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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人们责备少女的所有缺点,只不过更表明了她的处境。在满怀希望和雄心勃勃的年龄,在生活的愿望、在地球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愿望变得强烈的年龄,知道自己是被动的和依附于他人的,那是令人难堪的状况;女人正是在这种想征服的年龄知道,任何征服对她来说都是不允许的,她应该自我否定,她的未来取决于男人的一时心血来潮。在社会方面和性方面,新的渴望在她身上苏醒后也注定得不到满足;她的一切生命力或精神方面的冲动,马上受到阻遏。可以理解,她很难重新建立自己的平衡。她多变的脾气,她的眼泪,她的神经危机,更多不是生理脆弱的结果,而是深度不适应的标志。
然而,她的犹豫不决也来自这种缺乏控制;她梦想她是无限的;她在让他人赞赏的人物中仍然是异化的;这取决于外来意识,她危险地处在这个分身中,她将这分身等同于自身,但她被动地忍受它的在场。因此,她是敏感易怒和爱虚荣的。一点点批评,一点点嘲讽,就使她整个儿不自在。她不是从自身的努力,而是从任意做出的赞同中抽取出自己的价值。这种价值不是由特殊的活动确定的,而是由一般的威望建立的,因此,它似乎可以量化;当一件商品变得太一般化时,它的价值就会降低,所以,只有在其他少女都并非如此时,这个少女才是罕见的、不同寻常的、杰出的、卓越的。她的女伴是对手和敌人;她试图贬低她们,否认她们;她爱嫉妒,而不是善意待人。
可是,少女通过千百条虚幻的道路要逃避的这种处境,有时她却也确实予以承受。她的缺点令人恼火,但是她有时又以卓越的优点令人惊讶。缺点和优点有同样的根源。她可以将拒绝世界、不安的等待、虚无变成一个跳板,从孤独和自由中探出头来。
然而,她不限于消极地反对强加给她的处境,她也力求弥补不足。未来使她害怕,现在不能满足她;她迟疑不决是否要成为女人;她对还只是个孩子感到恼火;她已经离开过去;她没有介入新生活。她在关注,却什么事也没有<b>做</b>,因为她什么事也没有做,她就什么也没<b>有</b>,她<b>什么也不是</b>。她正是通过做戏和欺骗,竭力填满这空缺。人们时常责备她狡猾、爱说谎,编“故事”。事实是,她注定要保密,要说谎。十六岁时,一个女人已经经历过艰难的考验:青春期、月经、性欲的觉醒、最初的骚动、第一次兴奋、恐惧、厌恶、可疑的体验,她在心里藏着所有这些东西,她学会了小心保守她的秘密。仅仅要藏起卫生带、隐瞒月经的事实就已经把她引导到说谎。在短篇小说《老人》中,凯·安·波特<a id="jzyy_1_735" href="#jz_1_735"><sup>(28)</sup></a>叙述,生活在一九○○年左右的美国南方年轻女人,每逢参加舞会,为了阻止月经到来,吞食盐和柠檬的混合物,以致得病,她们担心年轻男人根据她们的眼睛起黑圈、接触她们的手、也许有股气味,了解她们的身体状况,这样想使她们恐慌。当感到两腿之间有带血的布时,说得更普遍一点,当了解肉体与生俱来的不幸时,很难扮演偶像、仙女、远方的公主。羞耻是对被人把握为肉体时自发的拒绝,接近虚伪。尤其是,人们指责少女说谎,是因为她必须装作是客体,而且是一个有魅力的客体,然而她感到自己是不确定的、支离破碎的存在,又了解自己的缺陷。化妆品、假发、束腰的紧身带、“起衬托作用的”乳罩,都是假象;面孔本身戴上了假面具,巧妙地使之产生自然的表情,模仿美妙的被动性;没有什么比在实施女性职责中突然发现一副熟悉的面孔更令人惊异的了;它的超越性否定自身,却模仿内在性;目光不再感知,而是在映照;身体不再活动着,而是等待;所有的举止和微笑都成了召唤;少女解除了武装,任人摆布,只是一朵被奉献的鲜花,待摘下的果子。正是男人鼓励她成为这些诱惑,同时要求被诱惑,然后,他生气和指责。但他对朴实的女孩只有冷漠,甚至敌意。他只受到给他布下陷阱的少女的诱惑;她献身,又在窥伺猎物;她把被动性用作引诱,将自己的弱点用作她的力量的工具;既然她被禁止直率地进攻,就只好施展谋略和算计;她孜孜以求的是显得像白白地奉献;因此,人们责备她背信弃义,的确如此。无疑,由于他要求支配,她不得不向男人奉献顺从的神话。人们能够要求她扼杀最本质的要求吗?她的顺从一开始就是反常的。再说,她欺骗并非仅仅出于狡狯。由于所有道路都给她封死了,她不能<b>行动</b>,她必须<b>存在</b>,一重诅咒压在她的头上。小时候,她扮演舞蹈家、圣女;后来她扮演自己,真相确实如此吗?在人们封闭她的范围内,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真相就是被揭露的现实,而揭露是通过行动进行的,可是她不行动。她对自己叙述的故事—她也时常对他人叙述—她觉得更能表达她内心感到的可能性,而不是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平铺直叙。她无法衡量自己,她以做戏来聊以自慰;她生动地描绘一个人物,力图给他重要地位;她试图通过狂妄的行为使自己变得特殊,因为她不被允许在确定的活动中个性化。她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世界中不承担责任,微不足道,因为她没有其他严肃的事可做,所以只能“编故事”。季洛杜<a id="jzyy_1_736" href="#jz_1_736"><sup>(29)</sup></a>笔下的厄勒克特拉是一个会编故事的女人,因为要用一把真的剑去完成一件真正的谋杀,是只属于俄瑞斯忒斯所做的事。