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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城市衰落郊区的旅程很短暂,不久整洁的埃奇伍德与昏昏欲睡的波塔克西特就出现在了前方。威利特转向右边驶进了洛克伍德街,接着在那条乡间道路上开出了尽可能远的距离,然后下了车,开始徒步走向北面。在那里,那堵悬崖正高高地耸立在可爱的河湾与其之上,俯瞰着更远处雾气缭绕、绵延不断的丘陵。这里的房屋还很少,所以医生绝不会认错那座位于他左手边一块高地上、附带着混凝土车库的孤单平房。他轻快地踏过疏于照看的砂石小径,用结实的手敲了敲房门,接着那个邪恶的葡萄牙混血儿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于是医生不带一丝颤抖地说话了。
当阅读到这里时,威利特医生翻过一页,准备继续读下去。但查尔斯却飞快地阻止了他的举动,几乎是硬生生地从他手里把日记给抢走了。医生仅有机会在新打开的一页里瞥见一小段句子;但这些句子非常怪异,始终固执地残留在他的记忆,挥之不去。那上面写着:
他说,他有至关重要的事必须立刻见到查尔斯·瓦德。他不会接受任何借口,如果遭到拒绝他就会将整件事情全都报告给老瓦德。混血儿依旧有些迟疑,而当威利特试图推开门的时候,他用手抵住了门;但是医生抬高了声音,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接着漆黑的房间内部里传来了一阵沙哑的低语。听到声音的医生彻底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害怕。“托尼,让他进来”,那声音说,“我们从来都能好好地谈一谈。”虽然这阵低语已经足够让人不安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更加恐怖。随着地板发出的嘎吱声渐渐靠近,说话人出现在了医生的视线里——医生看到那个有着古怪、浑厚嗓音的人正是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
1754年10月16日,星期三。单桅船‘警醒号’自伦敦返航,已于今日入港。其在印度群岛所结识之新手业已随船抵达。其中自马提尼克募得西班牙人数名,自苏里南募得荷兰人两名。荷兰人曾听闻与冒险有关之不祥传闻,已生退意,望其能听从诱劝停留此地。予‘男孩与书’店铺之莱特·迪克斯特先生一百二十件羽纱、一百件阿斯德仿驼毛呢、二十件蓝色厚毛粗呢、一百件斜纹薄呢、五十件卡拉曼科亚麻布,森所勒及哈姆哈斯各三百件。予‘象’店铺之格林先生五十加仑加托斯、二十热潘尼斯、十五烤加托斯、十对烧火钳。予伯利高先生一套皮革钻。予南丁格尔先生五十件上好维美斯大页纸。昨晚呼唤沙巴阿三次,却未见有人现身。望闻居于特兰西瓦尼亚之H先生有何见解,然路途遥远难通书信。其所用之法已延续数百年之久,却不愿告知我,甚是奇怪。五周以来未见西蒙回信,甚盼。
威利特医生极尽细致地回忆并记录了那个下午的谈话,因为他认定这个特殊时期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意义。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承认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的心理状态发生了极为重大的转变,而且他还相信此时说出这些话的那颗头脑与二十六年来他看着长大的那位年轻人之间存在着某些无可救药的差别。与莱曼医生的争辩迫使他不得不非常具体地探讨探讨问题,而他明确地将查尔斯·瓦德发疯的时间划在了他开始用打字机给自己的父母写信的时候。那些书信并不是查尔斯平常使用的风格,甚至与他最后一封写给威利特的慌乱书信也相去甚远。相反,它们看起来既奇怪又复古,就好像大量写信者在孩提时期访古研究时无意识地累积下来的偏好与印象在他心智猛然崩溃的时候突然翻涌了上来。书信的字里行间看得出作者的确曾试图让文字变得更现代些,但信件的精神内核,以及偶尔出现的词语,都显得非常古老。
他还打开了一本日记,仔细摘选了一页无关痛痒的内容,让威利特瞥了一眼柯温在书写英文时所使用的连笔笔迹。威利特医生非常细致地查看了那些复杂难解、无法辨认的字母。尽管日记作者生活在十八世纪,但日记的笔迹与所使用的文风却依旧弥漫着那种盛行于十七世纪的气息。因此,医生很快便确定这份文件的确是真实的。但是,日记的内容相对而言较为琐碎,因此威利特也只能回忆起一些片段:
就连查尔斯在那座阴暗的小平房里接待医生的时候,他的语气与姿势里也处处透着过去的痕迹。他向访客鞠躬致敬,示意威利特坐下,然后开始唐突地用那种古怪的低沉声音说起话来——他觉得自己应该一开始就解释清楚这种奇怪的声音。
当谈到他搜寻墓地的举动时,查尔斯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目的,但却没有讲述搜寻过程中的细节情况。查尔斯说他有理由相信约瑟夫·柯温那块被毁坏的墓碑上留有某些神秘的符号——这些符号是按照他根据遗嘱雕刻出来的,但那些抹除他姓名的镇民由于不知道这些符号的意思因此并没有将它们一同抹去——如果想最终破解柯温留下的密码体系,这些符号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相信,柯温希望采用非常谨慎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秘密;因此他用这样一种极度古怪的方式分散了所有的资料。但当威利特医生要求看一看那些神秘的文稿时,查尔斯却变得极不情愿起来,而且希望用哈钦森密文的影印件以及奥恩的咒语与图表等东西蒙混过关;不过,到了最后,查尔斯还是向威利特医生简单展示了一些真正属于柯温的文件——多数只是让他看了看封面——像是“日记与笔记”,密文(标题也是密文写成的)还有那些满是配方记录的“致继往开来者”;此外,他还打开了那些用晦涩符号写下的文件,让医生瞥了一眼其中的内容。
“我得了肺痨,”他开始说道,“这该诅咒的河边空气。你务必原谅我的言语。我料你从我父亲那里来,想看一看我有什么烦扰。望你的报告莫要惊扰到他。”
五月份,应老瓦德的要求,威利特医生详细了解了瓦德家人在查尔斯举止正常的时候零散搜集起来的所有与柯温有关的资料,并决定与这个年轻人好好谈一谈。但这次谈话没有什么效果,更起不到什么决定性作用;因为威利特觉得查尔斯在交谈时表现出了优秀的自控能力,而且也能颇有条理地处理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务;不过,此次谈话倒是迫使这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拿出了一些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他最近的种种举动。在交谈的时候,查尔斯那苍白、冷漠的面孔上表现出了一种并不常见的窘迫神情。他似乎很乐意谈一谈近来的搜寻举动,但却又不愿意透露这些举动背后的目的。他说那些自祖先传下来的文件里包含了许多牵涉某些古老科学知识的惊人秘密——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用密文记载的——这些秘密明显涵盖了非常宽泛的范围,足以与修道士培根所作出的发现相提并论,甚至可能超越了他的发现。但是,除非他能找到某个曾掌握着这些过时学识的死者,并且将这些秘密与过世学者的尸体关联起来,否则所有一切都毫无意义;也正因为如此,如果在而今这样一个完全倚仗着现代科学的世界里直接公布这些秘密,那么它们无疑会变得毫无可取之处,显露不出任何深刻的意义。为了生动地展现这些秘密在人类历史中所占据的位置,查尔斯觉得必须有一个熟悉它们演进背景的人来将这些秘密相互串联起来,而这也正是查尔斯致力从事的工作。他正在试图尽快学习掌握这些可能早已被世人忽略与遗忘的古老技艺——因此他必须找到一个能真正解译柯温资料的东西,并且希望能够及时做一份对整个人类与思想世界极有裨益的完整通告与陈述。他宣称,这将对现代人所掌握的事物观念产生革命性的深远影响,甚至就连爱因斯坦所造成的影响也不足以与之媲美。
