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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通向山村的公路下山的时候,士兵跟在他们的身后,步枪扛在肩膀上。普拉特纳同他闲聊着变化的季节和变化的时局。走到一半的时候,普拉特纳拉着维克多走向路边的一条小路,往前走是树林里的一座古老的教堂。
他好像想起了求学时代的自己,想起了维也纳的医院,明亮宽敞的窗户,刷得雪白的墙壁,那时的他非常年轻,前途一片光明,他沉浸在光明的未来与知识的海洋里,对这个世界充满热爱。他想起了坐在教室听他的导师上课。
“我知道这个地方,”来到教堂的时候维克多突然眼前一亮,“啊,没错,我记得这个地方。我以前和布罗乔娃一起来过。哦,布罗乔娃……”维克多皱着眉头,仿佛想要抓住一段转瞬即逝的记忆。他环顾四周,只能看见森林里的这座黑暗、结实、古老的教堂。士兵站在教堂的门廊下抽着烟,看到门廊,维克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另一段模糊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好像想起自己曾经拿着刀在那块古老的木头上刻着什么东西。
他经常在城堡窗户边花上好几个小时凝视着森林里交错的光影翩翩起舞,偶尔会出现一段模糊而不真实的记忆让他感到困惑,他好像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对森林充满恐惧,很久以前,森林里发生过非常不好的事情。一段同样不真实的记忆让他感到苦恼:这些房间曾经让他很不自在,它们彼此相隔,一度被用作设备间。
“维克多,你想坐到这儿来看会儿书吗?”普拉特纳建议道,“这儿很安静,非常静。回城堡的时候,你可以给我讲讲斯拉夫的神话故事。”
他越来越喜欢普拉特纳了。散步的时候,他们用德语交谈,但是维克多常常惊讶地发现普拉特纳会突然说起捷克语。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总是用愉快的表情掩盖内心的担忧。维克多曾经非常想问普拉特纳他的苏台德德意志人党胸针哪里去了,因为他最近没见过,但最终还是忍住没问。
“我很乐意。”维克多翻开书放在大腿上,但是阅读之前,他先对普拉特纳说道,“谢谢你带我到这儿来,我非常开心。但我经常感到痛苦,”他说,“巨大的痛苦,告诉我,普拉特纳医生,我真的疯了吗?”
偶尔他甚至能走到森林里去。当他被诊断为心情平静、头脑清楚的时候,被注射了镇静剂之后,普拉特纳医生会把他带出城堡到附近的森林里散散步,这时他们的身后总会跟着两个强壮的警卫,如果维克多出现幻觉或者情绪失控的话,他们会立即上前将他控制住。
普拉特纳叹了口气,露出了难过的笑容,这让维克多觉得很困惑。“所有的事情都是相对的,维克多,我现在害怕的是,更大的痛苦——更可怕的精神病——就要朝我们来了。”
谢天谢地,大多数日子充满平静,在默默地、快乐地欣赏着铁条窗下的森林中度过。维克多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那片森林,阔叶林闪烁的金色和琥珀色带给他温暖,冷杉林的深绿色则给他安慰。他一度认为森林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古老的森林,它们的一生不知道比人类短暂而毫无意义的一生胜出多少。森林里蕴藏着所有的记忆,堆积着无数的美梦和噩梦,存放着被认为早被遗忘的故事,只有在森林才能找到最能打动人心、永恒不变的安慰。
普拉特纳走开了,让维克多一个人安静地读书。他开始阅读书里讲述的生活在斯拉夫森林里的神灵与魔鬼,这里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他很感激普拉特纳把他带到这儿来。他心满意足、专心致志,没有听到士兵走下教堂木头阶梯的脚步声,没有听到子弹进入弹匣发出的金属摩擦声,没有听到拉动枪栓时的机械撞击声。
有些日子充满平静,有些日子充满困惑,有些日子充满悲伤,有些日子充满恐惧。
冰冷的枪管贴在了维克多的脖子上,他的痛苦终于画上了句号。
捷克斯洛伐克 193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