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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jz_1_39" href="#jzyy_1_39">(37)</a>米歇尔·卡鲁日发表在《南方手册》第292期上关于这个问题的文章是意义深远的。他愤怒地写道:“人们一点不希望有女人的神话,而是希望只有一群厨娘、接生婆、妓女、女才子,她们的作用是给人取乐或者能派用场!”就是说,据他看来,女人没有自为的存在;他只在男性的世界中看到女人的<b>职责</b>。女人的目的在男人身上;于是,实际上,可以更看重女人的诗意“作用”,而不是其他作用。问题正在于要知道为什么要相对男人而言来界定女人的作用。—原注
只不过他者的意识会回敬以相同的对待:在旅行中,一个地方的人愤慨地发现,轮到邻乡人把他看做外乡人;在村庄、部落、民族、阶级中,存在战争、交换礼物的节日、市场、条约、斗争,使<b>他者</b>的概念失去绝对意义,显现其中的相对性;个体和群体不管愿意与否,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关系的相互性。在男女之间,这种相互性怎么会没有出现呢?其中的一个性别怎么会作为唯一的本质得以确立,同时否认它的相关者的一切相对性,并将这相关者界定为纯粹的他性呢?为什么女人不质疑男人的主宰地位呢?任何主体不会一下子和同时确定为非本质,<b>他者</b>并非将自我界定为他者来界定主体,<b>他者</b>是因为主体将自己确认为主体,才成为他者的。但是,为了不致使<b>他者</b>反过来成为<b>主体</b>,就必须屈从于这种被看成异邦人的观点。女人身上这种屈从是怎么来的呢?
<a id="jz_1_40" href="#jzyy_1_40">(38)</a>譬如,男人声称他丝毫没有因为妻子没有职业而感到她地位降低,家务事同样崇高,等等。然而,在第一次争吵时,他就喊道:“没有我,你就无法生活。”—原注
<b>他者</b>的范畴像意识本身一样原始。在最原始的社会中,在最古老的神话中,总是可以找到<b>自我</b>和<b>他者</b>的二元论;这种区分开始并没有置于性别区分的情势中,它不取决于任何经验论的论据,其中可以举出葛兰言<a id="jzyy_1_14" href="#jz_1_14"><sup>(12)</sup></a>论述中国思想的著作、杜梅齐尔<a id="jzyy_1_15" href="#jz_1_15"><sup>(13)</sup></a>论述印度和罗马的著作。在伐楼拿—密多罗<a id="jzyy_1_16" href="#jz_1_16"><sup>(14)</sup></a>、乌拉诺斯—宙斯、太阳—月亮、白天—黑夜的对偶中,没有牵涉到任何女性的元素;在善与恶、吉祥与不祥的本原、右与左、上帝与魔鬼的对立中也没有;他性是人类思维的一个基本范畴。任何群体都绝不会不直接面对自身提出<b>他者</b>而将自身确定为<b>一个群体</b>。只消偶然聚集在同一火车隔间里的三个旅行者,就可以让其他旅行者成为隐约敌对的“他者”。对于乡下人来说,凡是不属于他村子的人都是可疑的“他者”;对于在一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来说,非本地居民就像是“异邦人”;犹太人对反犹主义者来说,黑人对美国的种族主义者来说,土著人对殖民者来说,无产者对有产者来说,都是“他者”。列维-斯特劳斯在一本对原始社会不同面貌进行深入研究的著作结尾,这样下结论:“从<b>自然</b>状态到<b>文明</b>状态的过渡,是通过人用一系列对立的形式去设想生物学关系的能力来确定的,这些关系以确定或者模糊的形式所呈现的二元论、互相交替、对立和对称,与其说构成需要解释的现象,不如说是构成社会现实基本的和直接的材料。”<a id="jzyy_1_17" href="#jz_1_17"><sup>(15)</sup></a>倘若人类社会的现实毫无例外地是建立在团结和友谊基础之上的mitsein<a id="jzyy_1_18" href="#jz_1_18"><sup>(16)</sup></a>,这些现象就无法理解。相反,要是根据黑格尔的观点,人们在意识本身发现一种对任何其他意识完全敌对的态度,这些现象就明白如画了;主体只有在对立中才呈现出来;它力图作为本质得以确立,而将他者构成非本质,构成客体。