威利特极度仔细地了琢磨那种沙哑的语调,并且更加细致地观察了说话者的面孔。他察觉到了一些问题;同时,他还想起查尔斯的家人曾告诉他那个约克郡管家有一晚上被吓坏了的事情。他希望房间里不要那么昏暗,但却并没有向房间的主人要求打开任何一扇百叶窗。相反,他只是询问查尔斯为何他的表现与大约一周前写下的那封慌乱来信有着如此之大的差别。
Ⅳ
“那正是我预备提及之事,”房间的主人回答道,“你需知道,而今我的精神状况颇为糟糕,会说出、做出一些无法解释之奇怪举动。我常与你说,我就要发现一些非常重大的事情,其伟大之处让我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思维举止。任何人都应当会为我所发现之事感到惊骇恐惧,但我不会推迟太久。住在家里那样被看守着让我像一个蠢材;因为已经走了这么远了,这里才是我的领地。那好刺探的邻居说了我许多不好的话,软弱或许使我相信了他们关于我的坏话。只要行使得当,我所做之事对任何人都毫无损害。务必好心等待六个月,我所展示的东西是不会让你白费耐心等候的。”
到了三月下旬,瓦德不仅在搜索档案之余又多了新的举动——他时常会在城市各处的古老墓地里漫步,这着实令人恐惧。不久,人们才知道这一举动背后的原因,一个市政大厅的职员说瓦德可能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所寻找的目标突然从约瑟夫·柯温的坟墓变成了某个名叫纳斐塔里·费尔德的人的坟墓;在检查过他查阅的文件后,这种转变得到了解释,调查人员发现有一条记叙着柯温墓地的零散记录逃脱了当时的大规模清除,而这条记录上称那只古怪的铅质棺材被埋葬在“纳斐塔里·费尔德墓偏南十英尺,偏西五英尺”。不过残存下的记录并没有说清楚这座坟墓具体位于哪一片墓地里,这让搜寻的难度大大地增加了;而且纳斐塔里·费尔德的坟墓似乎和柯温的坟墓一样不受人欢迎;不过当时的居民并没有系统地消抹与他有关的记录,因此即便记录已经完全消失了,搜寻者依旧有可能在墓地里游荡时碰巧找到他的墓碑。于是,瓦德开始在各个墓园里漫步闲逛起来——但是圣约翰墓地(也就是过去的国王墓地)与位于天鹅地公墓中那座古老的公理会墓地并不在他的搜寻范围之内,因为有些资料显示唯一一位可能符合要求的纳斐塔里·费尔德(卒于1729年)是个浸礼会教徒。
“你或许还知道,我有方法从一些比书本跟确切的东西那里了解古老的事物,我将让你自行判断我通过这些门径将在历史、哲学与艺术方面取得多么重大的进展。我的祖先掌握着这一切,可那些鼠目寸光、偷偷窥探的暴民们却赶来谋杀了他。这一次不能再有事情发生了,尤其不能让那些害怕我所作所为的傻子再做出什么事来。先生,我请求你忘掉这一切,勿要再害怕这个地方,勿要再害怕这里面的东西。艾伦博士是正人君子,我说过他的坏话,但我要因此向他道歉。我希望他不用抽调去别处,但他在别处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对于所有这些事情,他有着与我相同的狂热,我猜当我害怕这些事的时候,我也会害怕他——毕竟在整件事情中,他对我的帮助最大。”
渐渐地,瓦德的家族开始确信这之中出了一些问题。查尔斯过去也曾表现得怪异难解,也曾改变过自己的小爱好,但即便是他也不太可能这样越来越秘密地行事,或者不断学习掌握那些古怪的知识。所谓的课程作业不过是个借口;虽然他没有出现过考试不及格的情况,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已完全不像过去那样专注用功了。他有了其他的侧重;查尔斯经常待在新实验室里,翻阅着那一大堆早已过时的炼金术典籍;而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要么对着城市中心的老墓地资料沉思,要么就待在自己书房里对着那一本本记载神秘学识的典籍——而约瑟夫·柯温那张相似得惊人(甚至让人觉得来越来越相似)的面孔则挂在北墙那巨大的壁炉饰架之上温和地盯着他。
接着,查尔斯停了下来,而医生却几乎不知道该说些,或做些什么。他几乎能从那张否认信件内容的镇定面孔上感觉到一些傻气;然而他依旧牢牢谨记着一个事实——他此刻正在进行一场离奇、怪异而且无疑极度疯狂的对话,而那封悲惨的信件却显得更加自然并且更像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查尔斯·瓦德。于是,威利特试图将话题转向更早前的一些事务,并试图让年轻人回想起一些往事,找回熟悉的气氛;然而他只得到了更加离奇怪诞的结果。后来尝试过这种方法的精神病医生也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相同的结果。查尔斯·瓦德脑中用来储存记忆的某些重要部分——主要是那些与身边现代事物以及自己个人生活有关的部分——被无缘无故地抹掉了;那些他在年轻时候积累下来的众多古物知识纷纷涌了上来,在潜意识里形成了某种深刻的见解,同时也吞噬了关于当代与自我的部分。这个年轻人对于那些古老事物有着完整而细致的了解,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反常和不祥,而且他也在尽最大努力掩饰这种了解。当威利特想要谈论一些年轻人在少年访古时较为喜爱谈论的话题时,他却经常完全意外地听到了一些按理来说没有任何凡人可能知道的见解;而当这些绘声绘色的典故从年轻人嘴里不经意地滑出来时,医生感到了一阵寒战。
1920年1月中旬,查尔斯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胜利在握的得意表情,但他却从未做出过任何解释。接着,其他人发现他不再研究哈钦森的密文了。相反,他开始一面进行化学研究一面寻找起更多的记录来;他在房屋空置的阁楼里布置了一间实验室,并且为实验室配备了大量的设备,同时还频繁地出入普罗维登斯内所有存放人口统计资料的场所。那些供应药物与科学设备的商户,在被询问到时,纷纷给出了许多古怪得令人惊讶却又毫无意义可循的货物清单来说明他购买的化学物与设备;但州议会、市政大厅以及各式各样图书馆里的职员都很明确地表示,他的第二兴趣有着很明确的目标。他热切而又兴奋地寻找着约瑟夫·柯温的坟墓,因为老一辈的人们非常明智地从板岩墓碑上抹去了他的名字。
查尔斯提起了1762年2月11日那个星期四,在国王街上道格拉斯先生的表演学院里出演一场戏剧时,那个肥胖的治安官向后斜靠到假发掉落下来的模样;此外还提到那些男演员严重地删节了斯蒂尔的《清醒的爱人》的剧本,甚至让其中一个男演员几乎有些高兴地看到被浸礼会控制的立法机关在十四天后关闭了剧院。然而一个正常的凡人绝不该知道得如此之多。那些古老的书信很可能会抱怨托马斯·赛宾那辆开往波士顿的长途汽车“该死的不舒服”;但有哪个正常的古物研究学者能回忆起以拜尼土·奥尔尼的新招牌(那个他在将自己的酒馆称做皇冠咖啡屋后安装上的华而不实的皇冠)咯吱作响的声音正像是波塔克西特当地所有电台都在播放的新爵士乐片段的头几个小调?
