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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嗡嗡的声音)
佛蒙特州
“……没有理由……原计划……效果……诺伊斯可以监视……圆山……新的圆缸……诺伊斯的汽车……”
汤森镇,温德姆县
(诺伊斯的声音)
乡村免费邮递2号信箱
“……好吧……请便吧……在这里……休息……地方……”
我觉得到目前为止,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埃克利介绍自己的那封长信尽量完整地誊写出来,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说明他的观点。而且,这封信也已经成为了我思想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里程碑。这封信现在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但是里面的每一个不详的字句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并且在这里我有必要重申,我相信这封信的作者埃克利先生是一个神志健全、头脑清楚的人。以下就是他寄给我的那封信的内容,当我展开它的时候,信纸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字体像是古人所创,内容艰涩难懂,很显然,它的作者埃克利先生与身外的世界没有什么联系,一直过着一种安静的学者生活。
(出现了好几个声音,无法分辨)
尽管他在信中描述的内容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我却立刻不由自主地拿出了比对待其他反对者更加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他。我这么做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曾经真的非常接近那些真实发生的奇异现象,他曾亲眼目睹并接触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因而才做出了一些奇异又荒诞的猜想;另一个原因是,他能像一个真正的科学研究者那样,愿意将自己的研究结论放在一个待论证的位置上。而且,他从不将个人的偏好置于首位,而是一直坚持使用那些他认为是确凿的证据作为自己的研究依据,指导自己的研究工作。他的这些做法都非常难得。然而,我还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他的观点是错误的,只不过这些错误也是聪明的错误,也值得赞扬。除此之外,我也从未像他的朋友们那样,将他的想法以及他对那些葱翠却荒凉的群山表现出的恐惧全都归因于他的神经错乱。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一定背负着很多的故事,同时也知道他描述的一切肯定存在着某些有待考察的奇特背景,不过我感觉这些背景肯定和他想象出来的那些荒谬的缘由没有什么关系。可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他寄来的一些材料和证据,而正是这些证据开始让我对这件事情的认知发生了改观,也让那些奇异传闻的源头变得扑朔迷离。
(有许多脚步声,包括那种特别松散的骚动声或者是咔哒声)
现在我对亨利·温特沃思·埃克利的了解大部分都是从我和他的邻居以及独子的往来书信中得来的。在去拜访过他那座位置偏僻的农庄之后,我与他的邻居以及他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独子互通了许多信件。通过这些信件,我发现他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而且在当地十分显赫的家族,这个家族曾经培养出许多法官、律师、行政官员以及有教养的农场主。不过,到了埃克利这一代人的时候,他的家族在精神思想上逐渐从实际事务转向了纯学术性质的研究,而他已经是最后一位留守在故乡的家族代表了。他在佛蒙特州州立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在数学、天文学、生物学、人类学以及民俗学等领域都有颇有名气了。然而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他这个人,他也没有在跟我联系的过程中透露很多关于自己的细节。可是就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认定他是一个品格良好、才智过人又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同时又是一个远离了世俗世界和人情世故的隐居者。
