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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可怖的掘墓者正在从事着一项恐怖的生意,他们就像学童们的交换书本一样冷静镇定、精打细算地交易那些著名的骸骨;可以预见,他们从那无数世纪的灰尘中搜刮出了超越一切的力量与智慧——在过去,整个宇宙中从未有哪一个人或哪一小群人身上汇聚了如此之多的智慧与力量。他们发现了某些能够保证自己的大脑一直存活下去的邪恶方法,可以让自己的大脑始终存活在同一具躯体中,或者在不同的躯体中进行调换;此外,他们还收集聚拢了许多死者,而且显然找到了一种方法来探听这些逝者的意识。异想天开的老勃鲁斯曾记录过一些方法,教人将哪怕是最为古老的遗骸制作成“精盐”,并且从“精盐”里唤起死去已久的活物的幽影——现在看来,他的叙述包含了一部分的真相。人们可以通过某种符咒唤起这样一个幽影,同时还有另一个符咒能够将它安抚回去;这套方法非常完美,甚至能被成功地教授与传递下去。但唤醒者必须要留意他所召唤的对象,因为立在古老坟冢上的墓碑并不总是准确无误的。
柯温只有两个很亲密的伙伴。一个是塞勒姆村里的爱德华·哈钦森,另一个则是居住在塞勒姆的西蒙·奥恩。人们经常看见他与这两人出现在公园周围,商量讨论某些问题;此外,他们之间的往来也非常频繁。哈钦森有一座位于林地外的房子,但那些敏感的人们并不太喜欢这座建筑——因为经常有人在晚上听见那里面传出一些声响。人们都说他在款待某些古怪的客人,而且从他的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也会经常变换颜色。哈钦森的许多举动都显示着这个人知道许多早已去世的人,或是早已被遗忘的事;而这种学识在他人看来显然也是非常邪恶不洁的。于是,在巫术恐慌刚发生的那会儿,哈钦森就消失不见了,而且再也没有人听说过他。那个时候,柯温也离开了塞勒姆,但当地人很快便得知他搬去了普罗维登斯。西蒙·奥恩在塞勒姆一直居住到了1720年,直到他始终年轻、不见衰老的模样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此后他也失踪了。不过,三十年后,一个与他长得极为相像、自称是他儿子的人回来继承了奥恩的财产。这位杰迪戴亚·奥恩在塞勒姆一直居住到了1771年,后来普罗维登斯的居民写了一些书信寄给了托马斯·巴纳德牧师与其他几个塞勒姆镇居民,不久后杰迪戴亚·奥恩又悄悄地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结论被一个接一个地推导出来时,威利特与瓦德先生不由得战栗了起来。就像从坟墓里唤起死人一样,这些人还能从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唤来其他东西——这些东西会在召唤者面前现身,或是用声音等方式回应召唤者的呼唤——但在实施这一过程时必须非常小心谨慎。约瑟夫·柯温无疑唤来了许多被视为禁忌的事物,至于查尔斯——究竟该怎样考虑他的作为呢?他究竟在约瑟夫·柯温的那段历史里注意到了怎样一些来自“天穹之外”的力量,并因此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被遗忘的往事上?他在一些力量的引导下发现了某些指导与说明,而且他也曾遵循过这些指导与说明。他曾与那个生活在布拉格的可怖之人有过谈话,并且还与那个居住在特兰西瓦尼亚群山里的家伙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最后,他肯定找到了约瑟夫的坟墓。报纸上的新闻与他母亲在夜间听到的声音都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意义。然后,他肯定召唤了某些东西,而那些东西也应之而来。受难节那天从高处传来的洪亮声响,还有那从被锁着的阁楼实验室后面传来的不同嗓音就是证据。而那些低沉而空洞的声音像是什么呢?那个令人畏惧的陌生人艾伦博士与他阴森的嗓音是否也透露着某些可怕的暗示?是的,那正是瓦德先生在电话里唯一一次与这个人——如果他还是个人——对话时隐约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后来他偶然发现史密斯的日记与档案,并看到那封由杰迪戴亚·奥恩寄来的书信,于是查尔斯决定去一趟塞勒姆,查一查柯温在搬到普罗维登斯之前曾从事过的活动以及与那座城市的联系——而且在1919年的复活节假期里,他真的去了一趟塞勒姆。过去他曾在这座迷人古镇里旅居过几次——那片地方满是清教徒时期留下来的破败山墙与簇拥成片的复折式屋顶——而在这几次旅居过程中他渐渐熟悉了埃塞克斯学院。而当查尔斯于1919年的复活节假期再度拜访塞勒姆的时候,他在学院里受到了非常亲切的接待,同时也在那儿发现了大量与柯温有关的资料。他发现自己的祖先生于儒略历1662或1663年2月18日在距离城镇七英里外的塞勒姆村——也就是现在的丹弗斯——里出生;在他十五岁那年,柯温离家出走跑去了海边,直到九年后才回归故里。而当他回来的时候,柯温的言语、穿着、举止都变得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回到故乡后,他便定居在了塞勒姆镇里。那时候,他与自己的家族鲜有往来,而是将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一些他从欧洲购回的古怪书籍上。此外,他也花了许多时间研究某些通过货船从英国、法国、荷兰等地运来的古怪化学药剂。他曾多次旅行前往乡下,而其中的几次旅行在当地还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与好奇。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将这些旅行与一些山丘上出现古怪野火的含混传言联系在了一起。
当查尔斯·瓦德在那扇紧锁着的门后举行仪式时,究竟是怎样的可憎意识或声音,怎样的病态幽影或存在,出现并回应了他的呼唤?那争吵时的声音——“必须红上三个月”——老天在上!那不正是吸血案件爆发之前的时候么?洗劫伊兹拉·韦登的古墓,还有稍后出现在波塔克西特的尖叫声——是谁在计划复仇?是谁在计划寻回那个藏有古老亵渎事物并且遭人回避的地方?然后就是那间平房与那个蓄着胡子的陌生人,还有那些流言蜚语,以及那些恐慌。不论是父亲还是医生都没法解释查尔斯最终的疯癫情况,但他们肯定约瑟夫·柯温的意识已经重回这个世界,并且依旧在继续着自己的病态行径。难道恶魔附身真的是有可能的?艾伦必定与之脱不了干系,而侦探们必须找出是谁在威胁那个年轻人的性命,并且找出更多与他有关的信息。与此同时,既然那座平房下面毫无疑问地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地窖,那么他们就必须找到那个地方。考虑到其他精神病医生的怀疑态度,威利特与瓦德先生在他们最后一次商议时决心要展开一次空前全面的秘密搜索行动;并同意在第二天早晨带着行李及某些合适进行建筑搜索与地底勘探的工具和设备在平房里碰面。
但是,他早期的探究举动却看不出丝毫隐瞒、保密的迹象;因此莱曼医生在界定疯病起点的时候也觉得有些犹豫,并且认为这个年轻人在1919年年底之前还是清醒正常的,并没有发疯的迹象。那个时候,他常随意地与家人谈论自己的发现——虽然他的母亲对于拥有一个像是柯温这样的祖先并不感到多么高兴——此外他也曾坦率地向那些在自己经常拜访的图书馆与博物馆里工作的员工们说起这些事情。倘若他觉得某个家族保留着相关的私人记录,查尔斯也会直接向他们提出请求,而且对自己的目的也毫不掩饰;此外,如果他从这些古老日记的作者与写信人所留下的叙述中得出了某些有趣的推测,他也会与其他人一同分享这些发现。他经常热切地表示自己非常想知道一个半世纪之前的波塔克西特农场里到底曾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也想知道约瑟夫·柯温到底做过些什么事——而且,他还曾徒劳地尝试确定波塔克西特农场究竟在什么地方。
4月6日上午,两个探险者在平房边碰了面。瓦德先生带来了钥匙,于是他们开门进了平房,并作了粗略的调查。艾伦博士的房间非常的凌乱,这显然意味着那些侦探已经来过这里;后到的两个搜索者希望他们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当然主要的工作还在地窖里;于是他们没有多做拖延便直接走下了地窖,又在里面仔细查看了一圈。那个发疯的年轻人还住在平房里的时候也曾带他们这样参观过,但却一直没有什么结果。短时间里,一切东西看起来都让人困惑,泥土地板与石头墙壁的每一英寸看起来都无比结实,不值得怀疑,几乎无法想象那下面会敞着一个洞口。而后,威利特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既然早前在挖掘地窖的时候,平房的建筑者并不知道房屋下面埋藏有任何的地下墓道,那么连接墓道的入口应该完全对应着年轻人查尔斯与他的协助者后来展开挖掘的位置——他们肯定通过某些远远谈不上普通正常的方法得知了关于古老地窖的传闻,然后探查到了它的真正位置。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查尔斯·瓦德最早在1918年发现了自己与约瑟夫·柯温的关系。因此,我们也不难想象他为何立刻就对和这个往日谜团有关的一切事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对于身体里流淌着柯温血液的他来说,自己探听到的每一条与柯温有关的含糊流言都变得至关重要起来。任何一个情绪高昂、富有想象力的宗谱学者都会像他一样立刻开始热切而系统地收集与柯温有关的一切资料。