少女由于还是孩子,在争吵和愤怒中弄得精疲力竭,她让自己病倒,表现出歇斯底里的不安,为的是吸引人注意,成为一个<b>受重视</b>的人。正是为了变得举足轻重,她干预他人的命运;她不择手段;吐露秘密,编造秘密,出卖别人,恶意中伤;她需要周围出现悲剧,以便感觉到是生活着,因为她在自己的生活中找不到援助。出于同样理由,她很任性;我们形成的幻觉,我们从中得到安慰的意象,都是矛盾的,只有行动使不同的时间得到统一。少女没有真正的意志,而只有欲望,她无条理地从这个欲望跳到那个欲望。造成她这种有时很危险的、前后不一的言行的是,每时每刻,她只消进入梦想,便整个儿投入。她处在不妥协、提要求的一边;她对确定和绝对有兴趣:由于不能掌握未来,她想达到永恒。玛丽·勒内吕写道:“我从不放弃。我总是想要一切。我需要喜欢我的生活,以便接受它。”阿努依<a id="jzyy_1_737" href="#jz_1_737"><sup>(30)</sup></a>笔下的安提戈涅以这句话做出回应:“我想要一切,马上就要。”这种孩子般的专横,只能在梦想自己命运的个体身上看到,梦消除了时间和障碍,它需要夸大,以填补现实的不足;凡是拥有真正计划的人,都了解有限性,这是他的具体能力的保证。少女想要得到<b>一切</b>,因为没有<b>任何东西</b>取决于她。面对成年人,尤其面对男人,她的“可怕的孩子”的性格便由此而来。她不接受融入真实世界给人强加的限制;她挑战并试图超越。希尔德<a id="jzyy_1_738" href="#jz_1_738"><sup>(31)</sup></a>等待索尔尼斯给她一个王国;需要征服它的不是她,因此她希望没有边界;她要求他建造前所未有的最高的塔楼,要求他“爬得像建造的塔一样高”,他犹豫着是否爬上去,担心会昏眩;她留在地上观看,否认偶然性和人类弱点,她不接受现实限制她宏大的梦。对于不在任何危险面前后退的人来说(由于她不需要冒任何危险),成年人总是显得平庸和小心翼翼;她在梦想中让自己异乎寻常地大胆,让成年人和真实的她比试。由于没有机会受到考验,她炫耀自己有最惊人的美德,而不用担心被揭穿。
少女保守自己的秘密,骚动不安,忍受着难以排解的冲突。这种复杂性使她情感丰富,她的内心生活比她的兄弟们更加深入地发展起来;她更关注心灵的活动,这些活动变得更细腻、更复杂;她比转向外界目标的男孩子有更多的心理感受。她能够重视与世界的对抗。她避免过于严肃和循规蹈矩造成的陷阱。她周围的人异口同声的谎言,受到她的讥笑,她洞若观火。她每天都感受到自己处境的不明朗,她超越无力的抗议,有勇气对既存的乐观主义、现成的价值观、虚伪的和安定人心的道德观重新提出质疑。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那个麦琪提供的动人例子就是这样,乔治·艾略特在这个人物身上再现了自己青年时期对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的怀疑和勇敢的反抗;男主人公们—特别是麦琪的兄弟汤姆—执著地肯定已成定论的原则,他们把道德凝固成正式的准则,麦琪企图重新注入生气,她推翻了这些准则,走到孤独的尽头,作为纯粹的自由浮现在男性僵化的世界之上。
在少女身上最常见的表示不满的形式之一,就是嘲弄。女中学生、年轻女工互相讲述多愁善感或者下流的故事,谈到她们的调情、与男人相遇、看到一对情人拥抱时都“噗哧”笑出声来;我认识一些女学生,她们故意从卢森堡公园的情人小径穿过,为了大笑一番;还有一些女学生常去洗土耳其浴,为的是嘲笑里面遇到的大腹便便的、乳房下垂的胖女人;讥笑女人的身体,取笑男人,讥诮爱情,这是一种否认性欲的方式,在这些笑声中,带着对成年人的挑战,是克服自身窘迫的一种方式;玩弄形象和字眼,以便扼杀危险的魔力,我曾看到初三的学生发现拉丁文课文中femur<a id="jzyy_1_734" href="#jz_1_734"><sup>(27)</sup></a>这个词时“噗哧”笑出来。更有甚者,如果小女孩被人拥抱、抚摸,她就会耻笑她的同伴或者和同学们一起发笑,作为报复。我记得有一夜在火车的一个隔间里,两个少女轮流被一个旅行推销员抚弄,他对自己的好运感到异常高兴,每一次,她们都歇斯底里大笑,既色情又羞耻,重新回到青春期的行为。在疯笑的同时,少女寻求语言的帮助,在某些少女的嘴里,可以找到令她们的兄弟们脸红的粗俗词汇;无疑,由于她们一知半解,所说的话在她们身上并没有唤起十分准确的形象,她们不是那么为此而惊骇;再说,她们的目的要不是阻止形象形成,至少是使之变得温和;女中学生互相讲述的粗俗故事远远不是用来满足性欲的本能,而是否认性欲,她们只是从幽默的角度来看待性欲,仿佛在做机械的、几乎是外科的手术。同笑声一样,运用淫秽语言不仅是一种抗议,这也是对成年人的挑战、一种亵渎、一种故意反常的行为。少女拒绝自然和社会,以大量古怪的方式对之挑战和冒犯。人们时常指出,少女有饮食上的怪癖:她吃铅笔芯、封信的小面团、木屑、活虾,吞服成打的阿司匹林;她甚至吃苍蝇和蜘蛛;我认识一个十分聪明的少女,她用咖啡和白葡萄酒合成可怕的混合饮料,强迫自己喝下去;另外,她吃浸过醋的糖;我见过另一个少女,她在色拉里发现一条白色的虫,决定嚼食。所有孩子都热衷于用眼睛、手,更进一步用嘴和胃去体验世界,但在青春期,小女孩尤其乐于在难以消化的、令人厌恶的东西中去体验世界。“令人厌恶的”东西往往吸引着她。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平时爱打扮,细心照料自己,被一切她看来“肮脏”的东西所吸引:她摆弄昆虫,欣赏月经弄脏的内裤,吮吸伤口流出的血。