到了十月份,查尔斯又开始拜访图书馆了,但他却没有再去查阅过去一直关注的古籍与历史。相反,他开始关注巫术与魔法,神秘主义与恶魔研究;而待他发现自己无法在普罗维登斯的图书馆里获得更多信息时,查尔斯便会坐着火车赶到波士顿,利用起那些更大的图书馆来——像是科普利广场上的大图书馆,哈佛的怀特纳图书馆,或者布鲁克兰的锡安研究图书馆(那里可以找到某些与《圣经》有关的稀有典籍)。此外,他也广泛地购置了大量书籍,并且安装了一整套额外的书架来摆放这些他新获得的、与某些邪恶主题有关的著作;在圣诞节假期,他还外出旅行了一段时间,前往塞勒姆,到埃塞克斯学院去查阅了某些记录。
然而,查尔斯并不会长时间的回应这种形式的问答测试。他非常概括地将与当下和个人有关的话题拨到了一边,而在面对那些和古老事物有关的谈话时,他也很快地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厌倦神情。他的目的非常明显——他希望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访客感到满意,并且就此离开,不再打算回来。为此,他提议带威利特参观整座房子,并且立刻带着医生巡视了从地窖到阁楼的每一间房间。威利特看得非常仔细,并注意到那些露在外面、可以看见的书籍实际上少得可怜,根本填不满家中查尔斯书架上宽阔的豁口;而那空荡荡的、所谓的“实验室”只是个完全不足为信的障眼法。显然在别处还有一个书房和实验室;但到底是在那里,却完全无从推测。威利特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也完全见不到他想找的东西,最终他离开了平房,在傍晚前回到了镇子上,并向老瓦德报告了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同意这个年轻人肯定已经精神崩溃了,但却觉得现在还没必要采取任何激烈的措施。最重要的是,除了查尔斯寄去的古怪打印书信外,瓦德夫人必须对自己儿子的情况一无所知。
自然,在这样一条路上,只有一个或多或少有些好学、怪异而又孤僻的人才不会引来多少注意。而查尔斯天生就是一个学者与隐士;因此父母对他所采取的严格限制措施与保密举动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而是觉得有些遗憾。与此同时,他没有向父母透露一丁点自己所珍惜的宝贝,更没有说起过任何与自己解译工作有关的事情,这让他们都觉得有些古怪。查尔斯解释说,他希望能等到相互关联起一些新的发现后再宣布这些事情,但随着时间一周周过去,年轻人却并没有再做出任何进一步的揭示。渐渐地,某种隔阂开始在年轻人与他的家人之间生长起来;由于他的母亲反对任何与柯温有关的深入研究,因此这种隔阂在他与他母亲之间变得更加严重了。
于是,瓦德先生决定去亲自拜访他的儿子,而且是做一次突击访问。就这样,一天晚上,威利特医生用他的车载着瓦德先生一直开到了能看见平房的地方,接着目送他走进了平房,然后在外面耐心地等着他回来。他们在平房里谈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当那位父亲再度走出平房时,显得极度的悲伤与困惑。瓦德先生受到的接待与威利特的遭遇大同小异,只不过他硬闯进平房大厅后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见到查尔斯,而后者出现之后立刻便用命令般的口吻遣走了那个葡萄牙人;叛逆儿子的举止间看不到丝毫的亲情。房间的灯光很昏暗,但就算这样,年轻人还是抱怨说那些光线亮得过分,让他头晕眼花。他根本没有大声地说话,只是表示说自己的喉咙状况非常糟糕;但他嘶哑的低语却有着一种让人隐约觉得不安的力量,瓦德先生甚至没办法将这种感觉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他的父母后来回忆他在这一时期的行为举止时,提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他隐瞒自己工作的方式非常特别。在仆人面前,他很少掩盖自己研究的文件,因为他正确地估计到这些人根本无法理解柯温笔下那些错综复杂的密码与古老过时的笔迹。但是,在父母面前,他就谨慎得多了;除非正在研究的手稿是用密文写成的,或者全是大批的神秘符号和未知标识(像是那个标题为“致继往开来者”的文件似乎就是如此),否则他便会用就近的纸张盖住研究的文件,直到拜访者离开为止。晚上的时候,他会把文件锁起来,并将钥匙放在他自己的一个古董陈列柜里;此外,不论何时,只要他离开房间,他也会将钥匙放在那里面。他很快就继续开始了完全正常的作息与习惯,只是那些长时间的外出散步与其他户外活动都中止了。开学——他的第四个学年——似乎让他感到非常厌烦;他好几次宣布自己决定不去上大学了。他说,他要从事某些非常重要的研究调查工作,而这些研究将会为他提供一条通向知识与人文科学的宽敞大道——但任何一所足以让整个世界引以为傲的大学都无法提供这样一条宽敞大道。
就这样,瓦德先生与威利特医生明确地结成了同盟,决定尽一切努力寻找解救年轻人精神障碍的办法。他们开始着手拼凑整个事件所能提供的每一片零星信息。他们最先研究了那些流传在波塔克西特的流言蜚语——因为他们的朋友中不乏生活在当地的居民,所以这项收集工作相对来说较为简单。比起面对传闻主角的父亲,人们在威利特面前要公开坦诚得多,因此大多数流言蜚语都是医生收集起来的。而根据自己听到的所有内容进行推测,他敢说年轻人查尔斯的生活方式已经变得非常古怪了。在一般人的口里,他和与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人依旧与前一年夏天发生的吸血袭击事件脱不了干系;而卡车在夜间出入他家也让许多人有了一些阴暗的推测。当地的商人提到那个面貌邪恶的混血儿带来的古怪订单,其中最古怪的就是他们从邻近地区的两家肉贩那里买下的多得不合常理的肉和鲜血。对于一间仅仅生活着三个人的平房来说,如此之大的肉类消耗实在显得荒诞难解。
那天晚上查尔斯·瓦德一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着新发现的书本与文件,直到第二天天亮,他仍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当母亲喊着他的名字上楼想看看出了什么差错的时候,查尔斯迫切地要求她将自己的膳食都送到楼上来;到了下午,当工人们赶来在他的书房里安装柯温的画像与壁炉架时,他短短地露了一会面。第二天晚上,他披着衣服稍稍地睡了一会儿,然后又兴奋地努力试图解决那份密文写成的手稿。第三天早晨,查尔斯的母亲看见他依旧在研究那份影印版的哈钦森密文;但当她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查尔斯说柯温的密文并不能用在这份密文上。那天下午,他抛下了自己的研究,入迷地看着工人们完成最后的装配工作。那些工人将肖像与木制画框安装在一根巧妙仿真、布设有电线的原木上,然后再将仿真的壁炉与壁炉架安装在距离北墙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面上——仿佛壁炉与北墙之间真的隔着座烟囱一般,接着他们又用与房间相配的嵌板将仿真壁炉与墙面之间的空间围隔起来,完成了装饰。柯温的肖像画被挂在正前方的嵌板上,并且还安装上了铰链,让人可以将柜橱安置在画像后的空间里。当工人们离开之后,他将自己的工作又搬进了书房,并且在它面前坐了下来,不时地看看那些密文,又不时地看看那幅肖像画。肖像画则直直地回盯着他,如同一个长了些年纪并且总让人追忆起数世纪前岁月的倒影。