医生努力将自己摆在查尔斯的位置上去思索这个挖掘者可能会怎样行动,但却没能从这个方法里获得多少灵感。接着他决定采取排除法来展开工作。医生仔细地检查了整个地下建筑的内面——包括竖直的墙壁与水平的地板——努力试图独立地分析自己看到的每一英寸表面。很快,他便大大地缩小了范围,并最终将目标锁定到了洗衣盆前的那一块小平板上。他之前也曾试过这处地方,但却徒劳无功。不过,这一次他尝试了任何可能的办法,并且使上了双倍的力气。直到最后,他发现这块平板能够绕着一根安装在角落的转轴水平地转到一边。平板的下方是一小块整齐的混凝土表面,上面开着一个铁制的出入孔。于是,瓦德先生立刻兴奋而激动地冲了过去。入口的盖子并不难打开,因此查尔斯的父亲飞快地挪开了这道障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威利特注意到他的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神色。瓦德先生摇晃了一下,接着眩晕地垂下了头——随后,医生察觉到了一股从下方黑暗深坑里涌上来的有毒空气,于是他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原因。
Ⅰ
威利特医生迅速地将昏迷的同伴拖到了楼上,接着用凉水泼醒了他。瓦德先生微弱地作出了回应,但威利特还是意识到那从下方地穴里涌上来的有毒空气依旧在一定程度上严重地影响了他。由于不想再冒任何风险,威利特飞快地赶到了伯德街上,叫来了一辆出租车。虽然患者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表示反对,但医生仍然迅速将他转移到了家中;在那之后,他掏出了一只手电筒,用一条消毒的纱布蒙住了鼻孔,然后再一次地进入了新发现的深坑。难闻的空气如今已稍有散去,威利特打开了手电筒,向着阴森的深洞投下了一道光束。随后,他看见在洞口下方大约十英尺的范围内是一条垂直向下的圆形竖井,竖井的墙壁是由混凝土修砌的,上面安装着铁制的梯子;在那之后,竖洞似乎连接上了一段古老的石头阶梯——这段阶梯之前肯定是通向地面的,而它原来的出口可能就在现在这座建筑的西南面。
搜寻与召唤
Ⅱ
偶尔,有一些警觉的人曾无意听到强壮的惠普尔船长嘟哝着自言自语,“帕图科下面那——但他没道理在尖叫的时候放声大笑。就像是该死的——他的袖子上有些东西,为了半克朗我必须烧掉他的——家。”
威利特坦率地承认,有那么一会儿,记忆中那些关于老柯温的传说让他有些抗拒独自一人爬下那条恶臭深井的想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卢克·芬纳所描述的那个令人胆寒的最后一夜。但职责唤醒了威利特,他爬进了深井里,随身带上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以便拿走任何可能证明极端重要的文件。由于年龄已大,他动作缓慢地爬下了梯子,踏上了黏滑的阶梯。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发现这是一段非常古老的石头建筑;而那些滴水的墙面上也覆盖着累积了好几世纪的污秽苔藓。他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走去;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螺旋,只不过出现了三处突兀的转弯;这段通道非常狭窄,即便两人并行也有些困难。他一边走着一边数着数字,而当他数到三十的时候,威利特突然听到了非常微弱的声音;接着他便不愿再继续数下去了。
柯温的遗孀——在1772年后改名成了蒂林哈斯特夫人——卖掉了位于奥尔尼庭院的宅邸,搬到了波瓦斯巷的家中与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并最终于1817年去世。位于波塔克西特的农场则一直空置着,每一个活人都会刻意回避那个地方,任由那些建筑逐年累月的腐朽倒塌;房屋垮塌的过程也快得不可思议。到了1780年,只有些石头与堆砌的砖块还耸立在那片土地上,而到了1800年,这些东西就倒塌成了一堆堆看不出原来形状的废墟。没有人会冒险深入那些丛生在河岸上、盘根错节的灌木,因为那座曾开在山坡上的小门就位于这些灌木的后面;也没有人尝试构想,在约瑟夫·柯温离开之后,他精心修建起来的恐怖地窟里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Les Edwards
从这时开始,他们开始越来越严格地清除任何与柯温有关的记忆。最后,在获得普遍同意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将这种清除工作延伸到了城镇记录与《公报》的文件上。这情形在社会潮流中的影响就像是当年的奥斯卡·王尔德——当他的耻辱被曝光之后,整整十年都不曾有人提及过他的名字;而他们清除的力度更像邓萨尼勋爵笔下那位罪孽深重的伦纳扎尔之王所遭受的最终宿命——根据诸神的判决,他不仅消失了,而且从未存在过。
那是一种邪恶、亵渎的声响;是那种不应该存在的,自然界中诡诈隐晦的暴行。可以将这声音称作一阵阴沉的哭诉,带来厄运的哀号,或是饱受折磨与痛苦、毫无心智的肉体齐声发出的绝望嚎叫,但这种比喻仍旧忽略了它那极度令人憎恶的本质以及足以让灵魂战栗的蕴意。查尔斯离开的那天是不是就在聆听这种声响?这是威利特听过的最令他惊骇的声音,而且它还一直持续不断地从某个无法确定的方向上传播过来。在它的伴随下,医生走到台阶的底部,并拿着手电筒扫视了两侧高耸的长廊墙壁、巨大的拱顶以及身边数不胜数的黑色拱门。如果算上中部穹顶最高的地方,他所置身的长厅约有十四英尺高,十到十二英尺宽。长厅的地面上铺着不规则的大块砂岩,而周围的墙面与房顶则是由砖石堆砌修建起来的。他估计不出厅室的长度,因为房间一直向前延伸到了无限远处的黑暗里。而且长廊两侧的拱门也不尽相同,有些拱门上还安装着殖民地时期常见的六嵌板式老旧大门,有些则什么也没有。
然而与这个死人有关的一切记忆都被刻意地从普罗维登斯人的日常生活与编年历史中抹掉了。搜捕队的首脑们所具备的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协助了掩盖工作的展开。起先,他们并没有打算做得这么彻底,并且不打算向那位遗孀以及她的父亲与孩子透露整件事情的真实情况;但蒂林哈斯特船长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探听出了许多的谣言——这些谣言让他感到恐惧,因此他要求自己的女儿与孙女改换自己的名字,烧掉家中的藏书与剩余的文件,并且凿掉约瑟夫·柯温坟前墓碑上的铭文。他很了解惠普尔船长,而且可能还从那些直率的海员与其他任何了解这个可憎术士结局的人那里收集到了更多的线索。
在克服了因为气味与哀嚎引起的畏惧后,威利特开始一扇接一扇地探索起了那些拱门。拱门后都是一些中等大小、有着石质穹棱结构的房间。这些房间显然都有着某些非常古怪的用途。大多数的房间都有壁炉,而壁炉烟囱的走向肯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工程学课题。在他的身边,许多器械像是器械的东西透过一个半世纪积累下来的掩埋尘土与层层蛛网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些轮廓,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器械。许多房间似乎最近都没有人出入,这肯定代表着约瑟夫·柯温最早展开实验的那段时期——它们显然已经被主人给废弃了。最后,他遇上了一间现代得多的房间,或者说至少最近被使用过的房间。这间房间里摆放着油浴、书架、桌子、靠椅与贮物橱,以及一张高高堆积着文件的书桌。桌上的文件显露出了不同程度的老旧迹象,显然分属于几个不同的时代。房间的几处地方还摆放着烛台和油灯;在随手找到了一盒安全火柴后,威利特点燃了那些已经备好、能够直接使用的照明器具。
根据这一段文字,再考虑到那个被打败的人在最危急的关头可能会去尝试召唤出某些不宜言说的盟友,查尔斯·瓦德曾一度怀疑约瑟夫·柯温可能并非死在那些普罗维登斯居民的手上。
