啊,不,真诚点。这不是她的感觉;这是完全不同的某种东西,这样新奇的东西,这样……眼泪在她的眼睛里滚动,她轻轻地对孩子说:“你好,我古怪的小东西……”
反过来,那些喜爱卖弄风情,把自身把握为肉欲对象,自恋肉体之美的女人,看到自己变形、变丑、不能引起情欲而感到痛苦。在她们看来,怀孕根本不是一个节日或者一种丰富,而是像自我的缩减。
所有这些例子足以表明,不存在母性的“本能”,这个词无论如何不能用于人类。母亲的态度是由她的整个处境和她承受的方式决定的。就像大家刚刚看到的那样,它是多种多样的。
这真逗,我觉得我在参与形成一颗很小的行星,我在塑造这脆弱的天体。我从来没有这样接近生命。我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感觉到,我是大地的姐妹,与植物和汁液同在。我的脚行走在大地上,就像踏在一头活兽身上。我想着充满笛声、苏醒的蜜蜂和露水的白日,因为他在我体内蹬腿和躁动。如果你知道这萌芽的灵魂在我心中放进了多少春天的清新和多少青春活力,那就好了。再说,这是皮埃罗幼小的灵魂,它在我腹内的黑暗中形成两只同他一样的大眼睛。
但事实是,如果情况不是绝对不利,母亲在孩子身上会找到充实的感觉。柯莱特·奥德里提到一个年轻的母亲时写道:
她在给丈夫的信中说:
这仿佛是对自身存在的现实的一种回答……通过他,作为开始,她控制一切事物和她本身……
噢潮湿的小嘴我柔软的果实。
她让另一个女人这样说:
我用自己一片心做成你的心
他压在我的手臂上和我的胸口上,仿佛是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达到我力气的极限。他把我埋入地下的寂静和黑暗之中。他一下子把世界的重量压在我的肩上。这确实是我想要他的原因。我单独一个人太轻了。
附在我的花上这萌芽的小生命
有些女人只想“多生”,而不想做母亲,在孩子出生或断奶后,对孩子便失去兴趣,只想重新怀孕。相反,还有许多女人感到,正是分离本身给她们带来孩子;孩子不再是她们本人不可分的一部分,而是世界的一部分;孩子不再暗中纠缠她们的身体,而是可以被看到和被触摸。在经历了分娩的愁苦之后,塞西尔·索瓦日表达了占有型母亲的快乐:
噢我担心地爱抚着受宠的你
你是我的小情人
稍后:
在你妈妈的大床上
你的娇体悄悄地长成在里面。
我能抱住你,给你亲吻,
在你周围我的生命是热毛毯
掂量你美好的前程;
你属于我如同黎明属于平原
你好,我的小雕像,
其他女人的心情更为沉重,她们无休止地反复考虑她们新的重要性。哪怕只受到一点鼓励,她们就重新捡起男性神话,她们以<b>生命</b>的生育之夜去对抗精神的清醒,以内在的神秘对抗明晰的意识,以极其人为性的肚子的沉重对抗不生育的自由;未来的母亲感到自己是腐殖土和耕地,是源泉,是根基;她睡觉时,她的睡眠是各种领域在其中发酵的混沌的睡眠。有的女人更能忘却自我,尤其沉醉于在体内生长的生命之宝。塞西尔·索瓦日在她的诗歌《萌芽的灵魂》中表达的正是这种欢乐:
你由血、欢乐、肉体做成,
柯莱特告诉我们,她的一个朋友将这种幸福的怀孕称做“男人怀孕”。实际上,她像这种女人的典型:她们勇敢地承受自己的状况,因为她们没有沉迷在其中。她同时继续自己的写作。“孩子表明,他要早到,于是我将钢笔的帽套拧紧了。”
我的小替身,我的兴奋……
快分娩时,我就像一只拖着偷来的鸡蛋的老鼠。我感到不舒服,有时我太疲倦,反而睡不着……身体笨重,感到疲倦,我漫长的节日仍然没有中止。人们给我那么多的特权和照顾……
有人再三说,女人在孩子身上幸福地找到阴茎的对等物,这完全不正确。事实上,成年男子不再把他的阴茎看成一个神奇的玩物,他的器官保持的价值,就是他要占有的觊觎之物的价值;同样,成年女人嫉妒男性的是他吞并的猎物,而不是这种吞并的工具;孩子满足了这种攻击性的肉欲,那是男性的拥抱没有满足的,孩子是她献给男性的这个情妇的对等物,男性对她来说不是这种对等物;当然,没有准确的对等:一切关系都是独特的,但母亲在孩子身上—正如情人在情妇身上—找到的是肉体的充实,这并不是体现在投降中,而是体现在支配中;她在孩子身上抓住的是男人在女人身上寻找的东西;一个他者同时是自然和意识,这是她的猎物,她的<b>分身</b>。孩子体现了整个自然。柯莱特·奥德里的女主人公告诉我们,她在孩子身上找到的是:
第六个月,第七个月……最初的草莓,最初的玫瑰。除了漫长的节日,我还能将怀孕称做什么呢?分娩的痛苦已被忘却,却忘不了这独一无二的漫长节日,我对此一点儿也没有忘记。我尤其记得,心血来潮时睡意攫住了我,也记得,就像在童年时,又需要躺在田里、草地上和热烘烘的地上。唯一的“欲望”,健康的欲望。
为我的手指触摸而存在的皮肤,它实现了所有小猫、所有花朵给人的许诺……
怀孕的女人的幸福不知不觉地、不慌不忙地潜入到我体内。我不再感到任何不适、任何不幸。愉快的心情,嗡嗡的声响,应该以何种科学的或者亲切的字眼来称呼这种储存呢?它绝对充满了我全身,因为我不能忘怀它……我厌倦了避而不谈,在这种情况下从来不说的,这就是自豪感,平庸的卓越感,这是我在怀孕过程中所感受到的……每晚,我都对我生活中的一个美好时光道别。我很清楚,我会留恋它。但欢乐、嗡嗡声、愉快的心情淹没了一切,在我身上笼罩着温馨的动物性、因体重增加和我培育的生物微弱的呼喊而使我产生的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