另一件事情便是那些从地下传出来的声音。关于这些事情的传闻很难做出确定结论,但所有的模糊暗示全都符合某些最基本的事实。那儿肯定存在着某些举行仪式时发出的声音,有时还是在平房里完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传出来的。当然,它们可能是从那个已知的地窖里传上来的;但是谣言坚持说那里藏着某些更深也延伸得更广的地穴。威利特与瓦德先生非常在意这方面的流言蜚语,因为他们还记得那些有关约瑟夫·柯温建造地下墓穴的古老故事,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查尔斯之所以选择这座小木屋是因为某些肖像画后的某些文件揭露出那儿过去曾是柯温的住所;此外,他们还多次寻找那扇古老文件里所提到的、位于河岸上的木门,但却没有什么发现。对于那几个生活在平房里、各不相同的几个人,民众们也表现了不同的态度,医生很快便了解到,人们厌恶那个来自布拉瓦的葡萄牙人,害怕那个留着胡子、戴着眼镜的艾伦博士,并且极端地不喜欢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学者。在过去的一两个星期里,查尔斯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再做出亲切和善的态度,而他偶尔冒险离开平房的时候也只会用一种沙哑却古怪得让人嫌恶的低语声说话。
一些更加学院派的精神病医生都倾向于将这个时刻界定为查尔斯·瓦德精神失常的起点。在发现了那些文件和笔记之后,这个年轻人立刻看了几眼手稿与书本的内页,而且显然看到了某些让他极端印象深刻的内容。事实上,在向两个工人展示那些书名的时候,查尔斯便表现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古怪态度,就好像正在保护着那些文稿一般。接着,他开始焦躁地劳动起来——即便这发现具备有重要的古物学与宗谱学意义,但这依然难以解释他的焦躁情绪。回家之后,他几乎是在局促不安中宣布了这个新发现,仿佛他希望能在不展示证据的前提下告诉其他人这个发现具备着极端重要的意义一般。他甚至都没将书名展示给他的父母,而是简单地告诉他们自己发现了某些约瑟夫·柯温写下的文件,但“大多数都是密文写成的”,需要非常仔细地研究后才能了解它们真正的意义。如果不是那些工人表现出了藏不住的好奇心,他似乎也不太可能将自己的发现展示给工人们。他无疑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特别的沉默,避免展示那些发现,也避免其他人更多地谈论这些事情。
这就是他们从各处搜集来的零散材料;而根据这些资料,瓦德先生与威利特医生进行了许多次长时间的严肃会谈。他们努力地推演、归纳及建设性地假设了资料所包含的信息,尽力将所掌握的信息扩充到最大;并且将查尔斯近来生活上的各种已知事实——包括那封医生后来展示给年轻人父亲的疯狂书信——与能找到的和老约瑟夫·柯温有关的稀少文件材料联系了起来。他们非常重视那些医生在扫视查尔斯发现的文件时获得的信息,因为解开年轻人发疯之谜的关键就是他从那个古老巫师及其所作所为中发现了些什么。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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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发现让瓦德高兴得忘乎所以,于是他向身旁两个好奇的工人展示了自己发现的书本。这两位工人的证词完备地叙述了发现物的特点与真实性,而威利特医生也根据这些证词确立了他的新观点,即这个年轻人刚开始表现出他主要的怪异行为时并没有发疯。一同发现的其他文件也都是出自柯温的手笔,而且其中一件东西看起来还特别的危险不祥,因为它上面写着“致继往开来者,当如何超越时间与空间”。另一份文件也是用密码写成的;查尔斯希望它和那份一直让他困惑不解的哈钦森密文用的是同一种密码。最让搜索者欢欣鼓舞的是第三份文件,那似乎是一份破解密文的密匙;第四份与第五份文件各自标署名为“持盾徽者,爱德华·哈钦森”与“杰迪戴亚·奥恩先生”“或他们的继承者,继承者们,或代表继承者的人”。第六与最后一封文件写着“约瑟夫·柯温在1678年到1687年间的生活与见闻:他航向何方,居于何处,见过何人,习得何事”。
可是到头来,瓦德先生和威利特医生并没有针对这一离奇的情况采取进一步的动作。一片阴霾阻碍并混淆了医生与父亲的思绪——这片阴霾无影无形,让人无法对抗——因此他们不安地停顿了下来;而与此同时,年轻的查尔斯邮寄给双亲的打印信件也开始逐渐减少。到了下月一号,按照惯例进行财务调整的时候,在某些银行里工作的员工开始古怪地摇着头相互通起了电话。一些以往曾与查尔斯·瓦德见过几面的银行员工纷纷赶到了平房里,询问起同一个问题来:为何他在这段时间里签收每张支票的笔迹看起来都像是笨拙的模仿和伪造。于是,年轻人声音沙哑地解释说他的手最近因为一次神经性休克而受到了影响,已经没办法进行普通的书写工作了。员工们本该会为这个解释而安下心来,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查尔斯还说,除非花上很大力气进行模仿,否则他完全没办法再用自己特有的笔迹进行签字;为了证明这个说法,他告诉那些员工自己最近被迫使用打字机打印所有的信件,即便是邮寄给父母的信件也是如此——而他们也可以证实自己的说法。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那块嵌板取下来,运回瓦德的家中。另一方面,瓦德家中已经做好了准备,等肖像一运到就会对它进行完全的修复,并且将它与一座用电灯模拟的装饰壁炉一同安装到三楼那间被查尔斯用来当作工作室和书房的房间里。对于查尔斯来说,他的任务便是监督这次搬迁工作能顺利完成。八月二十八日,他陪同着两名克鲁克装修公司的专业工人来到了奥尔尼庭院里的住宅里;在此之前住房里的壁炉架与装着肖像的壁炉饰架已经被非常仔细、精确地拆离了墙体,等待着公司的卡车执行运输任务。当嵌板被移开之后,墙面上露出了一块标示着烟囱走向的砖墙结构,而年轻的查尔斯在这一砖墙结构中发现了一个大约一立方英尺的凹陷。凹陷的位置恰好就在肖像画头部的后方。查尔斯很好奇这样一个空洞究竟意味着什么,或是装着什么东西,因此这个年轻人爬上去向里看了一眼;接着,他在尘土与油烟包裹之中发现了一些松散泛黄的纸页,一本厚厚的简陋笔记本,以及少数发霉的织物——可能是将其他东西绑在一起的丝带。吹掉厚厚的尘土与烟灰后,他拿起了那本笔记,看了一眼印在它封皮上的黑体题字。早在埃塞克斯学院里,他就已经认识了这种笔迹,而这些熟悉的笔记写着“普罗维登斯种植园,约瑟夫·柯温先生的日记与笔记”。
但是让前来调查的职员困惑迟疑的并不单单因为这一个情况,这算不上什么前所未闻的改变,也不会让人从根本上起疑;甚至,即便有一两个职员探听到些许来自波塔克西特的传闻,但他们也没有多加怀疑。可是那个年轻人混乱的话语却让他们感到为难,它暗示着年轻人实际上已经完全失去了有关金融事务的重要记忆——虽然仅仅在一两个月前,他还对这些知识了若指掌。这其中必然出了一些问题;尽管他说起话来连贯而又充满逻辑,但却绝对没有任何寻常的理由能够解释这种在关键问题上出现的、难以掩饰的空白。而且,虽然没有一个人与查尔斯有深入的往来,但他们也都不自禁地留意到了他在语言与举止上的变化。他们曾听说他是个古物研究者,但即便最无可救药的古物研究者也不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太多过时的短语与姿势。总之,嘶哑的嗓音、颤抖的双手、糟糕的记忆以及言语举止的变化加在一起肯定表示着某些真正严重的紊乱或疾病,这种疾病无疑构成了那些流传甚广的谣言的基础;于是,在离开之后,这一群银行职员决定务必要与老瓦德进行一次会谈。
之后不久,查尔斯便带着自己的双亲一同参观了自己所发现的奇迹。虽然这幅肖像绘在一块固定的墙体嵌板上,但他的父亲还是立刻决定买下这幅画。尽管画中人的面容较为年长,但是他与这个男孩的相似程度仍然高得令人难以置信;似乎通过某种隔代遗传的魔法,约瑟夫·柯温的身体轮廓在一个半世纪后找到了一个精确临摹出的副本。瓦德夫人与她祖先的相似程度一点儿也不明显,但她却记得一些亲属与自己的儿子和已故的柯温有着类似的面部特征。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发现,并且告诉自己的丈夫最好还是烧掉这幅画,而不是将它带回家去。她强调说,它有些污秽邪恶;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质上就是邪恶的,而且它与查尔斯非常相似的特点也显得非常不祥。不过,作为一个在波塔克西特河谷的雷文庞特有着大量磨坊的棉纱制造商,瓦德先生是个有影响有地位又务实的人,因此全然不会听取女人的顾虑。肖像与儿子的相似之处让他印象深刻,也让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应当获得这样一份礼物。就这一点来说,查尔斯也非常赞同父亲的看法;于是几天之后,瓦德先生找到了房子的主人——一个长得像是老鼠一般、口音带着严重喉音的小矮个;而当所有者准备虚情假意地讨价还价时,瓦德先生直接以一个唐突的一口价结束了这场交易,买下了整个壁炉架与上方画着肖像的壁炉架饰。