经过更细致地审视之后,威利特发现这里只不过是一间查尔斯·瓦德最近使用过的书房。房间里的许多书籍都是医生过去见过的,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家具也是从珀斯帕特街上的大宅子里搬过来的。四下里有不少威利特非常熟悉的东西,而这种熟悉感是如此的强烈甚至让他渐渐忘记了身边的恶臭与远处的哀嚎。不过,比起刚走下阶梯的时候,这些恶臭与哀嚎现在要清晰明显得多了。按照之前的计划,他的第一要务便是寻找并带走任何看上去非常重要的文件;尤其是过去查尔斯在奥尔尼庭院的肖像画后发现的那些不祥的文件与笔记。但当威利特开始搜寻查阅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这将是一桩无比浩大的工程;因为这些文件里塞满了纸张,上面书写着古怪的笔迹与诡异的图案,若想要进行完全的解译与编辑,他可能得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期间,他找到了一大袋盖着布拉格与拉库斯地区邮戳的书信,并且清晰地辨认出那上面正是奥恩与哈钦森的字迹;于是他把这袋信塞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中,准备将它们全都带出地窖去。
我再对你说一次,不要唤醒任何你没办法镇压下去的东西;我是说,任何能够反过来反抗你的东西,你最强大的手段可能会没有用处。询问较小的,以免较大的不愿意回答,不受你的控制。
最后,威利特找到了一只紧紧锁着、原本摆放在瓦德家大宅里用来装饰的红木贮物橱,并且在里面发现了一批属于老柯温的文件;这还是威利特凭借几年前查尔斯不情愿地让他瞥上一眼时留下的记忆认出来的。自发现了这些文件之后,年轻人显然一直都把这些文件摆放在一起,因为除了那些需要转交给奥恩与哈钦森的文件以及那份密文和密匙外,所有工人们能回忆起来的文件与笔记都摆放在贮物橱里。威利特将这些东西全都放进了行李箱中,然后开始继续检查起其他的文件来。由于年轻人查尔斯眼下的状况是最有待解决的问题,因此威利特最密切关注的还是那些明显最近才书写使用过的东西;然而查阅过那一大堆新近完成的手稿后,威利特注意到了一件极为令人困惑的怪事。这件怪事与查尔斯常用的书写笔迹有些关系,事实上在近两个月的手稿里完全看不见那种他常用的书写笔迹。另一方面,他还发现海量字迹潦草晦涩的符号、符咒、历史笔记与哲学评论——虽然它们毫无疑问是新近完成的作品,但上面的字迹却几乎与约瑟夫·柯温过去使用的古老笔迹一模一样。显然,仔细学习临摹那个老巫师的笔迹已经成为查尔斯近来工作的一部分,而且这个年轻人似乎在这件事情上做到了完美得令人惊异的程度。另外,威利特并没有看到第三种——即,可能是由艾伦留下的——字迹。如果他真的成为了这里的领导者,那么他肯定在逼迫查尔斯做自己的书记。
他们将一个样式古怪、严格密封起来的铅灰色棺材交给了约瑟夫·柯温的遗孀,并且告诉柯温夫人,她的丈夫就躺在里面。棺材显然是现成的。他们解释说,柯温在一场海关冲突中被杀,至于冲突的细节他们说最好还是不要透露为好。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说起过约瑟夫·柯温的死,而查尔斯·瓦德也只能通过一条暗示推导出他的猜想。这条线索只是一条划线——那是一条摇晃颤抖着的下划线,出现在那封由杰迪戴亚·奥恩寄给柯温却被没收的信件的一份副本中——伊兹拉·韦登抄录了其中的部分内容。这份信件副本由史密斯的后人保存着;可能在事情结束后,韦登将这条下划线当作一条与那些可怖异常事件有关的无声线索交给了自己的同伴;或者,更可能的是,史密斯之前就已经拿到了信件副本,并且通过聪明的猜测与巧妙的盘问从他朋友那里套出了一些信息,然后根据这些信息自己加上了那条下划线。被下划线标注的章节如下:
在新发现的那些材料里反复出现了一个,或者说一对神秘的符咒。这对符咒出现的频率如此之高,甚至让威利特在搜索进展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将它牢记在心了。它由并列的两栏组成,左边那一栏上画着被称为“龙之首”的古老符号——它常被用在天文年历里表示着升交点;而右侧那一栏上则画着被称为“龙之尾”——也就是降交点的——符号。整个符咒看起来就像是这样,而医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注意到,除开最后那个单音节的词以及那个古怪的名字“犹格·索托斯”外,左右两部分的符咒仅仅相互颠倒了两段音节。随后,他渐渐认出了那个名字“犹格·索托斯”——他曾在许多与这桩可怖事件有关其他文件里见过这个名字的各种变体。符咒的第一部分在医生的脑海里古怪地搅起了一些令他颇为不快的潜在记忆;后来,当他重新回顾起去年那个可怖的受难节里所发生的事情时,他终于意识到了当时回想起的究竟是什么。总之,那段咒符如下所述——这里记录得非常精确,因为威利特有充足的时间去证实它。
不论如何引诱劝说,那些参加过这场恐怖搜捕行动的人都不愿意吐露与这场事件有关的一字一句,而所有残存下来、模糊不清的零碎资料全都来自于那些没有参加最终战斗的队伍。那些实际参加过行动的搜捕者谨慎小心地毁掉了每一块与整件事有关的碎片——哪怕它们只起了丁点的暗示——这让人觉得有些恐怖。有八个水手死了,虽然人们从未发现过他们的尸体,但有人告诉他们的家庭这些人死于一场与海关人员发生的冲突——而且死者的家庭均认同了这一说法。他们还用同样的说法掩盖了出现大量伤者的事实——陪同队伍参加行动的杰贝兹·鲍文医生为伤者们进行了大规模的包扎与治疗。最难解释的还是那些黏附在搜捕队员身上的莫名怪味——这件事情被人们议论了好几个星期。在那几个队伍的领导者中,数惠普尔船长与莫斯·布朗伤得最为严重,根据他们的妻子所留下的书信,这些女人感到非常困惑——因为他们始终一言不发,而且在包扎的时候还有人严密看守着。每个参与者的心智都变得成熟稳重了,但同时也变得担惊受怕起来。幸运的是他们都是些身体强壮、头脑简单、传统信教的行动派,因为如果他们哪怕有一丁点自省与复杂的念头,那么这些人必定会变得一蹶不振。校长曼林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但他还是走出了最黑暗的阴影,并在祈求祷告中将这段记忆深深地掩埋起来。这些领导者在往后的几年里依旧活跃地在各个方面发挥着自己的影响力,这或许也是件幸运的事情。在一年之后,惠普尔船长率领着一群暴民烧毁了“葛斯比号”税收船,在这次勇敢的行动中,我们或许能看到他正在逐渐将那些污秽不洁的记忆清除忘却。
这对符咒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加之他又极端频繁地见到它们,以至于医生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默默地复述它们了。不过,到了最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出了所有目前能够看懂的文件;所以,他决定不再继续检查下去,并且准备以后再带着那些持怀疑态度的精神病医生一同回来,再进行一次规模更大、也更系统的搜查。而眼下,他还需要找到那间被隐藏起来的实验室,所以他将自己的行李箱留在了亮着灯光的房间里,再度走进了充满恶臭气味的黑色长廊中。而那种阴沉而可怖的哀号依旧永不停息地在长廊的穹顶间反复回响。
Ⅵ
之后他走过的几间房间全都废弃了,或者它们的目的仅仅是用来安置一些腐烂的箱子与看上去颇为不祥的沉重棺材;但一想到约瑟夫·柯温过去经营着如此之大的地下建筑,依旧让他觉得印象深刻。他想起了那些下落不明的奴隶与水手,又想到了世界各地被亵渎挖掘的坟墓,接着又想象起了过去那支搜捕队伍最后踏进这里时所看见的景象;然后,他觉得还是不要再去思考这些事情为好。随后,他的右手边出现了一条向上的宽敞阶梯,他觉得过去这里肯定通往某一座位于柯温名下的附属建筑——假如他下来的那段阶梯原本连接着那座建有陡峭屋顶的农舍——那么这段宽敞的阶梯可能就通往那座臭名昭著、只在高处开着裂缝般窗户的石头大屋。突然,前面的墙壁似乎消失了,而那些臭味与哀嚎也变得更加明显起来。紧接着,威利特走进了一片极为宽敞的开阔地。这个地方非常巨大,甚至连他的手电筒都没法照亮对面的情况;而当他继续前进的时候,他看到了许多支撑着房顶拱梁的结实立柱。
黎明时分,两个惶恐不安的信使敲响了芬纳家的大门。这两个人的衣服上浸透了某些不知源头为何的可怕气味。他们买了一小桶朗姆酒,并且付给芬纳可观的报酬。其中一个人告诉芬纳全家约瑟夫·柯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并且吩咐他们不要再提起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这个命令显得有些傲慢自大,但看到传令者这副模样,芬纳家里的人也没有了怨恨,并且将这一命令视为可畏的官方禁令;因此,卢克·芬纳只在这些信件里鬼鬼祟祟地记述了他们看见、听见的事情——此外,他还曾敦促那位生活在康涅狄格州的亲戚尽快销毁这些信件。不过那位亲戚并没有听从他的主张——因此这些书信最终还是被流传了下来——所以这些事情最终还是没能被时间遗忘湮没,这实在是不幸。查尔斯·瓦德曾详细盘问过那些生活在波塔克西特地区的居民,向他们询问了一些先辈们的生活习俗,并最终为整件事情添加了一个细节。村里的老查尔斯·斯洛克姆向他讲述了一个广为人知的传闻——据说在约瑟夫·柯温的死亡被公布的一周后,他的祖父在田地里发现了一具扭曲变形、烧得焦黑的尸体。而这个传说之所以能一直流传下来,是因为他们都说那具尸体虽然烧得焦黑扭曲变形,但却既不是人也不完全像是任何波塔克西特人曾见过或听说过的动物。