(奇怪的拍打声)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和那些反对者们的激烈辩论很自然地被媒体发现,最终以写给《阿卡姆广告报》的书信形式刊登出来。部分书信又转而刊登在了佛蒙特州各个地区的新闻报刊上面,其中就包括那些在洪水时期出现各种奇怪见闻的地区。其中《拉特兰先驱报》用了半个版面的篇幅刊登了从我和反对者双方书信中提炼出的内容摘要;而《布拉特尔伯勒改革者报》则是将我写过的有关历史学和神话学的研究总结中的一篇完整地再次刊登了一遍,并在旁边的一个名为“流浪作家”的反思专栏里附上了一些评论,这些评论的观点是支持和赞同我对那些传说所持的怀疑态度的。等到1928年春天的时候,我已经几乎成了佛蒙特州人人皆知的名人了,尽管我之前还从未去过那里。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叫亨利·埃克利的人给我寄来了一封挑战信。这封信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并且让我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开始对那片葱绿色的山崖和淙淙的森林小溪感到着迷。
(汽车发动的声音,之后开远了)
II
(一片寂静)
我越是嘲笑那些反对我的朋友们的理论,他们就越是固执地坚信这些理论。而且,就算是没有这些遗传下来的古代神话传说作支撑,最近的报道也太过于清楚、统一、详细了,而且用一种理智到近乎平淡的方式讲述出来,这一点实在是令人没有办法完全忽视。有那么两三个对报道内容狂热追捧的极端分子甚至宣称,这些报道暗示着在古老的印第安神话故事中提到的那些隐居的生物很有可能不是起源于我们所在的地球。他们甚至还引用了查尔斯·福特所著的离奇夸张的书中内容来为自己辩护,声称书中提到曾有很多从别的世界和外太空来的空中旅行者经常造访地球。不过,大多数反对者都只是些浪漫主义者。他们所做的,仅仅是坚持试图将那些异想天开的认知搬进现实世界中来而已。这些认知中就包括“潜伏的小人”一说,源于亚瑟·马钦曾经流行一时的恐怖小说杰作。
以上就是我竖着耳朵捕捉到的对话的内容,当时我就在那片险恶的群山中、在那座外来生物出没的农庄里,僵直地躺在诡异的二楼的床上,穿戴整齐,右手紧握着左轮手枪,左手抓着袖珍手电筒。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当时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但是直到最后的回声也逐渐消散,又过了好一会儿,一种说不清楚的麻痹无力感一直让我整个人呆滞迟缓,动弹不得。我听到楼下某个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木质康涅狄格州大钟发出从容的嘀嗒声,最后我辨认出了一个睡着的人发出的不规律的打鼾声。那一定是埃克利的声音,刚才那场奇怪的会议结束之后,他一定是打起了盹。而且我确实也认为他应该好好睡一觉。
我发现,如果我试图去跟那些我的反对者们争论是毫无意义的。即便是我知道,佛蒙特地区的神话故事跟那些广为人知的、将自然界人格化的神话故事在本质上并没有很大的差别。那些将自然界人格化的神话故事里,充满了古代世界里的各种神话人物,例如法翁、德律阿德斯和萨堤尔,还有生活在近代希腊的kallikanzari<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以及在荒凉的威尔士和爱尔兰地区生活的奇怪、矮小又可怕的穴居种族,生活得十分隐蔽。我也知道,如果我向那些反对者们指出另一个更加具有惊人相似性的例子,也是同样无济于事的。这个例子讲的是生活在尼泊尔山区的部落相信,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处的冰层和岩石山峰之间,潜伏着一种可怕的“米·戈”或者“令人讨厌的雪人”。果不其然,当我向他们提出这个例子的时候,他们又转而使用这个例子作为反驳我的依据。他们声称,这种传说的存在恰好暗示了某种古代传说确实存在过,也就是说,这表明我们的地球上曾经确实存在过某种奇怪又古老的物种,在人类产生并统治了它们的生存区域之后,不得不被迫躲藏起来,可以想见,虽然它们的数量在不断递减,但是依旧存活到了相对较近的时期,甚至有可能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幸存下来的物种存活于世。