于是,1928年3月6日,瓦德先生在自己办公室里举行了一次长时间的严肃会议。会议结束后,彻底迷惑的父亲无助地叫来了威利特医生,顺从地听取他的意见。威利特查看了支票上笨拙而又不自然的签名,并在脑里与他见过的最后那封语气慌乱的书信做了笔迹上的对照。很显然,查尔斯身上发生了一种根本性的深刻变化,然而这种新的笔迹之中却又透着某种可憎的熟悉感觉。它非常潦草,并且有一种极其古怪的复古倾向,似乎按照一种与年轻人过去常用的书写笔画完全不同的新笔画写下来的。它很奇怪——但医生到底在哪里见过这种字迹呢?总之,查尔斯的精神失常已经变得非常明显,确定无疑了。现在看来,他似乎不太可能处理好自己的财产,或是再继续应付外部世界的其他事物,因此他们必须尽快处理好查尔斯的监护事宜,并寻求可能的治疗方法。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找来了许多精神病学家,例如普罗维登斯的佩克医生与韦特医生以及波士顿的莱曼医生。瓦德先生与威利特医生向他们提供了尽可能详尽的病史材料。而这些医生最终也在那间年轻病人不再使用的书房里进行了磋商,并检查了他留下来的那些书籍与文件,以便对他通常的心理角色有更详细的概念。在浏览过材料并检查了那封寄给威利特的不祥书信后,他们一致同意查尔斯·瓦德的研究足以颠覆任何正常的心智——或者至少也会扭曲正常的心智——并且由衷地希望他们能看到更多与病人更密切相关的书卷与文件;但他们知道,即便有可能看到那些书籍,也需要他们拜访平房之后才有机会考察。威利特紧张而热切地回顾了整段病史;也就是这段时间里,他得到了那几个亲眼目睹查尔斯发现柯温文件的工人所作出的陈述,并且在报社寻获了那些被查尔斯意外损毁的报纸,同时对那些报纸上所报道的新闻事件进行了对照。
日复一日,修复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着这些被人们遗忘了许久的线条与色彩逐渐显露出来,查尔斯·瓦德的兴趣愈发地浓厚起来。德怀特的修复工作从底部开始;由于这是一幅四比三的肖像画,因此肖像的面部在短时间里并没有显现出来。画上的人物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瘦高男子,穿着暗蓝色的外套、刺绣马甲、黑色的绸缎衬衣与白色的丝绸长袜。他坐在一张精雕细刻的椅子上,背后是一扇可以看到码头与船只的窗户。当人物的头像显露出来的时候,查尔斯看到了一顶整洁的阿尔拜马尔式假发,与一张瘦削、镇定、平凡无奇的面孔——但对于查尔斯和从事修复的艺术家来说,这张脸却让他们产生了些许的熟悉感觉。直到修复工作趋近尾声的时候,修复者与他的客户才惊讶地注意到了那张瘦削而又苍白的面孔所透露出的细节,并且怀着一丝敬畏之情惊叹起遗传所展现出的戏剧性魔术来。在最后用油淋洗一次,并用精细的刮刀细致刻画之后,那副被隐藏了数个世纪的面孔终于完全地呈现了出来;而茫然困惑的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却发现,自己的面容特征生动地出现在了他那令人畏惧的曾曾曾外祖父的面孔上。
三月八日,星期四,威利特医生、佩克医生、莱曼医生与韦德医生在瓦德先生的陪同下郑重其事地拜访了那个年轻人;他们没有隐瞒来访的目的,并且极为详尽地询问了这位被他们当作病人的年轻人。虽然医生们在房间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看到查尔斯,而当他最终焦虑不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还环绕着一股古怪而又作呕的实验室气味,但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却并不执拗;他坦率地承认,由于过分专注某些深奥的研究,自己的记忆与平衡受到了一些影响。而当医生们坚持要求他转移到其他住处时,年轻人也没有多做反对;事实上,除开糟糕的记忆力外,他表现出了非常高的智力水平。而且,他的行为举止差点唬住了来访者,让他们就此迷惑地打道回府——但是年轻人言语间反复流露出的复古倾向,以及他意识中那些明显取代了现代观念的古老思想,都明白无误地表示着他已经不再是个正常人了。至于自己的工作,他向这些医生透露的信息并不比他告诉自己家人与威利特医生更多。而谈到那封他上个月寄出的、语气慌乱的书信时,他仅仅将之解释为精神紧张与歇斯底里发作的结果。他坚持说这间阴暗的平房里并没有暗藏其他的书房与实验室——而且医生可以自由地参观房间里所有的书房与实验室,并且故作深奥地解释那种浸透了自己衣服、却并没有出现在房间里的古怪气味。他将那些在邻近地区传播的流言蜚语解释为一种在好奇而困惑的情况下创造出的廉价故事。此外,他表示自己没法随意地准确说出艾伦博士的下落,但却向他的问询者们保证,如果有必要,那个留着胡子、戴着眼镜的男人是会回来的。最后,查尔斯向那个一直抗拒回答任何问题的布拉瓦人支付了工钱,关闭了这座似乎埋藏许多黑暗秘密的平房。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紧张的迹象,而医生们仅仅留意到他好像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聆听某些非常模糊和难以察觉的声音。他的脸上明显地流露着一种平静镇定的顺从,仿佛自己只不过暂时离开一会儿,只要一劳永逸地做好布置与安排,便只会造成一丁点微不足道的麻烦。虽然扭曲的记忆、反常的行为以及发音与书写能力的缺失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但他显然相信自己那依旧极为敏锐的思维与智力足以解决他遇到的任何困难与窘迫。大家一致同意不将这一变化告知他的母亲;而是由他的父亲借用他的名字继续邮寄用打字机打印的信件。瓦德被安置在了一家平静祥和、风景如画的私人医院里。这座医院位于海湾中的科南尼科特岛上,所有参与此事的医生都聚集到了这里,准备对病人进行密切的检查与问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医生们注意到了他身体上的古怪;衰弱的新陈代谢,变化的皮肤以及紊乱的神经反应。在所有检查者中,最为烦躁不安的便是威利特医生;因为他是看着查尔斯长大的,而且他本可以凭借着极度的敏锐洞察力意识到查尔斯身体紊乱的程度。他臀部那块熟悉的橄榄色胎记消失了,而他的胸口多出了一颗从未见过的巨大黑痣、或者黑痂——这让威利特怀疑这个年轻人是否曾被打上过“女巫印记”,据说人们会参加某些在偏远荒地上举行的夜间集会时打上这样的印记。过去那段没有秘密的日子里,查尔斯曾经向医生展示过一些他从塞勒姆镇抄来的女巫审判记录——而现在,这些记录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上面说:“G.B.先生那晚指认布丽姬特·S.,乔纳森·A.,西蒙·O.,迪利维伦斯·W.,约瑟夫·C.,苏珊·P.,梅赫得博·C.与黛博拉·B.有魔鬼的印记。”此外,查尔斯的面孔也让他觉得极其恐惧不安,直到最后,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所恐惧的东西。因为年轻人右眼多了些他之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那是一小块伤疤或小坑,与约瑟夫·柯温那幅剥落的肖像画上所描绘的一模一样,这或许说明了他们两个人在从事神秘学研究的某个特定阶段均接受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标记仪式。