<a id="jz_1_41" href="#jzyy_1_41">(39)</a>描绘这个过程将是卷Ⅱ的内容。—原注
这个问题的提出本身,马上启发了我做出第一个回答。我提出这个问题是意味深长的。一个男人不会想到去写一本男性在人类中占据的特殊位置的书。<a id="jzyy_1_6" href="#jz_1_6"><sup>(4)</sup></a>如果我想做界定,那么我不得不首先声明:“我是一个女人”;这个事实构成一个基础,任何其他的论断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男人永远不会一开始就自称是某种性别的人,因为他就是男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像在区政府的登记簿和身份申报表上对称出现的两项:男性、女性,这纯属形式。两性的关系不是正负电流、两极的关系,男人同时代表阳性和中性,在法文中,“les hommes”用来指人,即“vir”这个词的特殊含义吸取了“homo”<a id="jzyy_1_7" href="#jz_1_7"><sup>(5)</sup></a>这个词的一般含义。女人是作为负极出现的,凡是限定词对女人来说都是限制,没有互逆性。有时候,我在抽象概念的讨论中听到男人对我说:“您这样理解,因为您是一个女人”,我感到很恼火;我知道,我唯一的捍卫方法就是这样回答:“我这样理解,因为事实如此”,这句话取消了我的主体性;我不能这样反驳:“您意见相反,因为您是一个男人”;显而易见,作为一个男人的事实没有特殊性;一个人作为男人,拥有属于他的权利,而做女人则是她的错。实际上,正如古人那样,先有一条绝对的垂直线,才能界定斜线,先有绝对的人,也即男人。女人有卵巢、子宫;这就是把她封闭在她的主体性中的特殊条件;人们常说,女人是带着腺体去思索的。男人傲慢地忘却了,解剖学表明他也有激素、睾丸。男人把他的身体把握为与世界有直接的和正常的关系,他认为自己能客观地理解世界,而男人把女人的身体看做受到一切限定它的东西的拖累:一种障碍,一个监牢。“女性之为女性,是由于<b>缺乏</b>某些品质,”亚里士多德<a id="jzyy_1_8" href="#jz_1_8"><sup>(6)</sup></a>这样说。“我们应该把女人的特性看做要忍受天生的不完善。”随后,托马斯·阿奎那也断定,女人是“有缺失的人”、“意外的”存在。《创世记》的故事所象征的意义也是如此:按波舒哀<a id="jzyy_1_9" href="#jz_1_9"><sup>(7)</sup></a>的说法,夏娃是从亚当“多余的骨头”中抽取出来的。人类是男性的,男人不是从女人本身,而是从相对男人而言来界定女人的,女人不被看做一个自主的存在。“女人,相对的存在……”米什莱<a id="jzyy_1_10" href="#jz_1_10"><sup>(8)</sup></a>这样写道。邦达<a id="jzyy_1_11" href="#jz_1_11"><sup>(9)</sup></a>先生正是在《于里埃尔的关系》中断言:“男人的身体通过自身而具有意义,可以撇开女人的身体不谈,而如果不提男性,女人的身体看来就缺乏意义……没有女人,男人能独立思想。没有男人,女人不能独立思想。”女人是由男人决定的,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因此,人们把女人称为“le sexe”<a id="jzyy_1_12" href="#jz_1_12"><sup>(10)</sup></a>,意思是说,在男性看来,女性本质上是有性别的、生殖的人,对男性而言,女人是sexe,因此,女人绝对如此。女人相较男人而言,而不是男人相较女人而言确定下来并且区别开来;女人面对本质是非本质。男人是<b>主体</b>,是<b>绝对,</b>而女人是<b>他者</b>。<a id="jzyy_1_13" href="#jz_1_13"><sup>(11)</sup></a>
<a id="jz_1_42" href="#jzyy_1_42">(40)</a>Epimenides,克里特的祭司、先知和诗人,约生活在公元前六世纪。传说他幼年时,父亲让他到山上找羊,中午太阳晒得火热,他躲到一个山洞里睡觉,一觉睡了五十七年。
即令女人的职责不足以界定女人,纵然我们也拒绝以“永恒女性”去解释女人,即令我们承认,哪怕是暂时的,世间存在女人,我们依然要提出这个问题:什么是女人?