过了一会儿,他遇到了一圈排列成环形的立柱——这种排列方式,让他想起了那些耸立在巨石阵中的独石。在这一圈立柱的中央修建着一个三层阶梯高的底座,底座上方则安放着一张精雕细刻的大型祭坛;祭坛上的雕刻看上去有些奇怪,于是威利特上前两步,准备借着手电筒细细地研究一番。但当他看清楚那些雕刻的时候,威利特立刻颤抖着退到了一边,没有停下来再去研究那些沾染了祭坛表面的暗色污渍,以及从侧面流淌下来的不规则深色细线。相反,他找到了远处的墙壁并沿着它绕了一个大圈。这圈环形的墙壁上开着许多漆黑的拱道,并且还向内凹陷出了无数阴暗的小室。小室里安装着铁制的栅栏以及用锁链固定在石室后方凹坑里的手铐与脚镣。所有的小室都是空的,但那种可怕的臭味与凄惨的呻吟依旧萦绕不去,而且变得前所未有地引人注意起来;甚至有好几次,这些恶臭与呻吟似乎还随着某种若有若无的重击声发生了变化。
不知名的恶臭裹挟着另一种同样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味弥漫开来,而那从柯温农场里轰鸣而出的险恶奇迹也得到了回应——那明显是一阵由人类发出的叫喊声,或是众人齐声发出低沉惊呼。一种与那些叫喊截然不同的哀嚎紧接着也爆发了出来,接着此起彼落的痛哭声将这阵哀嚎延续了下去。有时,它几乎像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没有一个听众能分辨出一个明确的词句;甚至在有一刻,它似乎不再是一种哀诉,更倾向是某种魔鬼般歇斯底里的笑声。而后,一种只有完全沉浸在极度恐惧与纯粹疯狂中才能发出的嚎叫从二十几个人的咽喉中挣脱出来——尽管那叫喊肯定是从地下爆发出来的,但却显得嘹亮而又清晰;在这之后,黑暗与死寂统治了一切事物。呛人的烟雾打着螺旋向上升去,遮蔽了星空,但却看不见火焰,而接下来的一天里也没看到哪座建筑消失不见,或是所有损毁。
Ⅲ
直到1919年之前,没有人能将这段粗陋的抄录与任何凡人所掌握的学识联系起来,但米朗多拉曾浑身战栗地将一段咒语指斥为黑魔法咒语中最终极的恐怖,而当查尔斯·瓦德认出了这段咒语时,不由得变得面色惨白起来。
现在,威利特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些可怖的恶臭与神秘的噪音上。相比别处,这间宽敞的立柱大厅里的恶臭与噪音要清晰明显得多。而且,虽然这里已经是充满秘密的黑暗地下世界,但那些气味与声音却让人隐约觉得是从下方更深处传上来的。在探索任何引向下方的漆黑阶梯拱道前,医生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先扫视了一遍大厅里方石铺就的平坦地面。铺设的石板排列得非常松散,并且在其中一些石板上还打着小洞。这些打着孔洞的石板不规则地分布在大厅里——看不出明显的设计与安排。在大厅的一处地方安装着一条向下延伸的陡峭梯子。这段梯子很长,更古怪的是,那种包裹了一切的可怖恶臭在这里变得格外浓烈,仿佛牢牢地黏附在了这条长梯上一般。当他慢慢地在那周围来回走动的时候,威利特突然察觉到那些声音与恶臭似乎无比强烈地直接从那些凿着古怪孔洞的石板下方钻了上来,仿佛这些石板是一些简陋的活板门,连通着更深处的恐怖世界。于是,他跪在一块石板旁,用手拉了拉带有孔洞的石头,发现自己居然能非常艰难地挪开它。但是,当他触碰到石头的时候,下方的呻吟似乎变得更大声了;于是他在极度惶恐不安的情况下,继续向上抬起了那块沉重的石头。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从下方涌了上来,于是医生头晕目眩地向后靠在了石板上,打开手电筒向下探去,照进了那块暴露出来、足有一平方码的漆黑空洞中。
五分钟后吹起了一阵刺骨的寒风,而空气里也弥漫起了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只有海上吹来的强烈新鲜气味才保护了岸边的预备队,以及波塔克西特村里那些软弱的人们,隔绝开了那种恶臭。芬纳家族的人从未遇见过这样的臭味。同时它还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恐惧将人紧紧摄入其中,甚至比墓穴或是停尸间等地方带来的恐怖更加强烈。在它之后便是一阵可怖的声响——那些无助的听众永远也无法将那声音忘记。它如同末日一般在天空轰鸣,甚至当它的回声渐渐消散的时候,窗户依旧在咯吱摇晃。它深沉而又如同音乐一般;如同一名男低音那样雄浑有力,却又像是那些阿拉伯人书写的禁书一般邪恶污秽。没人知道它到底说了什么,因为那声音使用的是一种未知的语言,但卢克·芬纳写下了一些音节用来描绘那段恶魔般的语调:“DEESMEES JESHET BONE DOSEFE DUVEMA ENITEMOSS”。
他期盼着能找到一段阶梯通向充满了可憎事物的巨大深渊,但结果却让威利特大失所望了;因为在恶臭与粗哑的哀嚎中,他只分辨出了一段圆柱形竖井那砖石修砌的顶部。竖井的直径约有一码半宽,但却没有任何梯子或其他可供人爬下去的方法。当光线照下去的时候,那些哀嚎突然变成了一系列可怖的咆哮;紧接着,威利特又听见了一阵声音,像是有东西在盲目徒劳地摸索以及含混不清地碰撞。查看者不禁感到战栗,甚至都不愿意再去想象那深渊里可能潜伏着怎样邪恶恐怖的东西;但过了一会儿,他又鼓起了勇气,想要趴在粗糙切割出来的石头边缘往下仔细窥探一番;于是,威利特伸直身体趴了下来,拿着手电筒往下探了一个手臂的距离,以便能看清楚下方的情况。起先,他瞅见了覆盖着苔藓、看起来颇为黏糊的砖墙,这圈砖墙无限地向下延伸,沉进了那片黑暗、污秽、充满了苦痛狂躁、几乎可以触碰到的迷瘴里;接着,他看见狭窄的竖井底部有些暗色的东西在笨拙而狂躁地跳跃着,爬上爬下——那儿距离他趴着的石板地面肯定有二十到二十五英尺的高度。虽然手里的手电筒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再看了一眼,想知道这古怪深井的黑暗里究竟囚禁着怎样的活物;自查尔斯被医生们带走后,它已经被留在下面饿上近一个月了,而且这只是一个,显然还有为数众多的东西被囚禁在临近的高墙里——根据那些密集散布在这座巨大拱顶洞穴地面上的带孔石头就可以推测出来。不论那东西是什么,它们都没法躺倒在自己狭窄的囚室里;自从它们的主人置若罔闻地将它们抛弃后,这些东西已经蜷曲着在井底,哀嚎,等待,无力地蹦跳着度过了好几个星期的可怖时光。
接着,芬纳一家人看见柯温农场所在的位置上出了一团熊熊燃烧着的东西,并且听见了绝望与恐惧的人们哭喊出的尖叫声。火枪不断发出闪光与噼啪的声响,接着那团燃烧着的东西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出现了第二团熊熊燃烧着的东西,人们发出的尖叫声开始变得清晰可闻起来。在信中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芬纳甚至写下了几句在极端激动时才会喊出的词句:万能的主!救救您的羔羊!之后响起了更多的枪声,接着第二个燃烧着东西倒了下来。然后安静了大约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最后,小阿瑟·芬纳——卢克·芬纳的兄弟——声称自己看见了“一团红色的雾气”从远处被诅咒的农场里一直上升到了星空之中。除了这个孩子之外,没有人证实看到过这一情形,但卢克承认当时发生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巧合——在同一时间,当时处在房间里的三只猫恐慌地在某种突然降临的惊吓中弓起了背脊,竖起了毛发。
但这第二眼让马里努斯·比克内尔·威利特感到无比的悔恨;虽然他是个外科医生,同时也是解剖室里的常客,但这一眼依然改变了他。为何单单看一眼某个存在于可测量空间里的有形实物会让人如此震动,并发生彻底的改变?这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情;我们只能说某些轮廓与物体存在有一种象征与暗示的力量,会可怕地影响一个敏感的思考者的观点,并向他轻声低语起一些恐怖的暗示,揭开那些普通视角所看到的保护性假象,露出下方那隐晦而宽广的联系与不可名状的现实。在第二眼中,威利特看到一个轮廓或是物体;而后,在接下来短暂瞬间里,他无疑像那些关押在韦特医生私人医院里的囚犯一样陷入了纯粹的疯癫状态。由于肌肉脱力或是神经错乱的原因,他松开了握着手电筒的手,也没有注意下面传来的咬牙声——那些咯吱作响的声音揭示了电筒在坑底的最终命运。他只是用一种自己从来没听过的恐惧尖音一遍又一遍地尖叫着;虽然他没法抬起自己的腿,但他在惊惶绝望中连滚带爬地翻过阴湿的地面;而铺设地面的下方,好几打连通着地狱的深井也纷纷竭尽全力地喷涌出哀嚎与咆哮回应着他疯狂的尖叫声。他的双手被粗糙松动的岩石划伤了,他的头好几次撞上了林立的石柱,但他依旧竭力向前奔去。直到最后,他渐渐在恶臭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恢复了意识,开始重新注意到了那些嗡嗡的哀嚎声——之前爆发出的咆哮已经渐渐平息,消散在这些哀嚎之中。他被汗水浸透了,而且还没办法弄出一丁点光亮;极度的黑暗与恐怖折磨着他,让他恐惧不已、无法镇定,无法消抹的记忆碾碎了他的神经。在他下方还有好几打东西也在活动着,而且还有一座竖井上的盖子已经被他挪开了。不过,他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永远也无法爬上那黏糊的墙壁,然而当他想到可能存在着某些隐秘的落脚点时,他不由得战栗了起来。