玩脏东西,显然是一种克服厌恶的方式;在青春期,这种情感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小女孩对自己过于肉感的身体、对于经血、对于成年人的性交、对于她注定要归属的男性是厌恶的;她在亲近她所反感的东西中自我满足时,却正好是在否认它。“既然我必须每月流血,我喝下我伤口的血是表明我的血不使我害怕。既然我必须服从令人反感的考验,为什么不能嚼食一条白色的虫呢?”这种态度在这个年龄十分常见的自残中以明晰得多的方式表现出来。少女用剃刀划破大腿,用香烟烧灼自己,割伤自己,剥自己的皮;我青年时代的一个女友,为了不去参加令人厌烦的园会,用一把小斧砍伤自己的脚,以致要卧床六周。这些施虐受虐狂的行为,既是一种提前的性体验,也是对它的一种反抗;在忍受这些考验的时候,必须心肠变硬,去对付一切可能的考验,由此使考验变得缓和,包括新婚之夜的磨难。当少女把一条鼻涕虫放在自己的胸脯上时,当她吞下一瓶阿司匹林时,当她自残时,那是在向她未来的情人挑战:你强加给我的,绝不会比我强加给自己的更可恶。这就是她对性爱做出的阴郁而自豪的初次尝试。她注定要成为被动的猎物,但她要求自由,直至忍受痛苦和厌恶。当她用刀砍伤自己,用炭火烧伤自己时,她是抗议破坏她处女膜的插入,她使之变得无效,以表示抗议。既然她以行动来接受痛苦,她是受虐狂,她尤其是一个虐待狂,作为独立的主体,她鞭打、嘲笑、折磨这有依附性的肉体,这注定顺从、她憎恨却不愿摆脱的肉体。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选择本真地拒绝自己的命运。施虐受虐的嗜好其实是一种根本性的自欺,小女孩这样做,是因为她通过拒绝,接受了女人的未来;如果她当初不承认自己是肉体,她就不会仇恨地残害自己的肉体。甚至她的施暴也来自隐忍。当一个男孩子反抗他的父亲和世界时,他用的是有效的暴力;他向一个同学寻衅,他打架,用拳头证实自己是主体,他让世界接受,他超越世界。但自我确认,让人敬服,对少女是禁止的,这就在她心里造成那么多的反抗,她不希望改变世界,也不希望超越世界;她知道,或者至少相信,甚至也许愿意受束缚,她只能破坏;她的愤怒中有着绝望;在生气的晚上,她砸碎杯子、玻璃、花瓶,这不是为了战胜命运,这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抗议。少女正是通过眼前的无能为力,反抗她未来的受奴役;她远没有摆脱束缚,徒劳地使性子,往往只是被束缚捆得更紧。针对自己和针对周围世界的暴力行为,总是具有消极性质,它们看来了不起,却没有效果。男孩子攀爬悬崖,和同学打架,把肉体痛苦、伤口和肿块看做他沉迷的积极活动微不足道的后果;他既不追求也不逃避这些活动(除非自卑情结使他处于同女人类似的处境)。少女看到自己忍受痛苦,她宁可在自己心里寻找暴力行为和反抗的滋味,而并不对结果感兴趣。她的反常来自她仍然处在童年的天地中,不能或者不愿意真正逃离这个天地;她宁可在自己的笼子里挣扎,也不寻求逃出笼子;她的态度是消极的、反射性的、象征性的。有时候,这种反常采取令人不安的形式。相当多的年轻处女都有偷窃癖;偷窃癖是一种性质十分模糊的“性的升华”;触犯法律、破坏禁忌的意愿,做被禁止和危险的事引起的昏眩,在偷窃的女孩身上无疑是主要原因,但这种情况有双重性。拿走无权得到的东西,这是傲慢地证实自己的独立,是要作为主体面对被窃的东西和谴责偷窃的社会,是拒绝既定秩序和向秩序的守护者挑战,但这种挑战也有受虐狂的一面,偷窃的女孩受到冒险、如果被抓则堕入深渊的吸引,被抓住的危险,给偷窃行为带来有快感的魅力,于是,在充满责备的目光下,在抓住她肩膀的手上,在羞耻中,她完全地、无可挽回地成为客体。拿走东西而不被抓住,处在可能变成猎物的焦虑中,这就是青年女性的危险游戏。在少女身上看到的反常的违法行为,具有同样的意义。有些少女擅长寄匿名信,还有些少女乐于欺骗她们周围的人,有个十四岁的女孩说服了整个村子,有一幢房屋闹鬼。她们既喜欢暗暗施展自己的权力、表现自己的不顺从、对社会的挑战,又享受可能被揭露的危险;她们常常自首,这是她们的快感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她们有时甚至自我揭发未曾犯下的错误和罪行。拒绝成为客体导致使自己重新成为客体,这并不令人奇怪,这是一切消极困扰共有的过程。患有歇斯底里麻痹症的病人,担心瘫痪、渴望瘫痪和实现瘫痪,是同一的:他不再想它,才能治愈它;精神衰弱症患者的抽搐也是这样。深深的自欺使少女类似这种神经官能症患者:嗜好、抽搐、密谋、反常,由于我们指出过的欲望与焦虑的矛盾情绪,可以在她身上找到神经官能症的许多症状。比如,“离家出走”十分常见;她随处乱走,游荡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两三天之后自己回来。这不是真正的出走,真正与家庭决裂的行为;这仅仅是一出逃走的戏剧,如果有人向她提议最终让她摆脱周围的人,她往往会完全张皇失措,她一方面想离开周围的人,另一方面又不想这样做。离家出走有时与卖淫幻想相联系,少女梦想她是一个妓女,她多少有点胆怯地扮演这个角色;她浓妆艳抹,倚在窗户上,对行人送秋波;有时她离开家,以致弄假成真。这些行为常常表现出对性欲的厌恶和负罪感:既然我有这种想法、这种兴味,我不比一个妓女更好,我是一个妓女,少女这样想。有时,她力图摆脱这种想法:她想,让我们了结吧,一直走到底;她委身给随便哪个人,想向自己证明性行为是无足轻重的。同时,这样的态度经常表明对母亲的敌视,要么少女憎恶母亲严格的品德,要么她怀疑母亲无行,要么她对过分冷漠的父亲表示怨恨。无论如何,在这种困扰中—就像我们已经谈到过的、往往与之相关的怀孕的幻想中—会有反抗和共谋的纠缠不清的混合,这种混合构成了精神衰弱昏眩症的特点。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这些行为中,少女没有力图超越自然和社会的秩序,她不想缩小可能性的限制,也不想进行价值的蜕变;她满足于在边界和法律都得到保持的既定世界中表现自己的反抗;人们往往把这种态度界定为“魔鬼附身”,它意味着彻底的弄虚作假,承认善是为了嘲笑它,提出规则是为了破坏它,尊重神圣是为了有可能加以亵渎。少女的态度主要通过这个事实来确定:在自欺的烦恼黑暗中,她既拒绝又接受世界和她自己的命运。