<a id="jz_1_43" href="#jzyy_1_43">(41)</a>这是卷Ⅱ的内容。—原注
长时间以来我犹豫不定,是否写一本关于女人的书。这个主题,尤其对女人来说,是不快的,而且不是全新的。关于女性主义的争论,已经费过不少笔墨,当下争论几乎偃旗息鼓:我们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吧。可是,还是有人在谈论。看来,上个世纪连篇累牍、废话连篇的著述,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澄清多少。再者,存在这个问题吗?这是个什么问题?甚至,有没有女人呢?当然,永恒女性的理论还拥有信徒,他们悄声细语地说:“即使在苏联,elles(<b>她们</b>)仍然指女人”;但是另外一些非常了解内情的人士—有时就是这些人—叹息说:“女人正在完蛋,女人已经完蛋。”当下人们不太清楚,女人是否还存在,是否将来会始终存在,是否应该希望她们存在,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占据什么位置,女人本应在世界上占据什么位置。“女人在哪里?”最近,一本断断续续出版的杂志<a id="jzyy_1_3" href="#jz_1_3"><sup>(1)</sup></a>这样问道。但首先要问:女人是什么?“Tota mulier in utero:是子宫。”有人说。然而,那些行家谈到某些女人时断言:“她们不是女人”,虽然她们像别的女人那样也有子宫。人们一致承认,人类之中有女性;今日同过去一样,她们几乎构成人类的一半;不过,有人对我们说:“女性处在危险中”;有人勉励我们:“做女人吧,始终做女人,成为女人吧。”因此,并非一切女性必定是女人;她必须具有这种神秘的、受到威胁的实在,也即女性气质。女性气质是由卵巢分泌出来的吗?还是凝结在柏拉图学派的天地里?只消穿一件窸窣响的衬裙,就可以让它降落到人间吗?尽管有些女人殚精竭虑地要表现出女性气质,却从来没有树立确证的典范。有人想用模糊的、闪光的词汇去描绘它,这些词汇似乎是从女占卜者的词汇中借用来的。在托马斯·阿奎那<a id="jzyy_1_4" href="#jz_1_4"><sup>(2)</sup></a>时代,女性气质仿佛是罂粟的安眠功效那样确定无疑的本质。但是,概念论已失去了地盘:生物学和社会科学不再相信存在固定不变的实体,能确定诸如<b>女人、犹太人</b>或者<b>黑人</b>的特性,生物学和社会科学将特性看作对<b>处境</b>的次要反应。今日之所以不再有女性气质,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女性气质。这就意味着,“女人”这个词没有任何含义吗?这正是启蒙哲学、唯理论、唯名论的拥护者所竭力断言的:女人在人类中仅仅是“女人”这个词随意指定的那一部分人;特别是美国女人认为,女人再也不存在了;倘若一个智力迟钝的女人仍然将自己看做一个女人,她的女友们就会建议她去做精神分析,以便摆脱这种困扰。多萝西·帕克<a id="jzyy_1_5" href="#jz_1_5"><sup>(3)</sup></a>在评论一部非常令人不快的、名叫《现代妇女:失去性别的人》的书时写道:“那些将女人当做女人来对待的书,我不敢苟同……我的观点是,所有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不论我们是谁,我们都应该被看做是人。”但是唯名论是一种有点昙花一现的学说,而反女性主义者振振有词地指出,女人不<b>是</b>人。女人肯定像男人一样也是人,但这样一种论断是抽象的;事实是,凡是具体的人总是单独被确定的。拒绝永恒女性、黑人灵魂、犹太人性格的概念,并非否认今日有犹太人、黑人、女人:这种否定对上述几种人并不代表一种解放,而是代表一种非本真的回避态度。显而易见,任何女人都不能真诚地自认为置身于自己的性别之外。几年前,有个著名的女作家拒绝让自己的肖像出现在专门刊登女作家照片的照片集里,因为她想厕身男人中间;可是,为了获得这个特权,她利用了丈夫的影响。认为自己是男人的女人,仍然要求得到男性的尊重和敬意。我记起那个年轻的女托洛茨基分子,她站在喧声雷动的会场的讲台上,尽管她明显弱不禁风,却准备挥舞拳头;她否认女性的柔弱;但她是出于对一个战斗者的热爱,想与男人比肩。美国女人剑拔弩张的挑战姿态表明,她们受到女性气质的纠缠。事实上,只要睁眼一扫就可以看到,人类分成两类个体,其衣着、面貌、躯体、微笑、举止、兴趣、消遣,都迥然有别,虽然也许这些差异是表面的,也许它们注定要消失。可以肯定的是,眼下差异的存在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