不过,这声尖叫却饱含着一种无法仅仅依靠文字就能传递的感觉,信件里提到他的母亲因为这声音而完全地昏厥了过去。之后,它又重复了一次,但却更远了一些,也没有之前那样大声了,被接踵而至的枪声淹没了,连同着一声响亮的爆炸声一齐从河的方向传了过来。一个小时后,狗开始可怕地咆哮起来,大地开始模糊的隆隆作响,明显到甚至让烛台也摇晃着倒在了壁炉台上。他们注意到了一股强烈的硫磺臭味;卢克·芬纳的父亲还说他听见第三个讯号——也就是紧急讯号,但其他人并没有听见汽笛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模糊不清的火枪射击声,然后又传来了一阵低沉、穿透力并不太强,但却比之前更加可怖的尖叫声;这是一种沙哑、恶心、刺耳咳嗽声或咯咯声,听起来却像是尖叫一样——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它实际的音量有多大,而是因为它听起来连绵不断,同时也让人在心理上将之与尖叫等同了起来。
他永远也不会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那东西像是那座可憎圣坛上的某些雕刻,但它却是活着的。自然界永远也不会创造出这样的轮廓,因为它根本就是没有完成的作品。它所缺少的东西着实让人惊惶,而那身体比例中的病态更是难以言述。威利特只能说,那些东西肯定代表着那些查尔斯从不完美的精盐里唤起的东西,而查尔斯肯定留着它们当作奴隶,或是在仪式上使唤它们。它们肯定有着某些重要的意义,否则这些东西不会被雕刻在那块可憎的石头上。不过,这并不是那块石头上描绘的最糟糕的东西——但威利特再也没有打开过其他的深坑。当时,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连贯的念头便是他在很久之前从柯温留下的文件里读过的一段没有根据的文字;西蒙或杰迪戴亚·奥恩在写给那位作古术士、却最终被收缴的不祥书信里曾经这样写道:“我敢断言,虽然H.君从收集到的仅仅一部分碎片中唤起来了东西,但那东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活生生的恐怖。”
不过,查尔斯·瓦德在新伦敦找到了一些属于芬纳家族的书信——因为这个家族的另一条分支曾在那里生活过——这些书信从侧面模糊地反映了那晚发生的部分事情。由于芬纳的房子能远远地望见那座厄运临头的农场,因此他们一家人看到了几列搜捕队出发前进;然后非常清楚地听见了柯温家的狗狂怒吼叫的声音,紧接着是地一声刺耳的爆炸声,标志着突如其来的攻击正式展开。爆炸之后那座石头建筑里反复出现了巨大而强烈的光柱,紧接着,在下令大规模侵入的第二个讯号迅速地响起之后,传来一阵不太响亮的火枪射击声,在那之后又是一声非常可怖的咆哮——卢克·芬纳在自己的书信里用一个词“Waaaahrrrrr-R'waaahrrr”来表达他听到的声音。
接着,他回忆起了一些历久犹存的古老传闻——这对整幅图景来说,那更像是一种补充而非扰乱——在搜捕柯温事件发生了一个星期后,有人曾在田野里发现了一些扭曲变形、烧得焦黑的东西。查尔斯·瓦德告诉医生,老斯洛克姆曾说起过那个东西,说它并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完全像是任何波塔克西特人曾见过、或听说过的动物。
陪同预备队在岸边登陆地点执行警戒任务的以利亚撒·史密斯在自己的日记里记录了当时的情况。他们平安无事地进行了一段路,然后在河湾边的峭壁上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他们被打搅过两次,先是远处隐约传来了汽笛的讯号声,后来又从同一个方向上传来一连串模糊不清,混杂着嚎叫、哭喊与一次炸药爆炸的声响。不久,有一个人觉得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几声枪响,又过了不久,史密斯自己都感觉了如同雷鸣般响亮无比的词句在天空高处回响时产生的悸动。在黎明之前,一个憔悴的信使独自出现在了队伍面前。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的神色,而衣服上似乎也散发着一种虽然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臭味。他命令预备队解散,并且要求所有队员安静地返回各自的家中,再也不要回想或谈论这天晚上的事情,或是有关约瑟夫·柯温的一切。信使的言行举止里透着一种无法单靠话语就能传递的说服力;因为虽然很多人都认识这个水手,但他的灵魂里似乎模糊地添加或缺失了某些东西,让他自此往后变得再也不似从前了。在这之后,他们又遇见其他几个曾深入过那片恐怖地带的老相识,而他们的情况和那位信使一模一样。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像是丢失或是获得了某些无法估量也无法描述的东西。他们看到、听到或是感觉到了某些人类不该察觉的东西,并且再也无法将这些东西抛置脑后。这些人从未透露过任何信息,因为即便那些最为寻常普通的凡人本能也依然有着某些可怖而且不能逾越的边界。在听了那一个信使所传达的消息后,驻守在岸边的队伍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几乎让他们牢牢地封住了自己的嘴。他们之中只流传出了极少数的谣言,而在这一段自星空下的金狮酒馆开始的清荡行动之后,以利亚撒·史密斯的日记也成为唯一一份幸存下来的书面材料。
医生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不时蹲坐在覆盖着硝盐的地板上。与此同时,有一些词句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他试图将这些东西赶走,并不断地诵念着主祷文,最终那些词句缩减成了一堆杂烩般的记忆,就像是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创作的现代派诗歌《荒原》;随后,这些记忆终于变成一对他不久前在查尔斯的地底藏书中反复看到的符咒:“Y' ai ' ng' ngah,Yog-Sothoth”,等等直到最后那强调的“Zhro”。这些字句似乎让他感到宽慰,过了一段时间,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一面为在恐惧中弄丢的手电筒而感到苦痛与哀伤,一面在掌握一切的寒冷黑暗中疯狂地寻找着一丁点的闪亮的灯火。他不想去想象,但却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着微弱的光亮,或是他在书房里留下的照明反光。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隐约看到无限远处出现了一点儿光亮。于是在恶臭与哀嚎中,他极度谨慎、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他一直在感觉着前面的空间,唯恐撞上了那些耸立着的立柱,或是直接摔进了没有盖上的可憎深坑里。
沿河绕到农场后方的队伍会在听到一声汽笛后直接捣毁山坡上的木门,然后等在周围,准备好逮捕任何可能从门后通道里跑出来的东西。如果听到两声汽笛,他们将会进入洞穴向敌人发起进攻或者加入其他能遇上的搜捕分队。包围石头建筑的分队会听从类似的讯号展开行动;先暴力打开一个入口,然后向下走进任何可能找到的通道,参加预计会在洞穴里展开的大规模或最终战斗。第三个讯号,或者说紧急讯号由三声汽笛组成,它会召唤守在农场里的预备队放弃笼统的警戒任务;这二十个人在听到这一讯号后会平分成两队,分别冲进农舍和石头建筑里,向着未知的地下深处发动进攻。由于惠普尔船长相信地下绝对存在着某些墓窟,因此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他也将这个因素考虑了进去。他自己随身带着一只响亮而又刺耳的汽笛,所以并不担心信号会被人误解或被其他声音扰乱。当然,最后一支驻守在登陆处的预备队隔得太远,几乎听不见汽笛的声响;因此如果需要召唤他们的帮助就必须派出一名特定的信使。莫斯·布朗与约翰·卡特会与霍普金斯船长一同前往河岸边上,而校长曼林被指派与马修森船长一起包围石头建筑。鲍文医生与伊兹拉·韦登依旧留在惠普尔船长的队伍里跟着一同猛击那座农舍。只要霍普金斯船长派出的信使赶到惠普尔船长的队伍里,告诉他们河岸上的埋伏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就开始正式发动进攻。这时,领队会拉响一声嘹亮的汽笛,接着三支分属各处的队伍将同时会对三个地点展开猛烈的进攻;一支驻守在登陆地,另一支寻找到河谷洼地中位于山坡上的木门,第三支则再细分做三队,冲向柯温农场里的那些实实在在的建筑物。