就这样,查尔斯于八月上旬又去那座老房子里检查了一遍。这次他非常细致地查看了每一间尺寸合适、有可能被那些邪恶的建造者当作书房来使用的房间,并且认真地研究了所有房间的墙面。在检查时,他还特别留意了那些位于壁炉饰架之上、依旧完好的巨大嵌板。接着,在大约一个小时后,查尔斯变得极度兴奋起来——因为他在住宅第一层的一间宽敞房间里发现了些异样。透过几层日渐剥落的漆壳,他注意到一处位于壁炉上方的宽大墙面要比房间内其他地方的漆色,或是油漆之下的木头颜色更暗一些。而当他用一把薄薄的小刀仔细试探之后,瓦德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幅尺寸巨大的油画肖像。如同一个真正的学者一般,年轻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立刻揭开涂抹在这幅隐蔽油画上的覆盖,唯恐小刀会对画面造成破坏。他离开了那间房间,转而寻求起了专家的帮助。三天后,他带着一位经验丰富的艺术家,沃特·C·德怀特先生(他的工作室就在学院的山脚边),回到了那幅油画前。这位修补油画的画师立刻工作了起来,而查尔斯也始终守在一旁用合适的方法与化学物提供协助。老阿萨与他的妻子甚至比这两个古怪的访客还要兴奋,此外查尔斯也为自己侵占他们家壁炉的举动做出了适当的补偿。
当所有医生都待在医院里为查尔斯感到迷惑不解的时候,其他人开始极为严格地检查起了所有邮寄给查尔斯或艾伦博士的信件——瓦德先生命令将所有送给他们的信件都递送到了自己的家中。不过威利特预计这一举动不会有太多的发现,因为送信人可能会私下调换掉那些至关重要的书信,防止落入他人之手;但在三月的下旬,有一封从布拉格寄给艾伦医生的书信还是让医生与查尔斯的父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信件的笔迹潦草难辨,透着非常古老的书写风格;虽然它很明显不是由一名外国人书写,但信件的风格却与查尔斯这个年轻人说话时的言语特征非常类似——全都古怪地反映出一种不同于现代英语的特点。
从这时起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查尔斯始终都在照着哈钦森密文的影印本破解密码;此外他也用心收集了许多与柯温有关的本地材料。虽然前一项工作始终没有结果;但他倒是在后一项工作中收获颇丰,由于有许多线索显示在其他地方也保存着类似资料,因此他计划在七月份前往新伦敦与纽约,循着线索去查阅那些古老的书信。这趟旅行成果丰硕,因为他拿到了芬纳家的书信,并且从那里面了解到了他们对那场发生在波塔克西特农场里的突击搜捕做出的可怕描述。此外,他还在南丁格尔与托伯特互通的书信里了解到柯温书房的某块嵌板上绘着一幅他的肖像画。查尔斯对这幅肖像画特别感兴趣,因为他非常想知道约瑟夫·柯温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因此他决定去奥尔尼庭院里的那座房子中再检查一遍,看看是否能在那些日渐剥落的厚厚油漆与破旧发霉的层层壁纸下发现部分与那些古老面孔有关的线索。
克兰斯特拉瑟大街11号布拉格,阿尔特施塔特区1928年2月11日
他认识现在居住在这座房子里的黑人一家。而老阿萨与他发胖的妻子汉纳也非常亲切地将他领进了房子的内部。相较住宅的外表,房子内部的变化则要大得多。而查尔斯也非常遗憾地发现半数用来摆放卷轴与瓮坛的精致壁炉饰架,以及外表精心雕刻过的柜橱衬板都不见了;许多护壁板和凸出线脚都被污损、劈开、凿穿或者完全覆盖上了便宜的墙纸。总之,这次考察得到的信息并不像查尔斯之前想象的那样丰富;不过,约瑟夫·柯温这个可怕的怪人毕竟曾在这里居住过,因此仅仅是站在这些古老的墙体之间就足以让他感到兴奋与激动了。接着,他看到了一只古老的黄铜门环,并且发现其中一个花押被仔细地擦去了——这让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我阿摩西恩—梅塔特隆之下的兄弟:
在塞勒姆之旅结束后,年轻的查尔斯愉快而兴奋地回到了普罗维登斯,并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里对奥尔尼庭院里的那座房子进行了长时间的详细研究。这块地方从来都没有修建过一座豪华的宅邸,现在更因为岁月的磨蚀而显得摇摇欲坠;那儿只有一座简单朴素的木结构住宅,两层半高,所采用的建筑风格是那种在普罗维登斯地区常见的殖民地时期样式:有着简单的尖形房顶,巨大的中央烟囱,三角形的山墙,整齐的多利安式立柱以及精美雕刻的门廊和安装着放射式窗格的楣窗。建筑的外部做了极少量的改造,而当看着它的时候,查尔斯觉得这座房子与自己所追寻的不祥事物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
近日已读到你的来信。信中提到你从所送去的盐里得了些东西,然所得之物并非如我所料。可知巴拿巴帮我寻到样品时墓碑已被调换。常有此种境况发生,你定然有所察觉——像是1769年你在国王教堂墓地中寻获之物,以及,1690年H.君在老墓地中所作所为,他可能也命丧于此。我曾于七十五年前在埃及得了些东西,最后留给我一块伤疤。1924年那少年过来时也曾见过这伤害。我有言在先,万勿唤起你无法驱离之物;无论是从死盐里,或是从天穹之外。随时备好那些咒语,若你不知所面对者何人,勿要继续。时至今日,墓地十有八九已调换所有墓碑。在询问前,你永远没法知道。近日,收到H.君之书信,他与士兵有些摩擦。匈牙利向罗马尼亚割让特兰西瓦尼亚一事令他颇为不快,若城堡里没有那样多的东西,其或许会另寻住所。自然,他定与你提及过此事。下次,我会送来些在东方一山丘墓穴中寻获的东西,你定会非常高兴。此外,勿要忘记,我仍盼望见到B.F.,倘若你能寻见他,我将不胜感激。你比我更熟悉费城的G.君。若你愿意,可先拜访他,然勿要过于紧逼,以免其心生不满。我最后还需再拜会他。
Ⅱ
犹格·索托斯尼伯罗·辛西蒙·O.普罗维登斯J.C.先生收
查尔斯最早是从这封极为古怪的书信里了解到了柯温家在普罗维登斯的准确位置,因为他之前遇到的所有记录全都没有详细说明这个问题。由于有迹象表明柯温于1761年新修建的那座房子仍在原来的地址上,所以这一发现加倍地让人激动——这意味着查尔斯过去在斯丹普斯山上散步访古的时候曾经见过这座于1761年修建起来的房子,而且对它非常熟悉。他知道这座房子现在已经腐朽衰败成了一栋破旧不堪的建筑,但却依旧挺立在奥尔尼庭院里。实际上,这个地方距离他那位于山丘更高处的家只有几个街区的路程。现在有一户黑人家庭居住在那里,他们从事着临时清洗、打扫房屋以及照看炉火等工作,广受人们的好评和尊敬。而当查尔斯在遥远的塞勒姆市里突然发现这个熟悉的贫民窟对于他自己的家族历史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时,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并且决定一回到普罗维登斯就立刻着手考察那块地方。但是他对信件中那些神秘离奇的内容感到极为迷惑,并且将它们当作某种夸张的象征主义说辞;不过,他激动而好奇地注意到了其中所引用的《圣经》段落——《旧约·约伯记》14:14——也就是那著名的诗句,“人若死了岂能再活呢?我只要在我一切争战的日子,等我被释放的时候来到。”
在这封明显依旧有些疯狂的书信面前,威利特医生与瓦德先生均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他们一点一点地读懂了书信的内容。如此看来,艾伦博士——而非查尔斯·瓦德——才是波塔克西特平房里的重要人物?为何信件会在收信人那一栏里将那个留着胡须带着眼镜的怪人称作“J.C.先生”?虽然没有可靠的推论,但是事情有可能变得非常古怪恐怖。谁是“西蒙·O.”?四年前查尔斯在布拉格拜访的那个老人?或许如此,但在一个多世纪之前,还曾有另外一个“西蒙·O.”——那个居住在塞勒姆,并且于1771年失踪的西蒙·奥恩。他曾经化名西蒙·杰迪戴亚。而且威利特医生还准确无误地认出了他的奇怪笔迹——因为查尔斯曾向医生展示过一份奥恩书写的配方的影印件。在时隔一个半世纪之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些恐怖与神秘、矛盾与违反自然的事物在侵扰着这簇拥着尖塔与穹顶的老普罗维登斯呢?