少女对这种自由只能消极地运用。但她的不受约束可以产生一种宝贵的感受能力,于是她会表现出忠诚、细心周到、通情达理、多情善感。罗莎蒙德·莱曼的女主人公们正是以这种柔顺和宽容著称。在《邀舞》中,可以看到奥莉维亚还是胆怯的、笨拙的,几乎不爱俏,带着激动的好奇心仔细观察她即将踏入的世界。她全身心地倾听一个接一个的舞伴,竭力按他们的愿望回答,随声附和,激动得发抖,来者不拒。《灰尘》的女主人公朱蒂有着同样动人的品质。她没有否认童年的快乐,喜欢夜晚在公园的河里赤身裸体地沐浴;她喜欢大自然、书籍、美和生活;她不自恋;她不说谎,不自私,不寻求通过男人赞赏自我,她的爱是赠与。她奉献给一切吸引她的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詹妮弗还是罗迪。她献出自己,却不失去自己,她过着独立的女大学生的生活,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计划。使她有别于男孩子的,是她的等待态度、她的温柔驯顺。虽然难以察觉,但她仍然想当<b>他者</b>,在她看来,<b>他者</b>是美妙的,以致她同时爱上邻居家所有的年轻男子、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姐妹、他们的世界;詹妮弗不是作为同伴,而是作为<b>他者</b>,使她着迷。她吸引罗迪和他的堂兄弟们,是因为她能够迁就他们,按他们的愿望塑造自己;她是耐心、温顺、接受和默默受苦的化身。
这就是少女的特点,能让我们了解她大多数行为的关键;她不接受自然和社会给她定下的命运;然而,她没有积极地拒绝它,她内心矛盾重重,无法与世界作斗争;她只限于逃避现实,或者象征性地表示不满。她的每一个欲望都添上了焦虑,她渴望拥有自己的未来,但她担心同过去决裂;她希望“拥有”一个男人,厌恶成为他的猎物。在每一个恐惧后面,都隐藏着一个欲望:强暴令她恐惧,但她渴望被动性。因此,她注定要自欺,使用各种各样的诡计;她易受各种消极的困扰,这些困扰反映了欲望和焦虑的矛盾情感。
在玛格丽特·肯尼迪的《恒久的宁芙》中,泰莎则截然不同,但她满心接受自己所喜欢的人,因而也很迷人,她憨直、不爱交际、倾心相许。她不愿自动做出任何退让,首饰、脂粉、化妆、虚伪、故作优雅、谨慎和女性的顺从,她都感到厌恶;她希望被爱,但不戴上假面具;她屈从刘易斯的脾气,但不是奴颜婢膝;她了解他,与他同悲同喜,但一旦他们争吵起来,刘易斯知道他不能用温存来使她驯服,专横和爱虚荣的弗洛伦斯被亲吻征服了,而泰莎却实现了在爱情中保持自由的奇迹,这使她既不怀敌意也不是傲慢地去爱。她的自然有着造作的所有吸引力;在取悦人时,她从不自残、不降低自己,或者凝固成客体。她的周围是一些全身心投入音乐创作的艺术家,她在自己身上感觉不到这个吞噬人的魔鬼;她全心全意地去爱他们,去理解他们,去帮助他们,出于温情而自然的宽厚,她毫不费力地做到了,因此,就在她忘我地帮助他人的时候,她仍然是独立的。她依仗这种纯粹的本真性,避免了青春期的内心冲突;她能够忍受世界的严酷,她在内心没有分裂;她既像无忧无虑的孩子,又像非常明智的女人,和谐统一。敏感的、宽容的、接受力强的、热情的少女,已准备好成为一个杰出的恋爱女人。
正是通过展示孩子气和乖僻的性情,“青果”提防着男人。少女往往被描绘成半野性半乖巧的形象。其中,柯莱特在《克罗蒂娜在学校》里,还有在《青苗》里,以诱人的万卡的形象去描绘少女。她对面前的世界抱着热烈的兴趣,她以女王的身份君临世界之上,但她对男人也有好奇心、肉欲和浪漫的欲望。万卡被荆棘划破了皮、钓虾、爬树,但当她的伙伴菲尔摸她的手时,她颤栗了;她经历了身体成为肉体和女人第一次显现为女人的骚动;她春心萌动,开始想变得美丽,她不时梳头发,涂脂抹粉,穿上薄薄的蝉翼纱,乐意卖俏和吸引人;由于她也是<b>自为</b>而不是仅仅<b>为他</b>而存在,在其他时候,她就穿上难看的旧裙、不合身的裤子;她自身的一部分责备她卖俏,把她看做自暴自弃,她还故意手上沾满墨水,不梳头,一副邋遢相。这种反抗行为使她变得笨拙,她厌恶地感受到了,她很恼火,脸变得通红,越发笨拙,对这些失败的诱惑企图感到恐惧。在这个阶段,少女再不愿意是个孩子,但她不同意变成大人,她时而自责幼稚,时而自责女性的忍让。她处在持续拒绝的态度中。