期间,他摇晃着的手指触碰到了某些东西,他知道那肯定是通向可憎圣坛的台阶,于是他充满厌恶地从那里倒退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摸到了那块被自己挪到一边的有洞石板,这时他谨慎得几乎有些可怜起来。但他最终没有遇到那个可怕的孔洞;也没有任何的从孔洞里爬出来的麻烦过来纠缠他。那些下面的东西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骚动。显然,啃咬那个掉落下去的手电筒对它来说不是件好事。手指每触碰到一块打着孔洞的石板,威利特就会不寒而栗、哆嗦颤抖。当他爬过一些石板的时候,下面的呻吟会跟着变得剧烈起来,但大多数时候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他的动作非常安静。在他爬行的时候,有好几次前方的光线都出现了明显的减弱。他意识到自己点燃的油灯与蜡烛正在一只接一只地熄灭。想到自己将会在没有火柴的情况下彻底迷失在完全的黑暗里,迷失在这个噩梦迷宫组成的地下世界里,他开始迫使自己站起来大步向前跑去。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安全地跑动了,因为他已经爬过了那个打开的深坑;他也知道,一旦灯光熄灭,自己就只能指望瓦德先生在发现自己长时间失踪后派出后继队伍来搜寻自己了。然而,不久后,他便从开阔地带冲进了狭窄的长厅里;接着,他准确地找到了右边那扇透着光亮的大门。医生跑到了门边,再一次踏进了年轻人查尔斯的秘密书房。直到此刻,他才颤抖着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看着领他来到安全地带的火焰在最后一盏油灯上滋滋燃烧着。
和之前计划的一样,一个小时又一刻钟后,搜捕队抵达了芬纳的农舍边;并在那里听取了最后一次有关他们突击目标的报告。柯温在半个多小时之前已经抵达了农场;而他抵达后不久,那道奇怪的光束便再一次照射进了天空中,但建筑物外墙上那些能看见的那些窗户里却没有任何的光亮。最近总是这样。甚至,当搜捕队员们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另一束强烈的光芒正在射向南面的田地。参与搜捕的人们渐渐意识到某些非同寻常、令人叹为观止的场景的的确确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惠普尔船长将搜捕队分成了三支小队;其中以利亚撒·史密斯带领二十个人越过河去袭击对岸,并驻守在登陆地点准备抵抗任何可能前来增援柯温的队伍,同时也作为预备队等待信使的召唤,随时准备投身到情况紧急的战斗中去;伊塞克·霍普金斯船长则带领另外二十个人偷偷进入河流的洼地,绕道柯温农场的后方,用斧子或火药捣毁掉那扇修建在陡峭堤岸高处的橡木大门;而第三支队伍则直接包围农场里的住宅与其他毗邻的建筑。这只小队中三分之一的人由马修森船长带领,占领那座窗户又高又窄的石头建筑,另三分之一跟着惠普尔船长围攻农场里的主建筑,剩下三分之一分散成一个包围圈,环绕在建筑群周围,等待最后的紧急讯号。
Ⅳ
大约十点三十分的时候格雷德大桥上传来了笨重的轱辘声,紧接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外面的马路上;这时,无需等待韦登的报告,人们已经知道这个大祸临头的男人已经动身离开宅邸——而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晚进行那些污秽的巫术。过了一会儿,当渐渐远去的马车在微弱的咔嗒声中越过泥码头桥之后,韦登出现了;接着搜捕队员们,背着自己带来火枪、猎枪或是捕鲸叉,遵照军事命令安静地开进到了街上。韦登和史密斯与队伍一同行动,而那些策划这一事件的首脑们中,担任领队、仍在服役的惠普尔船长,以及伊塞克·霍普金斯船长、约翰·卡特、校长曼林,马修森船长与鲍文医生也都参加了搜捕活动;此外摩西·布朗虽然没有参加酒馆里的准备会议,但却在十一点的时候也加入到了队伍之中。这些自由人以及他们麾下的百余名水手开始了漫长的进行之旅——他们没有丝毫延误、没有沮丧不快、甚至没有一丁点焦虑的感觉,就这样冷静地从泥码头后方出发,沿着伯德街那平缓的上坡走向波塔克西特路。经过长者斯诺教堂后不久,一些人转过头来回望了一眼铺展在春季星空下、渐渐远去的普罗维登斯。尖塔与山墙阴暗而陡峭地耸立着,带着些咸味的微风从大桥北面的海角边温柔地吹了过来。织女星缓缓地爬在河水对岸的雄伟山丘上,山丘顶端的树林破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尚未完工的大学校舍的屋脊线。在那座山丘的脚边,以及山坡上逐渐抬高的狭窄巷子周围,这座古老的小镇沉沉地睡在梦中;而为了老普罗维登斯的安全与理智,他们将要彻底捣毁一场恐怖骇人而又规模巨大的亵渎活动。
随后,他匆忙地用之前注意到的备用油添满了已经烧完的油灯。当房间再度明亮起来后,他四下看了看,希望能找到一盏提灯进行接下来的探险。虽然饱受恐惧的折磨,但倔强的责任感依旧占据着主要位置;因此他下定决心要排除万难找出查尔斯·瓦德离奇疯病背后的可怖真相。但是,他没有找到提灯,于是只能拿走那盏最小的油灯;此外他还在自己的口袋里装满了蜡烛与火柴,并且带上了一加仑的灯油——如果他穿过那片布置着不洁圣坛与无名深井的开阔地,并且在后面找到任何秘密实验室的话,他就能将这些灯油当作备用油来使用。对于威利特来说,想要再度穿越那片空地需要极大的毅力,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幸运的是,那座可怕的圣坛与地面上被打开的竖井都与环绕着这片地下区域、开凿了许多囚室的旷阔墙壁相隔很远,而那些分布在墙上的漆黑神秘拱道也正是理想的下一个探索目标。
那道古怪的光束暗示着柯温可能也保持着戒备,并且正在尝试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这导致那些严肃认真的公民们不得不非常仔细小心地策划着最终的行动。根据史密斯的日记,1771年4月21日,星期五晚上十点,大约一百多名成员聚集到了大桥对面韦波斯特角上那家挂着金狮招牌,由瑟斯顿经营的酒馆里。领导队伍的那群显赫人士中除了首领约翰·布朗外,还有鲍文医生,他带来了装满了手术器械的医疗包;校长曼林,他脱掉那顶著名的巨大假发(整个殖民地里最大的一顶);州长霍普金斯,他裹着那件暗色的斗篷里,还带了从事航海事业的兄弟伊塞克——他在最后时刻获得了其余人的同意,加入了这支队伍;还有约翰·卡特、马修森船长,以及实际领导搜捕队伍的惠普尔船长。首脑们在后方一间被分割开的单间里进行了简单的商议,之后惠普尔船长回到了队伍聚集的大房间里,让聚集在一起的水手们进行了最后的宣誓,并下达了命令。以利亚撒·史密斯与首脑们一同坐在后方的单间里,等待着伊兹拉·韦登的到来——后者负责跟踪柯温,并且在他的马车离开宅邸前往农场后,及时向队伍传达情报。
于是,威利特回到了那座由巨大立柱支撑起来、充满了窒息恶臭与痛苦哀嚎的大厅;同时也放低了手里的油灯,免得自己又瞥见了远处那座可憎的圣坛,或是那口被他打开的深坑与放一旁带着孔洞的石板。大多数的漆黑拱道仅仅连接着一些狭窄的小室——这些房间中有的空空如也,有的则显然是被当作储存室来使用;在其中几间储存室里,他发现了几堆由不同物件累积起来的古怪杂物堆。有一间储存室里堆着一大包盖满尘土、已经腐烂的无用衣物,而当他发现这堆破布无疑都是一个半世纪前穿着的服饰时,探险者顿时觉得不寒而栗起来。在另一间房间里,他发现了大量零散廉价的现代服饰,仿佛有人为了给一大群人提供衣物而有意逐渐收集起来的一般。但他最不喜欢的还是那些偶尔出现的巨大铜桶;那些铜桶以及铜桶里的污垢,都让他觉得无比的厌恶。相比之下,他勉强还能忍受那些装饰着诡诞浮雕的铅碗——即便它们的边缘也淤积着那些令人憎恶的污垢,即便它们周围的恶心臭味要比地窖的其他地方更加明显。当他绕着墙壁走了半圈之后,他找到了一条与入口相仿的长廊,并看到长廊里同样敞开着许多扇大门。于是他走进了长廊开始了进一步的探索;他接连进入了三个中等大小的房间,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后,他最终走进了一间宽大的长方形房间。这间房间里有条理地摆放着水箱与桌子,火炉与现代仪器,偶尔还有一些书本与几张放满了瓶罐、长得几乎没有止境的架子。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查尔斯·瓦德的秘密实验室——而且,毫无疑问,在查尔斯之前,约瑟夫·柯温也用这间房子做过自己的实验室。