可是我却拿不定主意该想些什么或者该做点什么。毕竟,我刚才听到的对话已经超出了之前我所了解到的信息范围,这又会引导我作何想法呢?难道我不知道那些无名的外来者现在应该已经可以自由地造访埃克利的农庄了吗?毫无疑问,埃克利肯定也对它们的意外拜访感到惊讶。然而,从我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的对话中,却存在着某些东西让我感到无穷的寒意,同时也激起了我心中最奇异、最恐怖的猜疑,让我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够真正地醒过来,并证明刚才我听到的一切都只是梦境。我觉得自己在潜意识里一定已经捕捉到了某些东西,只是我的感官还没有辨别出来。但埃克利又会怎样呢?难道他不是我的朋友吗?如果这一切意味着对我会产生任何害处,那么他难道就不会对那些外来生物表示抗拒吗?楼下传来他平静的打鼾声,似乎正在嘲笑我脑中所有的那些被突然放大了的恐惧。
我过去的阅读经历,以及从新罕布什尔州收集到的民间故事中,已经让我对这些传说故事十分熟悉了。因此当洪水期间的奇异见闻开始流传的时候,我很容易地猜到这些传闻是基于多么富于想象力的背景之上。为此,我费了很大一番工夫向我的朋友们解释这些东西。然而当看到几个喜好争论的朋友还是坚持认为这些报道里可能还有包含某种真实的内容时,我对此感到十分可笑。这些朋友努力指出那些早期的传说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且传说的内容也具有相当的一致性。同时,介于从未有人真正勘查过佛蒙特州内的群山的事实,因此断言那中间可能居住着什么,或者没有居住着什么,都不是一件明智之举。即使我向他们保证这些神话全部同属于一个广为人知、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类的固定模式,并且是由人类那能够创造出同类型幻想的早期想象经历决定的,他们也不愿向我的观点妥协。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埃克利是被那些外来生物利用了,它们将埃克利作为引诱我带着信件、照片和蜡盘唱片来到这片群山里的诱饵?因为我们已经窥探到了它们太多的秘密,所以它们正打算一石二鸟,一举将我们两个人都毁灭掉呢?此刻我再一次回想起埃克利在倒数第二封信和最后一封信之间发生的态度上的巨大转变,是那么的突兀和不自然。我的本能告诉我,这其中一定有蹊跷,眼见并不为实,或许我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那杯我没有喝下去的味道怪异的咖啡,会不会有某些躲在暗中的、我不知道的生物在里面下了药?我现在必须立刻跟埃克利好好谈一谈,并且恢复他的理智,不要被那些生物操控。它们向埃克利承诺会向他揭示宇宙的秘密,以此迷惑住他,但是现在他必须恢复理智,我们必须在一切还不算太晚之前逃离这里。如果他的意志力不够强大到让他下定决心跟那些生物决裂,并重获自由,我可以帮他。或者就算我不能说服他离开这里,最起码我可以自己离开。我敢肯定,埃克利一定会允许我开走他的老福特车,然后将它留在布拉特尔伯勒的某个汽车修理厂里。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辆车就放在小木棚里,门也没有上锁,并且大开着,显然是因为埃克利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了。我相信那辆车的性能可以随时满足一次说走就走的行程。虽然在晚上跟埃克利谈话的过程中和过程后,我都对埃克利产生了短暂的反感情绪,但是此时那些情绪都已经完全消散了。他现在的处境跟我很相似,因此我们必须紧紧地团结在一起。我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我也很不忍心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给叫醒,但是我知道自己必这样做。照现在的状况,我是不能在这个地方一直待到明天早上的,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不过当然了,所有这些无论是白种人的还是印第安人的神话故事,都在19世纪渐渐消失了。偶尔也会有些神话故事再次死灰复燃,不过也都很快销声匿迹了。后来,佛蒙特州人的生活习惯逐渐稳定下来了。根据某个固有的习惯,他们形成了固定的行走路线和适宜居住的地点,然而越来越少有人能记起究竟是怎样恐惧和逃避的心理促使前人制定下了这样的习俗,甚至人们都不记得祖先们曾经怀有这样一种恐惧或者逃避的心理。现在的大多数人只是简单地知道丘陵中的某些地方是非常危险的,那里的土地贫瘠,也种不出什么赖以生存的食物,并且一般说来住在那里也是相当不吉利的。同时他们也知道,通常情况下,最好能远离那些地方。最终,受到传统风俗和经济利益的影响而形成的生活习惯深深地留存在了那些被人们认可的聚居地上,因而不会再有人因为任何理由走出自己所在的安全地区。那些可怕的生物曾经出现过的丘陵也因此被荒废了,再也没有人去过那里,不过这倒不是人们刻意为之,而仅仅是无意识的行为。除非是在某些极为罕见的、局部发生的恐慌时期,不然只有那些喜欢大惊小怪的老奶奶们以及那些喜欢回忆过去的耄耋老人还会喃喃地说起那些居住在丘陵禁地里的生物。不过那些老人们也认同一个观点,那就是现在没有必要再去惧怕那些生物了,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环境和居住地点,也会待在自己的居住地不擅自出走,也就不会再去那些生物曾经选择的领地了。