当她没有遇到爱情时,有时会遇到诗意。由于她不行动,她便观看、感觉和记录;色彩和微笑能在她身上找到深刻的回响;因为她的命运分散存在于她身外,在已经建立的城市中,在成人的脸上;她以热情的、比年轻男人更非理性的方式去触摸和品味。她由于难以融入人类世界,难以适应这个世界,像孩子一样只能观察它;她对控制事物不感兴趣,而是关注它们的意义;她把握它们特殊的轮廓和出人意料的变形。她很少感觉到身上有创造的勇气,往往也缺乏表达的技巧;在她的谈话、通信、文学随笔、画作中,有时她表现出独到的敏感。少女热情地投向事物,因为她还没有失去超越性;她一事无成,她什么也不是的事实,会使她的冲动更加强烈,她是空无的,又是无限的,她力图从自己的虚无中所达到的,却是<b>一切</b>。因此,她把特殊的爱奉献给<b>自然</b>,她比少年更加崇拜自然。<b>自然</b>是难以征服的,非人性的,正是它最明显地概括了存在的全部。少女还没有将任何一部分世界归于自己,依仗这种一无所有,世界整个儿是她的王国;当她占有世界时,她也骄傲地占有她自己。柯莱特常常叙述这种青春的狂欢<a id="jzyy_1_739" href="#jz_1_739"><sup>(32)</sup></a>:
她骄傲于能征服男性的兴趣,引起爱慕,使她不快的是,她反过来要被征服。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她懂得了羞耻,羞耻仍然混杂着爱俏和虚荣心,男性的目光既奉承她,又伤害她;她只想让人看到她展露出来的部分,而人们的目光总是过于锐利。这种互相矛盾使男人感到困惑,她袒胸露肩,裸露双腿,而一旦有人注视她,她又脸红、气愤。她乐于挑逗男性,但如果她发现在他身上挑起了欲望,她就厌恶地后退,男性的欲望既是冒犯,又是敬意;在她感到应对自己的魅力负责、并自由地施展这种魅力的情况下,她对自己的胜利很着迷,但是,由于她的面容、体态和肉体是要奉献的、要逆来顺受的,她想让它们避开这种觊觎着它们的外来的、鲁莽的自由。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羞耻具有的深层含义,以令人困惑的方式干扰最大胆的卖俏。小女孩可以有惊人的大胆,因为没有意识到她的主动性会暴露她的被动性,一旦她发觉,她就会愤怒和生气。没有什么比注视更加模棱两可的了;它隔开一段距离存在,通过这段距离,它表示尊重,可是,它狡黠地抓住了瞥见的形象。正在成长的女人在这种陷阱中挣扎。她开始放松,但马上约束自己,扼杀身上的欲望。在她还不稳定的身体中,她感受到抚摸时而像是一种温柔的快感,时而像是一种令人不快的瘙痒;亲吻一下先是使她激动,继而突然使她发笑;她让反抗紧随得意而来;她让人抱吻,但装模作样地擦拭嘴唇;她笑盈盈的,十分温柔;然后她突然冷嘲热讽,充满敌意;她做出承诺,又故意忘记。玛蒂尔德·德·拉莫尔就是这样,她受到于连的俊美和少有的品质吸引,想通过自己的爱情达到异乎寻常的命运,但断然拒绝自己感官的控制和外来意识的控制;她从顺从变为狂妄,从恳求变为蔑视;她给予一切,马上又让人付出代价。马塞尔·阿尔朗<a id="jzyy_1_733" href="#jz_1_733"><sup>(26)</sup></a>描画出“莫尼克”的肖像,这个人物也是这样。她把骚动和罪恶混同起来,对她来说,爱情是可耻的退让,她热血沸腾,却憎恶这种激情,她在反抗中顺从。
因为我那么喜欢黎明,我的母亲为了奖赏我,给了我机会去看黎明。我说服她在三点半叫醒我,我每只手臂挎着一个篮子,朝隐蔽在狭窄的河湾中的菜地、草莓、黑茶藨子和有刺醋栗走去。
这是因为在少女的自恋和她的性欲注定她去感受的体验之间存在冲突。女人只有在退让中重新成为本质的,才接受非本质的角色。她让自身成为客体,就变成一个孤芳自赏的偶像;然而她拒绝硬要她回到非本质的无情辩证法。她想成为迷人的宝库,而不是被人占有的一件物品。她喜欢充满魔液的神奇的物神,而不喜欢把自身看做供人观赏、抚摸和损伤的肉体,男人钟爱作为猎物的女人,却逃避女魔头得墨忒耳。
三点半时,一切都沉睡在本原的、潮湿而朦胧的蓝色中,当我沿沙路而下时,滞留不散的雾先是沐浴着我的腿,继而是我苗条的小身躯,到我的嘴唇、我的耳朵、比我身体其余部分更敏感的鼻孔……正是在这路上、在这时刻,我意识到自己的价值、难以形容的妩媚状态,意识到我与第一阵吹来的微风、第一只鸟儿、还是椭圆形的、由于正喷薄而出变了形的太阳融为一体……在敲第一遍弥撒钟的时候,我踏上归途。此时,我已瞧了个够,像独猎的小狗般在树林里撒欢绕够了圈,还品尝了素仰的失落之泉的泉水……
除了这些自恋的沾沾自喜以外,有些少女更具体地感受到需要一个向导、一个老师。当她们摆脱父母的控制时,她们对尚未习惯的自主感到十分窘困;她们只知道消极地加以运用;她们陷入了任性和狂妄中;她们期待重新失去自由。任性的、骄傲的、反抗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在爱情上被一个有理智的男人征服的少女的故事,是廉价文学和电影的陈词滥调,同时也是取悦男男女女的老掉牙题材。例如,德·塞居尔夫人在《如此童恋》中就叙述了这样的故事。吉赛尔在小时候对过于溺爱她的父亲感到失望,迷恋一个严厉的老姑妈;少女的她受到一个爱责备人的年轻男子朱利安的影响,他无情地对她说实话,羞辱她,竭力改造她;她嫁给一个缺乏个性的富有公爵,在他身边,她非常不幸,她成了寡妇以后,接受了她的导师苛求的爱情,终于找到了快乐和智慧。在路易莎·奥尔科特<a id="jzyy_1_731" href="#jz_1_731"><sup>(24)</sup></a>的《好妻子》中,独立的乔爱上了她未来的丈夫,因为他严厉地责备她做事昏头昏脑;他还斥责她,她马上表示抱歉,俯首帖耳。尽管美国女人自尊心很强,好莱坞的电影还是多少次给我们表现那些难弄的孩子被情人或丈夫的合理的粗暴驯服,左右两记耳光,甚至打屁股,都好像是勾引的可靠方式。但在现实中,从理想爱情过渡到性爱并不简单。许多女人或多或少并不讳言,由于害怕失望,所以小心避免接近她们爱情的对象。如果这个英雄、巨人、半神回应他激发的爱情,并把它变为真正的体验,少女就会感到恐惧,她的偶像变成了一个她厌弃的男性。