Ⅴ
他在房间里找到了三盏已经加满油的油灯,于是一一点燃了它们。接着,威利特医生怀着强烈的兴趣检查了整个房间以及房间内的所有陈设;从架子上各种化学试剂的相对数量来看,年轻人查尔斯关心的主要领域肯定是有机化学的某些分支。总的来说,房间里的科学设备——包括一张看起来颇为恐怖的解剖桌——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因此,检查完房间后医生觉得有些失望。那些书籍之间夹着一份勃鲁斯文献的破旧副本。而威利特查看这本由黑体字抄誊完成的副本时,奇怪地注意到查尔斯用下划线划出了一段文字——在一个半世纪前,柯温也用下划线强调过同一段文字,而且当梅里特先生拜访柯温的农舍时,曾因为这段下划线而感到极为不安。当然,更早的抄本以及柯温的神秘学实验室肯定在最后那场围剿里全都被销毁了。实验室里开着三道拱门,医生依次进去查看了一番。经过仓促的调查,他发现其中两道拱门通向两间较小的储藏室;谈到这些东西时,威利特表现得很谨慎,只是说那是一堆损坏程度不同的棺材,并且在辨认出两三张棺材板时剧烈地战栗起来。此外,这些房间里还储藏着许多衣服,以及几只紧紧钉起来的新盒子——但他在这些盒子面前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深入的检查。或许,最有意思的还是一些古怪的小物件,他估计这都是老约瑟夫·柯温的实验器具。这些东西遭到了搜捕队员的破坏,但依旧勉强地能认出是一些乔治亚时期使用的化学仪器。
尽管做了全面的防备措施,柯温显然还是察觉到了一些苗头;因为人们注意到他的神色开始变得不同寻常的焦虑。不分昼夜,镇民们都能看见的他的马车出现在镇子里,或是行驶在波塔克西特路上。虽然他之前为了缓和整个镇子对他的偏见,曾被迫表现和蔼亲切的模样;但这个时候,那种亲善的姿态也一点点地消失了。与他的农场距离最近的那家邻居——芬纳家族——曾在一个晚上注意到那座窗户又高又极其狭窄的神秘石头建筑的屋顶上的某个孔洞里射出了一束强光,直插天际;这件事情很快就传达到了普罗维登斯的约翰·布朗耳朵里。布朗先生当时正主管着这个为了根除柯温的势力而秘密组建的团体,于是他通知芬纳家族他们打算采取一些行动。考虑到芬纳家族将不可避免地目击他们最终展开的突击搜捕行动,因此布朗先生认为有必要事先告诉他们;不过他在解释这一举动时撒了些谎——他们谎称柯温实际上是一名由纽波特的海关官员派出的间谍,而普罗维登斯的每一位船长、商人与农夫都公开或秘密地反抗着他。我们不知道这些已经见识了颇多怪事的邻居是否真的完全相信了布朗的计策;但不论如何,芬纳家族都不愿与这个举动如此离奇怪异的人有任何邪恶的联系。布朗先生将监视柯温农舍的任务托付给了他们,要求他们定期报告在那里发生的每件事。
第三道拱门通向一个尺寸不小的房间。这间房间被一行行的架子给排满了,只在房间中心留下了些许空间,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两盏油灯,于是威利特点亮了它们,然后借着它们散发出的明亮光线研究起了身边那些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架子。虽然有些架子的上层是空的,但大多数架子上都摆着一些看起来非常古怪的铅制罐子。这些罐子大体上分成两类:一种很高大,没有把手,像是古希腊式的细颈瓶或油壶;另一种则有着一只把手,从比例上看更像是法勒隆式壶。所有的罐子都盖着金属塞子,并且以浅浮雕的形式铸着一些模样古怪的符号。接着,医生注意到那些罐子都有着非常严格的区分;所有类似细颈瓶的罐子都放在房间同一侧,并且在上面挂着一个大号的木头标志,写着“守卫”;而所有的法勒隆式壶则被摆放在另一侧,并相应地挂着一个标志,写着“材料”。除了一些架子上层没有摆放东西的位置外,每一个铅罐或铅瓶上都摆放着一张硬纸板做成的标记。标记上有不同的数字,显然与某个目录上的记号有关;威利特决心过会儿要将那份目录给找出来。但现在,他对这种陈列方式的用意更感兴趣;为了得到粗略的整体印象,他随机挑选了几个细颈瓶与法勒隆式壶,并试着打开了它们。但所有的结果都一样。两类铅罐全都装着少量的同类物质;一种重量很轻、非常微细、呈暗淡中性色的粉末。各种粉末之间颜色变化非常小,没有明显的办法进行区分排列;而且装在细颈瓶与法勒隆式壶里的粉末并没有明显的区别。一份蓝灰色粉末的边上可能放着粉白色的粉末,而且细颈瓶里也能找到与法勒隆式壶里完全相同的粉末。这些粉末最独特之处便是它们并不黏着。威利特曾将一些粉末倒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又将它倒回原来的瓶子;而在这样做过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没有一丁点的残余。
第三封让人生疑的信件是用某种未知的语言书写的,甚至使用了一套没人见过的字母表。查尔斯·瓦德在史密斯的日记里找到了一份将字符笨拙抄录下来、多次重复组合而成的抄本;布朗大学的专家认为文本使用了阿姆哈拉语或者阿比西尼亚语的字母,但他们不认识其中的词句。柯温并没有收到这些重要的书信;但根据记录,当普罗维登斯人悄悄地采取了某些措施之后不久,塞勒姆的杰迪戴亚·奥恩便失踪了。宾夕法尼亚州历史协会也保留着一些希普恩博士收到的奇怪信件——这些信件里提到费城里有个令人生厌的怪人。可是,部分决定性的环节依旧悬而未决;但夜晚时分,那些经过宣誓与考验的水手们与忠实的老私掠船船员在布朗的仓库里组成了秘密的队伍——我们必须意识到这是韦登的揭发工作导致的主要结果。虽然缓慢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们正在暗中计划发起一场运动,准备将约瑟夫·柯温那些令人嫌恶的秘密清理干净,无迹可寻。
两种标志的意思让他感到颇为迷惑,他不明白这一系列化学品为何会与实验室中那些装在玻璃瓶里的化学品如此彻底地区分开。这些用拉丁语写成的标志,“守卫”与“材料”——这时,一些记忆飞快地闪过了威利特的脑海,他在与这可怖的秘密扯上关系之前曾经见过“守卫”这个词。是的,就是在那封据说是由老爱德华·哈钦森在不久之前寄给艾伦博士的信件里;那段话是这样说的:“如今无需时刻备好整个守卫,吃掉它们的头,若是如此遇到麻烦时暴露得更多。”这究竟预示着什么?等一等,在阅读哈钦森的信件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在别的地方也看到过一些有关“守卫”的事情。在过去那段没有秘密的日子里,查尔斯曾经说起过一件事情——以利亚撒·史密斯用日记记录着史密斯与韦登在柯温农场里侦查时经历过的事情。而根据这本可怕的记录,他们曾在老巫师将自己的勾当完全转移到地下之前无意偷听到了一些对话。史密斯与韦登坚称,他们看到柯温人影所在的地方正在举行一场可怖的对话,其中一部分是他的囚犯,还有一部分是看管囚犯的守卫。根据哈钦森或是哈钦森化身的说法,这些守卫被“吃掉了它们的头”,所以现在艾伦博士不需要再时刻备好整个守卫。如果不需要备好整个守卫,那么是不是可以保存成“盐”呢?这伙巫师不是一直都在尽可能地将大批人类尸体或骷髅精制成某种“盐”么?
鉴于只能用你的船发送报告,我会留意你所说的话,但不是总能确定该在什么时候期盼它们的到来。就提到的事情来说,我只需要再多拿到一件东西;但希望我确切地理解了你的意思。你告诉我,如果希望达到最好的效果,绝不能缺少任何一部分,可你不得不说这很难办到。要拿走整个盒子,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危险和负担,而且几乎没办法在镇里(也就是圣彼得、圣保罗、圣玛丽或基督教堂)办到。不过,我去年十月唤醒了一个,也知道它的不足,我也知道在1766年你想到正确的方式之前,消耗了多少个活的样本;所以会遵照你的指示处理所有事情。我等你的双桅横帆船等得不耐烦了,天天在比德尔先生的码头上打听。
如此说来,这些细颈瓶里装着的东西就是它们了;这些通过污秽仪式与行径获得的可怕成果!它们那亵渎神明的主子是不是一直在用某些可憎的咒语将这些东西召唤了起来,要求它们的帮助,或是恐吓它们服从自己的意志,进而保护自己,或是拷问那些不太愿意合作的囚犯?想到自己曾将那些东西倒在手里,然后又倒了回去,威利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有那么一会儿,医生甚至想惊惶失措地从这座摆满了恐怖架子的地窖里逃出去,远远地逃离那些沉默与甚至可能还在监视着他的哨兵。接着,他想起了那些“材料”——那些装在法勒隆式壶里、摆放在房间另一边的东西。它们也是盐——如果它们不是“守卫”的盐,那么它们是什么的盐呢?老天!摆放在这里的会不会是各时代伟大先哲的遗骸呢?在整个世界都以为他们安然无恙的时候,某些最为老练的盗墓者已从墓穴里抢走了他们。现在他们全都听命于那些疯子,而这些疯子正在吸取他们的知识用于实现某些更加疯狂的目的——按照可怜的查尔斯在他那封语气慌乱的书信里透露的说法,这些目的的最终结果将牵涉到“所有文明,所有自然法则,甚至可能整个太阳系与宇宙的命运”。而马里努斯·比克内尔·威利特在不久前还用自己的手筛过他们的灰烬!