最后,我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活动了,于是我积极地伸展身体,恢复了对身体肌肉的控制。我十分谨慎地从床上爬起来,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身体反应而非下意识的行为。我找到并带上了自己的帽子,拿上我的小行李箱,然后借着手电筒的光向楼下走去。我感到很紧张,右手依旧紧紧地攥着那把左轮手枪,用来保护左手里同时拿着的手电筒和行李箱。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表现得如此警觉,其实我此刻只是去叫醒这座房子里的另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居住者而已。
彭纳库克人的神话故事将那些生物描述得最为连贯和生动。在他们的神话故事中,把那些生物称作是“长着翅膀的东西”,说它们从天空中的大熊座飞来,并在我们的星球上寻找山脉开矿,从而得到了一种无法在其他星球上找到的矿石。然而它们并不生活在那些矿山之中,神话故事里说,它们仅仅在那里建造了一些前哨战点,然后就带着大量的矿石一直向北方飞去,飞回它们自己的星球。它们只会伤害那些与它们过分接近或者试图去窥探和监视它们的人类。地球上的动物们并不担心会被它们捕杀,而是对它们带有本能的憎恨和敌意,因而都刻意躲避它们。它们不能吃地球上的任何动物或者其他食物,从来都是从其他的星球上将食物带到地球来。接近它们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年轻的没有经验的打猎者们误入了它们所在的山脉之中,便再也没能回来。如果在夜里的森林中遇到它们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事,它们会试图模仿人类说话的声音,发出类似蜜蜂的嗡嗡声。它们知道地球上所有的语言,包括彭纳库克人、休伦人以及五组同盟的人,然而却好像不需要拥有或者使用自己的语言。它们彼此之间用头部交流,靠着头部不同方式的颜色变化去表达不同的意思。
随着我半踮着脚走下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一楼的大厅,我能够更加清楚地听到沉睡者的打鼾声,并且察觉到那个声音来自我左边的房间,那是一间我没进去过的起居室。而我的右边就是书房了,里面漆黑一片,刚才我听到的各种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门并没有上闩,于是我将它径直推开,顺着手电筒的光线找到了鼾声的源头,最终将光线照到了睡觉的人的脸上。但是就在下一秒钟,我急忙关掉了手电筒,并且像一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踱回了大厅里。这一次我的谨慎举动不仅仅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更是有据可循。因为,睡在那张长椅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埃克利,而是之前驾车带我来这里的向导诺伊斯!
至于那些生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自然也是说法各有不同。通常人们提到它们的时候会说“那些东西”或者“那些古老的东西”,不过也有一些其他的叫法曾经在不同地区短暂流行过。或许大多数清教徒移民索性将这种生物直接当作了魔鬼的亲信,并以此为基础进行了一些充满敬畏之心的神学方面的猜测。而那些保留了凯尔特神话观念传统的人们——主要是那些在新罕布什尔州居住、有着苏格兰与爱尔兰血统的人们,他们的家族曾经获得了温特沃思总督的殖民许可,最后定居在了佛蒙特州——这些人都含糊地将这些生物与那些邪恶的精灵,以及在沼泽和丘陵里生活的“小人”联系在一起。他们还会用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零碎的咒语来保护自己。不过在各种说法之中,还要数印第安人的观念最不可思议。尽管不同的部落内部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传说故事,然而这些故事在一些关键的细节上还是明显一致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种生物不是从我们所在的地球孕育出来的。