有些风骚少女想方设法引诱她们觉得“有趣”或者“迷人”的男子,但奇特的是,如果他反过来对她们表现出过于强烈的感情,她们又会气愤;他之所以取悦她们,是因为他显得不可接近,作为情人他变得平庸了。“这是一个男人,跟其他男人一样。”少女责怪他的失势;她以此为借口,拒绝肉体接触,这触犯了她的处女敏感性。即使少女向她的“<b>理想</b>”让步,她在他的怀抱里仍然是冷漠的,施特克尔说:“有时,冲动过后的少女在这种场面之后自杀了,爱情想象的整座建筑崩塌了,因为<b>理想</b>在‘野兽’的形式下显现。”<a id="jzyy_1_732" href="#jz_1_732"><sup>(25)</sup></a>正是出于对不可能的事的爱好,有时当一个男人开始追求少女的女友时,少女却爱上了他,而且她常常会选择一个已婚男人。她乐意迷恋唐璜式的人物,她梦想顺从,恋上这个任何女人都抓不住的勾引者,她怀着改造他的希望,但事实上,她知道她做的事会失败,而这正是她做出选择的原因之一。有些少女承认永远也不能体验到真正的和完美的爱情。她们一辈子都在寻找无法达到的理想。
玛丽·韦布<a id="jzyy_1_740" href="#jz_1_740"><sup>(33)</sup></a>在《影子之重》中也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少女在熟悉风景的亲切中感受的欢乐:
我总是服从自我消失的需要,有时我设想我是一个出色的女人,只因为责任而生活,耽于爱情,到了愚蠢的地步,我竭力满足他微小的意愿。我们在为艰难的生活而挣扎着。他累得要死,晚上脸色苍白、精神不振地回到家里。我呢,我待在一扇没有亮光的窗户旁缝补他的衣服,眼睛都快瞎了。我在一间烟雾腾腾的狭窄厨房里为他准备几样可怜巴巴的菜。我们唯一的孩子不断受到疾病的侵扰。但一丝温柔的、像受难的微笑,总是翕动我的嘴唇,在我的眼里始终看得到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默默的勇气显现的表情,我在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忍受这种勇气而不感到厌恶。
当家里的气氛变得过于阴云密布时,安布尔的神经紧张到要绷断。于是,她越过山冈走到森林里去。她觉得,当多默的居民生活受到法律的控制时,森林却只靠即兴来生存。由于在自然界的美景中苏醒了,她对美有特殊感受。她开始看到相同性;大自然不再是一个个细小的部分的偶然汇集,而是一个和谐体、一首严峻壮丽的诗。美在这里凌驾一切,有种甚至不是来自花朵或星星的光在闪烁……一阵轻轻的、神秘的和迷人的震颤,仿佛穿过整座森林的光一样掠过……安布尔出现在这个绿色世界中,有着某种宗教仪式的意味。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早晨,她爬上“鸟园”。这是她常常在郁悒不乐的一天开始之前所做的事……她在鸟儿世界的无序中汲取某种安慰……她最后来到“高林”,马上被美迷住了。对她来说,同大自然的交谈十足像一场战斗,好像有一种心情这样说:“我不会让你走,直到你为我祝福……”她靠在一棵野苹果树的树干上,透过内在的听觉突然感受到那么活跃而强烈的树液上升,她设想好像海潮澎湃。然后一阵微风从树的一簇簇花朵下掠过,她重新感受到声音的存在、树叶古怪的话语声……每片花瓣、每片树叶,她都觉得好像在低吟乐曲,令她回忆起她来自的深处。这些微微隆起的花,她觉得每一朵都充满因其脆弱而难以承受的回声……从山冈之顶,飘来一阵香气,潜入树枝中间。有形而且知道形状要消亡的事物,面对掠过这儿、无形和难以名状的东西,瑟瑟发抖。这样,森林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集合体,而是一个像星云一样光辉的整体……她在这持续不变的存在中拥有自己。正是这个吸引着安布尔,在这大自然鬼怪出没的地方,她生出好奇心,气都接不上来。这使她待在古怪的着迷状态中,一动不动……
出于某种羞耻,我从来无法表达现实中我的本性里隐藏的倾向,我在梦想中无数次体验。就像我学会认识自己那样,实际上我是专横的、暴烈的,说到底不会屈膝。
像艾米莉·勃朗特和安娜·德·诺阿耶这样不同的女人,在她们的青年时代—然后延长至一生—经历过同样的激情。
这个例子几乎是病态的。但它以夸张的情形阐明了一个正常发生的过程。在玛丽·巴什基尔采娃那里,可以看到一个想象的感情生活的鲜明例子。她以为爱上了H公爵,却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实际上,她期待的是对自我的赞赏,可是,由于她是女人,尤其在那个时代和在她所属的那个阶级,对她来说,不可能通过自主的生存去获得成功。十八岁时,她明确地写道:“我写信给C,我想成为一个男人。我知道我会成为大人物,但穿上裙子能怎么样呢?结婚是女人的唯一职业;男人有三十六个机会,而女人只有一个,就是零,就像在银行的账户上。”因此她需要一个男人的爱情,但为了能给这爱情崇高的价值,必须让他有崇高的地位。“地位在我之下的男人决不会令我满意,”她写道,“一个富有的独立的男人,会带着骄傲和某种怡然自得的神态。自信是一种胜利的神态。我喜欢H身上这种任性的、自负的和残忍的神态,他有尼禄<a id="jzyy_1_729" href="#jz_1_729"><sup>(22)</sup></a>的特点。”还有:“女人在所爱的男人的优越面前自惭形秽,应该是高等女人能够感到的自尊心的最大享受。”这样,自恋导致了受虐狂,这种联系在梦想蓝胡子、格丽泽尔达、殉教圣女的孩子身上已经见到过了。