约瑟夫·C.西蒙·奥恩收塞勒姆,威廉斯巷
在完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父亲与年长的医生只得赶到医院里再度拜访了查尔斯。他们向年轻人巧妙地询问了一些问题,试图搞清楚有关艾伦的信息,以及布拉格之旅的详情,还有年轻人究竟从塞勒姆的西蒙或杰迪戴亚·奥恩那里得知了什么秘密。但年轻人礼貌却不置可否地回避了所有的问题,仅仅用他嘶哑地低语回答说,他发现艾伦博士与过去的某些灵魂有着非同寻常的精神联系,倘若这个留着胡子的男人收到了来自布拉格的信件,那么很可能是由有着类似天赋的人寄出来的。离开的时候,瓦德先生与威利特医生懊丧地意识到自己就像是面对着教义问答书的教众;这个被禁闭起来的年轻人没有透露任何重要的信息,反而巧妙地用布拉格来信上的内容搪塞了他们。
至此,以阿摩西恩—梅塔特隆之名,我是你真正的老朋友与仆人。
但是佩克医生、韦德医生与莱曼医生却并不觉得这封寄给查尔斯同伴的古怪信件有多么重要,因为他们知道病人总是倾向于和拥有类似怪异偏执心态的病人聚在一起,他们相信查尔斯或艾伦不过是发现了另一个身在国外、与他们情况相似的病人——这个人或许曾见过奥恩的笔迹,并且在写信时刻意地模仿了他的笔迹,假装自己是死者的转世。艾伦的情况或许也有些类似,甚至他可能还说服了年轻人,让他相信自己就是那个早已过世的柯温所遗留下的一个化身。医生们之前也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基于同样的考虑,虽然威利特在研究那些通过各式各样的途径无意获得的手稿时越来越觉得查尔斯·瓦德此时的笔迹有着某些让他不安的特点,但那些头脑冷静的医生们却不以为然。直到最后,威利特终于意识到了那种古怪的熟悉感源自何处——他发现这些字迹隐约有些像是那个早已死去的老约瑟夫·柯温所留下的手笔;但是其他的精神病医生则将这一情况看作是某种特定的模仿行为——此类躁狂症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总之,不论喜欢或不喜欢,他们都不觉得这是个重要的变化。在意识到同僚们的平淡态度后,威利特建议瓦德先生私自留下了第二封寄给艾伦博士的书信。这封信是四月份从特兰西瓦尼亚的拉库斯镇寄来的,信上的字迹与那份哈钦森密文简直一模一样,甚至父亲与医生在拆开印泥看到书信时,也不由得惊异地停顿了下来。信上的内容如下:
我很高兴你又回到了塞勒姆,希望在不久之后能见到你。我有了一匹不错的公马,而且想弄一辆四轮马车。普罗维登斯已经有一辆马车了(是梅里特先生的),不过公路状况还是很糟糕。如果你愿意旅行,不要错过我这里。从波士顿走邮政路,穿过戴德姆,伦瑟姆和阿特尔伯勒,这些镇子里都有上好的酒馆。路过伦瑟姆的时候在博尔科姆先生的酒馆里停一停,那里的酒水不错,但在其他旅馆里吃饭,因为他们的饭菜要更好些。在波塔克西特瀑布旁拐进普罗维登斯,路边会经过塞勒斯先生的酒馆。我的房子就在镇中大街旁、以拜尼土·奥尔尼先生的酒馆对面,奥尔尼庭院北面的头一个。距离波士顿石大约四十五英里。
费伦奇城堡1928年3月7日
不过,如果没有继承人这一切都无法实现,如果他手上没有盐,或者没有做盐的方法,那么这一切也无法实现;我将会在这里弄到一切,我还没有采取必要的手段,或找到太多。这个过程非常难以实现;它需要许多的样本,我几乎没法弄到足够的数量,即便我能从西印度群岛召到一些水手。周围的人开始觉得好奇了,但我还能对付得了。绅士比普通百姓要糟糕,他们的叙述要详细得多,而且也更容易让人相信他们所说的东西。教区牧师和梅里特先生都说了一些,我很担心,但事情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化学物很容易弄到。镇上有两个不错的化学家,鲍文医生和山姆·克鲁。我正在按着勃鲁斯所说的继续深入,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的第七卷书也提供了不少帮助。不论我得到什么,你都会有一份。同时,不要放弃使用我在这里给你的那些词句。我的是正确的,但如果你想要见到他,用上——这一页里的内容,我已经把它放在信封里了。在每个十字架节和万圣节之夜说咒语;如果你的血脉没有消失,有人会在很多年后回顾历史,使用你留给他的盐,或是做盐的原料。《旧约·约伯记》14:14。
亲爱的C.君:
过去的种子由某个回溯历史的人来承担,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二十个士兵上门来说起那些乡野小民的闲言碎语。还需挖得深些,免得闲人听见。这些罗马尼亚人教我苦不堪言。原本一顿吃喝便能换来一个马札尔人,如今这里却好管闲事又挑剔。上月M.君在雅典卫城帮我寻到了五凤石棺,我唤来的那人说它就在那里,还有三个说那里面不是人。我已将其直接送往布拉格的S.O.,而后转交与你。它很难对付,然你知如何应对。你已不如往日聪明;如今无需时刻备好整个守卫,吃掉它们的头,若是如此,遇到麻烦时会暴露得更多。你已知道这情形。如有必要,你可移居他处继续试验,免得落下凶杀麻烦,然盼望没有事情逼迫你进行如此麻烦的过程。听闻你不再频繁与那些外面的东西打交道,这让我颇为欣慰;这一举动始终包含极大风险,倘若它不愿提供你索取的保护,你知它会如何反应。在获取配方方面你胜我百倍,因此有人说他们已经成功,然勃鲁斯相信,倘若持有正确之咒语,事情不当如此。那少年可曾反复使用它们?他变得如此拘谨挑剔着实教我遗憾。当初他在城堡生活十五月有余,我便担心他会如此。我想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置他。你不可用咒语驱除他,因为那咒语只能用于其他咒语从盐中唤起之物;然你有一双手,一把刀,一支枪,坟墓并不难挖,酸液亦可用来销毁。O.君说你与他约下了B.F.,我之后必拿到他。B.君不久将便会拜会你,他或许会给你孟菲斯之下的黑暗之物。小心你唤起之物,留意那少年。一年之内便会有地底的军团,而我们将无所束缚。相信我的承诺,你当知道,这些事情,我与O.君比你多商讨了一百五十年。
但是对于那些糟糕的事我也不是全无准备,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又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在最终之后再回来的方法。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了你用来唤起犹格·索托斯的词句,然后第一次看到那张脸说起了伊本·斯查卡巴欧在——。它说,《断罪之书》的第三章诗篇中包含着钥匙。当太阳进入第五宫,土星在三分一对座时,画下火的五芒星,说出第九个咒语三次。这个咒语在十字架节与万圣节之夜各重复一次;而那个东西会在天穹之外繁衍养育。
纳菲恩—卡·奈·哈德思爱德华·H.致普罗维登斯的J.柯温先生