此时我无从猜测周围的真实情况,但是常识告诉我,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在吵醒任何人之前,尽可能地查明一切。回到大厅后,我轻轻地关上了身后起居室的门,并插上了门闩,希望能尽量降低吵醒诺伊斯的可能性。接着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黑暗的书房,希望能在那里找到埃克利。不管埃克利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应该会待在那张角落里的大椅子上,那里显然是他最喜欢的休息场所。当我走近时,我手电筒的光线照到了屋子中央的桌子上,上面摆着那些令人厌恶的圆缸中的一个。那个圆缸上面连接了具备视觉和听觉的设备,旁边还放了一个能发出声音的机器,随时都可以与圆缸连接。我猜想,这个圆缸一定是我刚才听到的那场恐怖会议中发出声音的那个圆缸,里面装着一个人类的大脑。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产生了一股反常的冲动,想要把那个发声的机器连到圆缸上,听听它会跟我说些什么。
不过根据那些最古老的传说,那些生物好像只会伤害侵犯它们领地的人类。在后来的传说中,才渐渐提到它们开始对人类产生了好奇,并且试图在人类的世界中建立自己的秘密基地。很多传说中都提到,早晨的时候,人们会在农庄的窗户周围发现形状奇怪的爪子印。在那些明显能看出那些生物去过的地方附近,也偶尔会发生人类失踪的事件。除此之外还有些传闻提到:那些独自走在丛林小路和货车车道上的旅行者们有时会听到某些嗡嗡的声音在模仿人类的声音对他们说话,并向他们提出令人吃惊的提议;而在那些房屋庭院紧挨原始密林的人家里,小孩子们常常会被他们听到或看到的东西吓得惊慌失措。在最后出现的传说中,不可思议地提到了一些隐士和居住在偏远地区的农民,他们在自己人生中的某些时间段经历了令人厌恶的精神转变,自那之后其他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并且私下里说他们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那些奇怪的生物。在1800年前后,一个位于东北部的郡里,甚至指责、诅咒那些古怪并且不受欢迎的隐居者,将他们看作那些令人厌恶的生物的同盟或是代理人的行为逐渐流行开来。在这些传说产生之后,迷信思想逐步消退,与那些可怕的生物有紧密联系的地方也逐渐被人们遗弃了。
我猜这个圆缸现在一定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了,因为连接在圆缸上的视觉设备和听觉设备一定不会忽视我手电筒发射出的亮光以及我踮着脚走路时地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敢乱动这套设备。而且我不经意间发现,这个新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圆缸上有埃克利的名字,它正是我之前跟埃克利夜间谈话时看到的摆在架子上的圆缸,而且埃克利还叮嘱我不要去碰。如今我再想起这个瞬间,总是为自己当时的胆怯感到遗憾和后悔,如果自己当时能够鼓足勇气把发声装置连到圆缸上该有多好!天知道它会向我吐露什么样的秘密,并且向我解释我对它的身份的可怕疑虑和问题。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去碰它,或许对我们都有好处。
总的来讲,这些生物似乎对人类爱答不理,不会接近人类,然而有那么几次,有几个爱冒险的人的失踪也跟它们有关。那些人要么是把自己的房子建得离某些山谷太近了,要么是把房子建得比某些山顶高太多了。渐渐地,很多地方便成了默认的不适宜居住的地方,这种观念已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甚至形成此种观念的最初原因都已经被人们遗忘了。人们仅仅是望向某些附近的山崖便会吓得浑身颤抖,即使他们尽量不去回忆有多少人曾经失踪过,又有多少农庄被烧成了灰烬,埋葬在那可怕、低矮的绿色山坡之中。