自我仿佛是为他人,通过他人而构成的,他人越是强大,自我便越是富有和有权;俘虏主人,在自身便包含主人拥有的所有美德;被尼禄所爱,玛丽·巴什基尔采娃便<b>会是</b>尼禄;在他人面前自我虚无化,这就同时实现自在和自为的他人;事实上,这种成为虚无的梦想,是一种骄傲的存在意志。事实上,玛丽·巴什基尔采娃从来没有遇到过足够出类拔萃的男人,使她能接受通过他异化。拜倒在自己塑造的、遥不可及的神祇面前是一回事,而委身于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是另一回事。许多少女长久地执著于通过真实世界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她们寻找这样一个男人,在她看来,他在地位、贡献、智慧方面都高于其他所有男人;她们希望他比自己年长,事业有成,拥有权威和威望;财产和名声使她们迷恋,意中人作为绝对<b>主体</b>出现,通过自身的爱把光辉和必然性传达给她们。他的优越地位使少女把给予他的爱情理想化,并非因为他是男性,她才期望献身于他,而是因为他是<b>这个</b>精英。不久前,一个女友对我说:“我想找到巨人,却只找到男人。”少女以这种高要求的名义蔑视过于普通的追求者,回避性的问题。在她的梦想中,她毫无危险地钟爱自己的形象,它作为形象使她迷惑,虽然她一点儿不同意顺从这个形象。玛丽·勒阿杜安<a id="jzyy_1_730" href="#jz_1_730"><sup>(23)</sup></a>这样叙述,她乐意看到自己成为牺牲品,死心塌地忠于一个男人,而她确实是个很专横的人。
上述引文清楚地表明,少女在田野和森林里得到怎样的慰藉。在家里,母亲、法律、习俗、惯例处于支配地位,她想摆脱这往昔;她想轮到她成为至高无上的主体,但是,从社会方面来说,她只有成为女人才能踏入成年人生活;她用退让为自己的解放付出代价,而处在植物和动物当中,她是一个人;她同时从家庭和男性中解脱出来,成为一个主体,一个自由人。她在森林的隐秘中找到自己心灵孤独的形象,而在平原的广阔地平线中找到超越性的感性形象;她本身是这片无垠的荒原、这高耸入云的山顶;这些通向未知的未来之路,她可以走下去,也将走下去;她坐在山冈顶上,拥有世上所有的财富,这财富就在她脚下,供她获取;通过水流的颤动、光线的颤抖,她预感到快乐、眼泪、她还不知晓的狂喜;池塘的涟漪、阳光的斑斑点点,对她隐约地预示了未来的情感历程。气味、颜色说着神秘的语言,其中一个词凸显出来,压倒一切:“生命”一词。生存不仅是写在区政府登记册上的抽象命运,它还是未来和肉体财富。拥有一个躯体,不再显得是一个可耻的污点;少女在母亲注视下放弃的这些欲望中,认出在树木中上升的树液;她不再是被诅咒的,骄傲地承认与树叶和鲜花有亲缘关系;她揉碎花冠,知道有朝一日一个活生生的猎物会把她的空手心塞满。肉体不再是污秽的,它是欢乐和美。少女和天空、大地融为一体,是激活和激励世界的难以分辨的气息,她是每一根灌木;她是植根于土地的个体和无限的意识,同时是精神和生命;她的在场就像大地本身一样是专横的、高奏凯歌的。
男人使她眼花缭乱,但也使她恐惧。为了调和她对他怀有的矛盾心情,她把他身上使她害怕的男性和虔诚崇拜的、光辉四射的神性分解开来。她对男性朋友表现突兀而粗蛮,却崇拜遥远的白马王子,他们是电影演员,她把他们的照片贴在床头上,还有死去或者活着的英雄,但他们无论如何无法接近,只是偶尔看到的陌生人,她知道再也不会重新见到他们。这样的爱情不会引起任何问题。往往她向往的是一个具有社会威望或有才华的男人,而他的身体不会引起她骚动不安,比如一个有点可笑的老教授;这些上年纪的男人已越过少女被封闭其中的世界,少女可以暗地里寄希望于他们,就像献身于天主那样,这样一种奉献没有什么屈辱,可以坦率地承认,因为不存在任何肉体的欲望。浪漫的女人甚至乐意接受,意中人外貌寻常,甚至丑陋,有点微不足道,她只会感到更安全。她假装埋怨把自己和他分隔开的障碍,但其实,她选择他正是因为从她到他不存在任何真实关系。因此,她把爱情变成一种抽象的、纯粹主观的体验,不危及她的整体性;她的心在跳动,她经历分离的痛苦、见面时的折磨、怨恨、希望、埋怨、热情,不过是空幻的;她根本没有介入。有趣的是选择的偶像离得越远,就越是光彩夺目,而天天遇到的钢琴教师不如说是可笑而丑陋的;如果爱上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陌生人,则宁愿他俊美和有阳刚气。重要的是,性的问题无论如何被规避了。这种精神恋爱延长和证实自恋倾向,这时肉欲只出现在内在性中,<b>他者</b>并不真正在场。少女时常以极其强烈的方式展开想象生活,正是因为她从中找到一种借口,使她能回避具体的体验。她选择将幻想和现实混同起来。例如,海伦妮·多伊奇<a id="jzyy_1_728" href="#jz_1_728"><sup>(21)</sup></a>提供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例子:这是一个漂亮的、有魅力的少女,很容易受到追求,从一开始她就拒绝周围的年轻人,但在她的心底里,十三岁时选择了崇拜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确切地说,他长得难看,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她弄到了一张他的照片,在上面写了一句题词,三年中,她每天写日记,叙述她想象的体验:他们接吻和热烈地拥抱;有时在他们之间出现流泪的场面,争吵过后,她的眼睛确实红肿了;然后他们和解了,她送给自己鲜花,等等。搬家使她与他分离了,她给他写信,却从来不寄给他,她自己回信给自己。这个故事显然是对她害怕的真实体验的一种自卫。