我尊敬的老朋友,向赐予你永恒力量的他献上我的崇敬与最诚挚的祝愿。考虑到之前遇到的危险境地以及在面对那种情况时的应对办法,我突然想起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由于年纪的缘故,我没有跟着你一同离开,而且普罗维登斯人也并不像海湾边的居民这样热衷于搜捕那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并将之送去审判。我在试着经营船运与货物生意,因此不能像你那样做,况且你知道我那座波塔克西特河边的农场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它可不会等着我装成另一个人再回来接手那一切。
虽然威利特与瓦德先生没有将这封信展示给其他的精神病医生,但这并不阻碍他们私下根据这封信采取行动。再多的学术诡辩也无法解释这一连串的事情。查尔斯曾在那封语气慌乱的书信里将艾伦博士视为一个可怕的威胁;而这个蓄着古怪胡须、带着眼镜的怪人还在与两个令人费解的家伙进行着邪恶不祥的通信——根据书信的内容,查尔斯在外国旅行的时候曾拜访过这二人,而他们还坦白地自称是柯温在塞勒姆时结交的同伴,或者他们的化身;此外艾伦博士本身也被认为是约瑟夫·柯温的转世,而且他还准备——或者至少被建议——谋杀某个“少年”。目前看来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少年”正是查尔斯·瓦德。显然,这些人正在进行一场有组织、有准备的可怖活动;而且不论发起者是谁,到了这个时候失踪的艾伦肯定已经参与其中了。因此,感谢老天,查尔斯已经被安全地关进了医院里,瓦德先生更抓紧时间雇佣侦探尽可能地收集与那个蓄着胡子的神秘博士有关的一切信息;瓦德先生要求侦探们确定他的去向,并且从波塔克西特的居民那里收集有关这个人的信息,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要弄清楚他的下落。由于查尔斯已经上交了平房的钥匙,因此瓦德先生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了那些侦探,并敦促他们搜索艾伦留下的空房间——因为病人的所有物均已打包,所以侦探们能很容易辨认出博士的房间;从那些他可能留在房间里的个人财物中寻找可能的线索。瓦德先生在儿子的老书房里与侦探们进行了长谈,而当他们最终离开那间阴郁房间的时候,所有人都明显地感到一阵轻松;因为这个地方似乎笼罩着某种难以捉摸的邪恶氛围。或许这是因为他们都曾听说那个臭名昭著的老巫师,也知道这个巫师的肖像曾一度被装在壁炉饰架的嵌板中,阴森地凝视着整个房间;抑或这只是某些别的、毫无关联的东西。但不论如何,他们全都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邪恶气息;这些无形的气息聚集在那个来自古老住房的残余画版上,时隐时现,有时甚至涌起成为一种有形的灵气。
普罗维登斯,5月1日
梦魇与灾变
虽然没有注明是哪一年,但柯温的这封来信显然不是针对那封由奥恩寄过去却被普罗维登斯居民没收的信件而写的回信;根据它所提到的内容,查尔斯觉得它应该是在1750年前后写成的。在这里还是给出这封信件的全文较为合适,可以将它当作一个样本来反映这个有着阴暗恐怖历史的人在书信时的大体风格。信件的收信人一栏原本写着“西蒙”,但又被一条线划去了(但是查尔斯不知道到底是柯温还是西蒙画了这一条线)。
Ⅰ
但在那个时候,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与奥恩有关的材料。由于对那封从塞勒姆邮寄给柯温的信件非常熟悉,因此查尔斯只花了些许时间就证实了一件事情:西蒙·奥恩的笔迹与那份书信上的笔迹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说西蒙·奥恩和那个所谓的奥恩之子其实是同一个人。正如奥恩在信中所说的那样,他很难安然无恙地在塞勒姆生活上很长一段时间,因此他决定旅行去国外居住三十年,暂时放弃自己的地产,最后再以下一代的身份回来继承这些财富。奥恩显然曾非常谨慎地销毁了自己的大多数信件,但那些收到了普罗维登斯的来信并于1771年展开搜捕行动的镇民们依旧发现并保存下了少量的书信与文件——这些东西也让他们感到颇为困惑和好奇。文件中有许多的神秘的咒语与图表,有些出自奥恩之手,有些则出自他人之手。查尔斯仔细地抄录了这些东西,还为其中一些拍下了照片。此外,这个搜寻者还在事务登记处的档案里找到了一封极为神秘的信件,并且认出信件上的文字绝对出自柯温的手笔。
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在马里努斯·比克内尔·威利特的灵魂深处烙下了无法抹去的恐惧印记,同时也让当时已经显得有些早衰的年轻人看起来又年长了十岁。在这段事情过去之后,威利特医生找到瓦德先生进行了详细的商议,并就一些他们觉得会被其他精神病医生斥为笑谈的问题达成了共识。面对现实,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正发生着某些可怕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无疑牵涉到了某种甚至比塞勒姆巫术更加古老的死灵法术。可以肯定,至少有两个活人——以及一个他们不愿意去想的人——掌握着某些可以追溯到1690年,甚至1690年之前的思想与人格。然而所有已知的自然法则都证明这是几乎无法实现的。根据截获的书信以及从整起事件中过滤出来的各种新老信息来看,这些可怖的家伙——以及查尔斯·瓦德——的作为和目标均非常清晰明确:他们在洗劫各个年代的墓穴,甚至包括这世界上最伟大、最睿智的人的坟墓,希望通过这种方法从过去的灰烬里取回些许曾经鼓舞、影响过这些逝者的观念与知识。
在埃塞克斯学院、法院以及事务登记处里都能查阅到一些与这几个怪人有关的文档,以及他们留下的部分文件。其中有些是平淡乏味的寻常文件,像是地契和买卖票据,有些则是更加惹人留意的秘密片段。在那些审讯巫师的记录中存在着四五处明显牵涉到他们的文字:1692年7月10日,一个名叫海普吉芭·劳森的人在霍桑法官的审判法庭上发誓说,“四十个女巫与黑人经常在哈钦森先生家后面的树林里集会。”8月8日,一个名叫艾米特·郝的人在一场集会中向格德尼法官宣称,“G.B.先生(乔治·柏洛兹牧师)那晚指认布丽姬特·S.,乔纳森·A.,西蒙·O.,迪利维伦斯·W.,约瑟夫·C.,苏珊·P.,梅赫得博·C.与黛博拉·B.有魔鬼的印记。”此外还有一份目录记载了人们在哈钦森失踪后从他房屋里搜查出的不洁藏书,以及一份没有完成的手稿——人们轻易地认出了他的笔迹——但是稿件是用一种密码写成的,因此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记载了什么。查尔斯复印了一份稿件,并且在拿到副本之后立刻开始仔细地破解起其中的密码来。接下来的八月,他一直在认真而狂热地研究着那些密文。根据他的言辞和行为,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在十月或十一月前找到了密文的关键。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明自己是否成功破解了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