接着,我把手电筒从桌子转向了书房的角落。我本以为埃克利应该就躺在那张大安乐椅上,却困惑地发现椅子上空无一人,更别提是醒着或睡着了。那件我熟悉的老式晨袍从椅子一直垂落到地板上,几乎覆盖了整个椅子。晨袍的附近散落着那条黄色的围巾和那些我觉得很奇怪的大块裹脚布。就在我犹豫着,试图去推测埃克利会去哪里,他为何突然丢掉了自己在病房里必须要穿的病服的时候,我注意到,房间里的奇怪气味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振颤感觉也全都消失了。这怪味和振颤感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奇怪的是,我突然想到,这些现象我都只在埃克利的周围发现过。在那个时候,他坐着的地方,气味和振颤感最强烈,然而除了他所在的书房,甚至只要是出了书房的门,就完全感受不到。于是,我停了一会儿,将手电筒漫无目的地在黑暗的书房里照来照去,同时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些奇异现象该作如何解释。
如果探险者们对那些偶然现象的描述并没有那么一致的话,事情或许还没有那么令人不安。然而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传言都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有的探险者声称自己发现的生物是一种身形十分巨大、通体淡红色的螃蟹类生物,身上长了很多对腿,后背的中间位置长了一对巨大的类似蝙蝠身上长的翅膀。有的时候,这种生物走路会用身上所有的腿一起爬行,有的时候它们就只用最后两条腿走路,前面的那几对腿就用来搬运大的物体。有一次,探险者们发现这种生物大量出现,它们组成一队,在森林里的一条浅浅的河道里缓慢地行进,三只组成一排,井然有序。还有一次,探险者们发现这些生物中的一只在飞——那是一个夜晚,它先是从一座光秃秃的孤山山顶上起飞,挥动着背上巨大的翅膀,满月的月光一下子映出了它的轮廓,它随即便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我多么希望自己当时能悄悄地离开那里,不要将手电筒照回那张空荡荡的椅子。但事实是,我并没有悄悄地离开,我捂着嘴巴发出了一声尖叫。我的尖声一定惊扰到了大厅那头正在睡觉的诺伊斯,尽管并没有完全吵醒他。我的尖叫声和诺伊斯并未被打断的持续鼾声,是我在这座充满了病态的农庄里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声音最后消散在了这座闹鬼的高山那覆盖着黑暗森林的山峰之下,在这片阴森森的乡间土地上,在偏远的葱翠群山和仿佛在低声诅咒的潺潺溪流里,穿越宇宙的恐怖全部聚集于此。
那些探险者们在小溪边的泥土里和裸露的地表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和爪印,还有一些石头摆成的奇怪的环形阵列,旁边长满了杂草,但是都快要枯死了,整个景象包括石块堆放的位置以及整体造型也不像是自然能够形成的。还有人发现了一些位于群山之中深不可测的洞穴,洞穴通向外面的洞口被建造者给堵上了,很明显是故意为之,并非偶然。洞穴的外面还有很多奇怪的脚印,显示那些洞穴的建造者们曾经来回进出过洞穴,这里的脚印数量明显比别的地方要多,不过不知道那些探险家对脚印方向的辨别是否准确。不过探险者们见过的最可怕的现象,就是他们之中有人曾经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在黄昏时分的偏远山谷里,或者在那些位于正常登山路线上的陡峭密林里,看到某些东西。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连滚带爬地疯狂逃跑,竟然都没有丢下手电筒、行李箱和左轮手枪,简直是个奇迹,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事实上,当时我努力保证自己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先撤出书房,再撤出农庄,一路拖拽着自己的身体和那些行李物件安全地逃到小木棚里的老福特车上,然后开动了这辆堪称古董的老汽车冲进了无月的黑夜里,向着某个我也不知道的安全地点急驰而去。之后的那段旅程就像是爱伦·坡或者兰波作品里的一段精神错乱的描写,亦或是多雷的画作里描绘的癫疯景象。不过最终,我还是想方设法回到了汤森镇。到此为止我终于摆脱了那场噩梦一般的经历。如果我的头脑和神志依然是坚不可摧的,那么我就感到万幸了。有的时候我很害怕年复一年的时间会带给我什么,尤其是后来那颗新的行星“冥王星”被如此离奇地发现之后。