她有时越过自然,寻找更遥远、更光辉夺目的现实;她准备消失在神秘的迷醉中;在信仰的时代,大量年轻女人请求天主填满她们存在的空无;锡耶纳的圣凯瑟琳和阿维拉的圣德肋撒的使命在很年轻时便显现了。<a id="jzyy_1_741" href="#jz_1_741"><sup>(34)</sup></a>贞德是一个少女。其他时期,人性显现为最高目的,于是狂热信仰适应确定的计划,但正是早年的绝对愿望在罗兰夫人、罗莎·卢森堡身上产生使她们的生命赖以生存的热情。少女在奴役状态中,在匮乏中,从彻底的拒绝中可以汲取到最大的勇气。她遇到了诗意,她也遇到了英雄主义。要承受她未能融入社会这个事实的方式之一,就是超越狭隘的视野。
通过“乳房”和“嘴”这些词汇诗意的不确切性,她清晰地对女友允诺的是不会对女友施以暴力。正是由于害怕暴力、强奸,少女常常把自己的初恋给予一个年长的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有男性气概的女人对她来说同时体现了父亲和母亲,她从父亲那里获得权威、超越性,她是价值的源泉和尺度,越出既定世界,她是神圣的,但她仍然是女人,无论是缺乏母亲的抚爱,还是相反,母亲宠爱她的时间过长,少女像她的兄弟们一样渴望着胸脯的温暖;在这种近似她自己肉体的肉体中,她又从容地感到与断奶毁掉的生活直接融合;通过这笼罩着她的陌生注视,使她获得个性的分离被克服了。当然,一切人与人的关系都带来冲突,凡是爱都带来嫉妒。但耸立在处女和她的第一个情人之间的许多困难,在这里都消除了。同性恋的体验可以具有真正爱情的面貌;它可以带给少女非常美妙的平衡,以致她想延续下去,再来一次,对它恋恋不舍;它可以显露出或者产生一种同性恋的爱好。<a id="jzyy_1_727" href="#jz_1_727"><sup>(20)</sup></a>然而,它往往只代表一个阶段,它的简单易行注定了它会消失。在少女给予年长女人的爱中,她嫉羡的是自己的未来,她想把自己认做偶像;除非这个偶像异乎寻常地胜出一筹,否则很快就会黯然失色;当这个妹妹开始确立自身时,她便判断和做出比较,另一位之所以被选择,是因为她有机会接近和不令人害怕,但她没有足够的<b>他性</b>,不能长期确立;男性的神明能更稳固地确立,因为他们的天国更加遥远。少女的好奇和肉欲促使她渴望更强烈的拥抱。她从一开始就往往只把同性恋看做一种过渡、一种启蒙、一种等待;她假装爱、嫉妒、愤怒、骄傲、欢乐、痛苦,同时多少坦率地承认,她没有多大风险地模仿她梦想的爱情,但她还不敢或者还没有机会经历这种爱情。她注定属于男人,她知道这一点,她渴望有正常而完整的女人命运。
有些女人天性的丰富和力量,在时机有利时,曾使她们将青年时代充满热情的计划延续到她们成年人的生活中去。但这是一些例外。乔治·艾略特让麦琪·塔利弗<a id="jzyy_1_742" href="#jz_1_742"><sup>(35)</sup></a>死去、玛格丽特·肯尼迪让泰莎死去,不是没有理由的。勃朗特姐妹经历的是悲苦的命运。少女是令人同情的,因为她势单力薄地反对世界;可是世界太强大了;如果她执著地要拒绝它,就会粉身碎骨。贝勒·范·楚伊伦<a id="jzyy_1_743" href="#jz_1_743"><sup>(36)</sup></a>以犀利的讽刺和新颖的思想使整个欧洲目眩神迷,她吓坏了所有的追求者,她拒绝做出让步,使她长年处在单身状态,这种状态压抑着她,因为她宣称,“处女和殉道者”的表述是同义叠用。这种固执很少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少女意识到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终于做出让步。狄德罗写信给索菲·沃朗<a id="jzyy_1_744" href="#jz_1_744"><sup>(37)</sup></a>:“你们在十五岁时都死去了。”当战斗只是象征性的反抗时—这是最常见的情况—失败是确定无疑的。少女在梦想中十分挑剔,充满了希望,但很被动,使成年人发出有点怜悯的微笑,他们迫使她忍让。事实上,如果离开这个爱反抗的、古怪的孩子,两年以后重又见到她时,她变乖了,准备好了同意接受女人的生活。柯莱特对万卡预言的就是这个命运,莫里亚克<a id="jzyy_1_745" href="#jz_1_745"><sup>(38)</sup></a>早期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也是这样出现的。青年时期的危机,如同拉加什医生称为“办丧事”之类的“痛苦”。少女慢慢地埋葬了她的童年,埋葬了她以前那个独立的、专横的个体,顺从地进入了成人生活。
我的嘴不会贪婪地咬住你的嘴。<a id="jzyy_1_726" href="#jz_1_726"><sup>(19)</sup></a>
当然,我们不能仅仅根据年龄来明确分类。有些女人一生都很幼稚,我们描绘过的行为,有时一直延续到很大的岁数。然而,在十五岁的“姑娘”和“大姑娘”之间,总体上有很大不同。后者已准备好接受现实,她几乎不再在想象方面活动,不像以前那样自我分裂。玛丽·巴什基尔采娃大约在十八岁时写道:
我的占有没有伤害你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