另一封来自费城、未具姓名的信件也同样引起了人们的深思,特别是下面这一段:
这时,他注意到房间的远端还有一扇小门,于是医生冷静了下来,靠了过去,审视起门上那个被凿出来的简陋标志。那个标志只有一个符号,但这个符号却让他隐约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恐惧;曾经有一个经常做梦、有些病态的朋友在纸上画过这个符号,并且向他透露了这个符号在睡梦的黑暗深渊里所表达的一部分意思。这是科斯之印。那些做梦的人会看见某座孤单耸立在微光中的黑色高塔,而这座高塔的拱门上方就安置着这个符号;威利特的朋友伦道夫·卡特曾经提起过这个符号的力量,而医生一点儿也不喜欢他谈到的内容。但过了一会儿,医生便将这个符号抛在了脑后,因为他在充盈着恶臭的空气里察觉出了另一种新的刺鼻气味。那不是动物的臭味,而是一种化学品的气味,而且明显是从门后的那个房间里传进来的。此外,这种气味无疑就是那天医生们带走查尔斯·瓦德时,他身上衣物所散发出的气味。这么说来,当他们最后一次走进平房里拜访查尔斯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正待在这个地方?他的反应明显比老约瑟夫·柯温要聪明,因为他没有抵抗。考虑到自己已经勇敢地决定要探遍这个地底世界所包含的一切奇迹与梦魇,于是威利特抓起了那盏小油灯,跨过了门槛。紧接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扑面而来,但他没有产生别的古怪念头,也没有听从直觉的驱使。因为房间里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的活物,而他也不愿意站在那里远远地查看那些怪异可怕的阴暗角落——这些朦胧的阴影早已将他的耐心吞噬殆尽。
我很高兴听说你在按照自己的方法继续收集那些古老的东西,并且觉得自己在塞勒姆村的哈钦森先生那儿做得并不好。我敢断言,虽然H.君从收集到的仅仅一部分碎片中唤起来了东西,但那东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活生生的恐怖。你的句子没有生效,不知道是因为缺少了什么东西,还是我说错了你的词句,或是你抄错了你的词句。我现在一个人,不知所措。我的化学技艺不能够跟上勃鲁斯;《死灵之书》的第七卷也让我感到混乱。但我希望你注意,他们说过,我们要注意唤醒的对象,因为你很清楚马瑟先生在那本《大……》里写下的内容,也能判断关于那个可怖事物的描述是否真实。我再对你说一次,不要唤醒任何你没办法镇压下去的东西;我是说,任何能够反过来反抗你的东西,你最强大的手段可能会没有用处。询问较小的,以免较大的不愿意回答,不受你的控制。我听说你知道本·扎瑞尔马特米克的乌木盒子里装了什么之后,我感到很恐惧,因为我意识到肯定有谁已经告诉你了。我再次要求你不要将我的名字写成杰迪戴亚而不是西蒙。在这个社会里,人不应该活得太长,你已经知道我的计划,装成自己的儿子回来。我很渴望你能告诉我,黑人在罗马墙下的地穴里从西尔韦纳斯与卡索提斯那里学到了什么,如果你把之前提到的那个MS.借给我,我会非常感激的。
门后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里面并没有布置多少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一张简单的椅子与两组非常奇怪、带有夹具与轮子的设备。威利特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两组设备是中世纪使用的刑具。门的一边放置着一张摆放着可怕刑鞭的支架。支架上方还安装着一些搁板——上面摆放着好几排空的高脚浅底铅杯,这些杯子的模样让人联想起了古希腊时代的酒杯。门的另一边安置着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一盏大功率的阿尔干灯,一本便笺簿,一根铅笔,还有两只从外边架子上拿进来的细颈瓶。这两只盖着塞子的细颈瓶摆放得很随意,像是被人临时匆忙拿进来的。威利特点燃了阿尔干灯,然后仔细地查阅了便签薄的内容,想看看年轻的查尔斯被打断时正在草草记录什么东西;但便签薄上的潦草字迹看起来像是柯温的手笔,而他也只读懂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对于整件事情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助益。那上面写着:
在那段时候,邮递员们早已收到了命令,开始拦截约瑟夫·柯温的信件;而在那具赤裸的尸体出现之前不久,他们发现了一封由杰迪戴亚·奥恩从塞勒姆寄来的信件——这让那些联合起来的市民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信件的一部分被抄录并保存在史密斯家族的档案里——查尔斯·瓦德发现了它——上面写着:
B.君没有逃进墙里,发现了那处的地下。见老V.说了沙巴阿,知道了方法。唤起犹格·索托斯三次,次日已递送。F.君曾力求抹去一切唤起外来之物的法子。
发现尸体的时候,伊兹拉·韦登也在现场;而且他还记得前一天晚上的那阵哀嚎是沿着韦波斯特街,从泥码头桥对面传过来的。这让韦登有了一种古怪的期盼,而当他赶到定居区边缘、街道与波塔克西特路交汇的地方时,他毫不诧异地在雪地里发现了一些非常古怪的踪迹。根据这些踪迹,那个赤身裸体的大个子曾被许多穿着靴子、赶着狗的人追赶过;更重要的是,这些猎犬以及它们的主人打道回府时留下的踪迹依旧清晰可溯。显然,这些追击者们追到镇子附近时便放弃了追赶。而当一支草草组建起来的支队追踪着那些脚印开往它们的源头时,韦登更是阴险地笑了。正如他预料的一样,队伍来到了约瑟夫·柯温的波塔克西特农场边;他本可以挖掘出更多东西来,可是农场的院子里充满了让人混乱的踩踏痕迹,让队伍没法继续追踪下去。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于是韦登第一时间找到了鲍文医生,并且报告了自己的发现。鲍文博士对那尊奇怪的尸体进行了一次尸检,并且发现了一些让他彻底迷惑不解的古怪情况。尸体的消化系统似乎从未被使用过,而它的表皮上也有着一层几乎无法描述的粗糙松散结构。老人们纷纷低声议论说尸体非常像是早已过世的铁匠丹尼尔·格雷——而他的曾孙爱伦·霍平正是柯温手下的一名押运人——而韦登留意到了这些议论。他随意地询问了些问题,打听到了格雷下葬的地方。接着,那天晚上,一支十个人的小队造访了赫伦德巷对面的古老北墓地,并且挖开了一座坟墓。结果正如他们所预料一样,坟墓是空的。
当阿尔干灯散发的明亮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后,医生也注意到两组位于角落的刑具之间那面正对着门的墙壁上钉满了钉子。钉子上挂着一批看起来颇有些丧气的黄白色丑陋长袍。相比之下,更让威利特感兴趣的是空出来的两面墙壁。那两面光滑的石砌墙面上简陋地凿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记号与咒符。此外,潮湿的地面上也覆盖有雕刻过的痕迹;稍加观察,威利特便辨认出房间中央雕刻着一颗巨大的五芒星;而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到中央五芒星之间的位置上还分散着四个三英尺宽的清晰圆环。其中一个圆环,临着一件粗心掉落下来的淡黄色长袍,中间摆放着一只希腊式的浅底酒杯——与那些摆放在刑鞭支架上方几排搁板里的杯子是同一种款式;圆环的外边摆放着一个从外面房间的架子上拿过来的法勒隆式壶,壶上面的标号是118号。这个壶没有盖塞子,经过仔细察看,威利特发现它是空的;可是,探索者随后便哆嗦着发现那只希腊式的酒杯里还装着东西。酒杯那浅浅的杯底里盛着一层薄薄的淡暗绿色粉末,而这肯定是从壶里倒出来的。由于这座幽静的地下建筑里没有空气的流动,所以那些粉末基本没有被吹散。随着威利特一点一点将这个场景里的几个元素与之前发生的事情拼凑起来时,一些隐晦的暗示穿过了他的脑海,让他几乎昏厥了过去。那些刑鞭与刑具,“材料”壶里的盐或灰烬,“守卫”架子上的两只细颈瓶,淡黄色的长袍,墙上的符咒,便签薄上的笔记,书信与传说中的暗示,还有那些折磨着查尔斯·瓦德双亲及朋友的无数窥探、怀疑与猜想——当医生看着地板上那只高脚铅制酒杯里盛着的干燥淡暗绿色粉末时,所有这一切夹杂着恐惧如同潮水般滚滚涌来,将他吞没其中。
可当他们还在讨论这些严肃步骤的时候,镇子里发生了一件非常恐怖而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在一时间方圆几英里内再没了其他值得一提的新闻。那是一个有着明亮的月光的一个夜晚,地上落着厚厚的积雪。在午夜的时候,一连串令人惊骇的尖叫声突然从河谷里回荡而出,响彻山丘,让许多睡意蒙眬的脑袋纷纷从每一扇窗户里探出来;居住在韦波斯特角附近的人们看见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沿着土耳其角前面草草清理过的空地疯狂猛冲向远处。起先远处还传来过一阵狗吠声,但当那阵吵醒整个镇子的喧闹变得清晰可闻的时候,那些狂吠很快便平息了。人们纷纷提着灯笼与滑膛枪冲出家门,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然而,第二天早晨,一些人搜索到了阿博特蒸馏房侧旁、那座靠近长码头的格雷德大桥,并且在南面桥墩下淤积的碎冰里发现了一具巨大、强壮、一丝不挂的尸体。尸体的身份引起了人们无尽的猜测与闲话。但是低声议论的大多都是老一辈而非年轻人,因为这张双眼因恐惧而鼓胀的僵硬面孔拨动了长老们的记忆。他们颤抖着,充满迷惑与恐惧地偷偷嘀咕着;因为那些僵直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容貌特征全都不可思议地像是一个人——一个早在整整五十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