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本身具有很奇异的特性,内容反映出其受印第安神话故事的影响,然而又表达得隐晦不清、闪烁其词,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当代的人们遗忘了。虽然我从来没有真正去过佛蒙特州,不过通过研读伊莱·达文波特写下的极其珍贵的著作,我对这些古老的民间传说已经很了解了。伊莱·达文波特在他的著作中使用了大量口头材料,这些口头材料大多记录于1839年之前,受访者是那些最古老的一代美国人。我惊讶地发现,这本著作中写到的那些传说故事,跟我在新罕布什尔州访问过的那些年长的乡下人口中描述的传说惊人的相似。将其中的内容进行简单地总结会发现,里面暗示着一种不为人知的怪物物种,它们通常潜伏在偏远的山脉中,或是山脉最高峰上面的丛林深处,或是黑暗的山谷之中,山谷里有从无名的源头流下来的溪流。这些生物深居简出,几乎不可能被发现,但是仍然有很多人说能够证明它们真实存在过,他们曾经去连狼群都避之不及的遥远地方探险,就在那些山坡上,在深深的山谷和陡峭的峡谷中,他们曾经发现过那些神秘的生物。
我在之前已经提到过了,就在我还在埃克利的屋子里时,我拿着手电筒在房间里照了一圈,最后重新照回了那张空的安乐椅上。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注意到那把椅子上还摆放着一些别的东西。那些东西就在松散堆放的晨袍旁边,因而并不怎么起眼。那些东西一共有三个,但是等调查员们到达现场之后,并没有发现其中的任何一个。正如我从一开始说的那样,其实并不存在任何实际上的可视的恐怖,真正的恐怖是它们让人推断和联想出的东西。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仍然会在某些时刻半信半疑,几乎就要相信别人的话了,以为自己所有的经历都只是梦境,是神经过于紧张而产生的错觉和幻想。
那些看到水中漂浮物的人都认为自己看到的东西是长着器官的躯体,而且在过去从未见过。虽然在洪灾爆发的悲惨时期,水流中裹挟着人类的尸体是正常的现象,但是那些亲眼目睹水中奇怪躯体的目击者们却坚持认为,虽然那些躯体的尺寸大小和外部轮廓跟人类有相似之处,但他们能断定那绝不是人类的。目击者们还说,那些物种也不是整个佛蒙特地区任何已知的生物。那些生物通体都是粉红色的,长度大约有五英尺,身体表面长有外壳,上面长着很多对巨大的背鳍和膜状的翅膀,以及多组节肢,而在正常情况下应该长有头的位置,却长着一颗结构复杂的椭球体,上面覆盖大量短小的触须。不同地方的人们看到的漂浮物竟然具有惊人的一致性,这一点让我印象很深刻。不过一想到那些曾经传遍了整个山区的古老传说,这些东西便不那么令人震惊了,因为那些传说已经被描绘得很生动了,或许还添加了相关目击者们的想象在里面。而我当时认为,那些目击者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相当天真幼稚又头脑简单的乡下人罢了,而他们看到的漂浮物,也只不过是在激荡的漩涡中面目全非、泡发肿胀的人类尸体或者农场里的动物尸体,因此便没有理会那些乡下人把本已要被遗忘的民间传说跟这些东西异想天开地联系在一起。
©Les Edwards
后来,这些传说开始真正引起我的注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看到了剪报上的消息。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听别人口头转述的一则奇谈,来自我朋友的母亲写给他的一封信,在信中他母亲提到自己在佛蒙特州哈德威克的见闻。见闻的内容跟其他的新闻报道在本质上如出一辙,不过,综合所有的传闻故事,能发现这些故事发生的地点集中在三个独立的区域:第一个区域跟威努斯基河有关,这条河流经佛蒙特州首府蒙彼利埃市附近;第二个区域附属于西河流域,位于康涅狄格州的温德姆县,在佛蒙特州的努凡镇之外;第三个区域则是帕苏姆斯克河流域,位于林登维尔的咯里多尼亚县,也在佛蒙特州。虽然传闻中也提到过其他河流和分支,但是最终都归结为这三个流域。乡下人之间流传的那些故事里,无非就是看到一个或者多个非常奇异又令人不安的东西漂在洪水里,沿着人迹罕至的山上流下来。很多人都倾向于将这些事情跟那些古老的已经快要被遗忘的隐秘传说联系起来,很多老年人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传说又重新传播开来。
我在埃克利的椅子上看到的那三个东西,构造精致得令人憎恶,上面安置了精致的金属夹子,能让它们附在某些有机体的上面,至于那些有机体到底是什么,我已不敢再做任何猜测。不管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我都希望,虔诚地希望,它们只是一个艺术大师制作的腊制品。伟大的上帝啊!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呢喃低语者,那可怕的气味,那振颤的声音!它是巫师,是间谍,是叛徒,是外来者……那可怕的、刻意压低的嗡嗡声……一直放在架子上的那个崭新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圆缸里的东西……可怜的人啊……那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外科手术技术、生物学技术、化学技术以及机械技术……”
据我所知,整件事情始于1927年11月3日的那场史无前例的佛蒙特州洪水事件。我当时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担任文学专业的讲师,这所大学坐落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阿卡姆。那时的我对新英格兰地区的民间风俗有浓厚的兴趣,是个热心钻研的业余研究者。就在洪水事件刚刚发生没多久,铺天盖地的报道便充斥了整个新闻界,新闻内容除了报道人民生活如何艰难困苦,社会各界如何团结救济,还报道了很多相当奇怪的事情,比如在洪水泛滥的河流之中漂浮着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些报道引发了我的一些朋友的好奇,他们纷纷讨论起这些神秘漂浮物,并且来找我,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启发。我很高兴他们能够如此严肃认真地对待我关于民间风俗的研究,但同时也尽我所能去贬低了那些疯狂而又模棱两可的传说故事。在发现有很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坚信那些传闻背后存在某些隐晦又扭曲的事实基础时,我不禁觉得可笑。
那些放在安乐椅上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完美得天衣无缝,即使每个最微小的细节都惊人地相似,它的身份,就是亨利·温特沃思·埃克利的面孔与双手!
我还牢记着,直到最后那一刻,我也没有看到任何实际存在的恐怖场景。如果说我的这一推论是源于我的内心冲击——也就是那根最终压垮我的稻草,逼迫我逃离孤独的埃克利农庄,在黑暗中驾驶着一辆别人的车,驶过佛蒙特州的山丘——那么也就忽略掉了我最后这段经历中那些最明了的事实。尽管我已经将亨利·埃克利的秘密和我的推测尽可能地分享出来了,然而我看到的和听到的事实,以及这些事实对我产生的真实的影响,使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判断自己得出的那些可怕的推断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因为,毕竟埃克利的消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人们没有在他的房子里发现任何异常,除了里里外外的墙壁上都是子弹的痕迹。一切迹象仿佛都在表明,他只是像往常那样出门去山里闲逛,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屋子里没有留下客人来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那一堆恐怖的汽缸和机器曾经在书房里堆放过的证据。埃克利曾经极其惧怕那些连绵起伏的绿色山丘和绵延不绝的小溪流水——那里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的人也都存在跟他类似的病态的恐惧。而且,这些怪癖也能充分解释他那些奇怪的行为和对生命终止的恐惧。
(战樱译)
I
<a id="ch1" href="#ch1-back">(1)</a> 此处可能是指Kallikantzaros,一种在安纳托利亚神话故事中出现的恶毒小妖精,生活在地下,仅在圣诞节之后的十二天才会到地面活动。
1931年8月《诡丽幻谭》中的插画。
<a id="ch2" href="#ch2-back">(2)</a> 拉丁语,意为不可提及的伟大存在。
本篇小说首次发表在1931年8月出版的《诡丽幻谭》上。小说写于1930年2月24日到同年9月26日,作品的起源可以回溯至1927年甚至更早以前,那时洛夫克拉夫特平生第一次到访佛蒙特州,他深深沉醉于那里未被破坏的美好景象,于是有感而发,写下了一篇意味深长的文章《佛蒙特州的最初印象》,这篇文章后来便被编入本篇小说。小说的背景设定是主人公亨利‧埃克利的农家住宅,他的朋友韦什特‧奥顿和亚瑟‧古迪纳夫也住在那里。在本篇小说中,洛夫克拉夫特巧妙地将冥王星的发现融入到故事中去,事实上在洛夫克拉夫特开始撰写这个故事之后的一个月,冥王星的发现才被正式公之于众。
<a id="ch3" href="#ch3-back">(3)</a> 科摩利奥姆(Commoriom),由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创作,虚构的史前内容系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