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犍陀罗王再三苦劝也劝不动玄奘,只好回到王宫,当晚就下达命令:即日起,犍陀罗严肃律令,伤人者处以严刑,致死者偿命。王城的人都知道,这道律令是针对玄奘而设,一些人心中虽然愤愤,却也不愿冒着开罪犍陀罗王的风险去对付玄奘。
那烟尘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这时众人才看清,竟然是几百辆牛车,拉着一堆堆的佛像,前后又有数百人推拉。这些佛像有大有小,小的装了满满一车,大者则竖在特制的牛车上,由五六头牛拉着,佛像前后绑定,巍然耸立十余丈。
这一夜,玄奘默默地坐在坍塌的佛塔下,直到天明。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异象,都愣住了,呆若木鸡,甚至城门口拥挤逃命的商贾也傻了,回头望着这一幕。
第二日,玄奘取出钵盂,走上了王城的长街。从昨日午时到现在,他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玄奘径直走向最繁华的城东,此时全城几乎无人不识玄奘,见这个僧人托钵化缘,都有些惊讶,也颇为佩服这和尚的胆子,却没有人施舍一口水、一粒米。有些人恶语相向,有些人视若不见,玄奘也不恼,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宁静,默默前行。
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犍陀罗王凝目眺望,顿时有些愕然。那烟尘席卷的半空中,赫然飘浮着一个个巨大的佛头!烟尘漫卷,佛头忽隐忽现,离地十余丈高,密密麻麻,似乎漫天诸佛踩着烟尘悠然而来。
从清晨到入暮,竟然没有一人施舍。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全城,顿时王城守卫部队被惊动,纷纷赶赴东城,甚至犍陀罗王也匆匆登上城头。城内一片大乱,拥挤在城门的商贾更是推搡拥挤,拼命要入城躲避。
玄奘平静地离去,回到迦腻色迦王寺,依旧坐在坍塌的佛塔下,沉默入定。这一夜,整个王城议论纷纷,都在谈论着这个僧人。玄奘却毫无所觉,仰望着这个古国的星空,伴随着残垣断壁,明月清风。
时值黄昏,落日没于城西的山脉高原之中。城东,商旅们紧赶慢赶来到了城门口,等待入城。就在此时,忽然东面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门卒大吃一惊,还以为有大队人马袭城,当即飞奔上城楼,吹响了号角。玄奘笑了笑:“佛陀可以度化摩登伽女,贫僧为何不能接受你的布施?”
第二日,玄奘站起身,继续托钵化缘。王城众人看着玄奘的目光都有些异样了,一些外道似乎觉得备受羞辱,召集一群人,在大街上包围玄奘,嚷嚷着要把他烧死。玄奘也不争辩,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看着他们:“施主,烧死贫僧之前,可否施舍一碗斋饭?”
富楼沙是一座贸易重镇,是波斯帝国、天竺国、中亚诸国的贸易通道,更是一座军事重镇,城南是高原山地,城西扼守着开伯尔山口。这座山口是从波斯帝国进入犍陀罗的必经之地,整条峡谷全长六十里,两山夹峙,曲折蜿蜒,最窄处仅有五十尺宽。这座山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而北面喀布尔河绕城流过,进入印度河之后向南流淌,正好把富楼沙城半包围,形成一个天然的护城河。
这群外道几乎出离愤怒了,看着这个和尚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不远。”玄奘一指西边,“贫僧要将佛像运到王城!”
一名男子道:“这僧人莫非是有些痴愚?”
“那肯定是不够的。”坊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法师,您买这些佛像要运往何处?佛像沉重,价格倒罢了,运输却无比麻烦。”
“我看像。”另一人道,“前夜那顿石头,应是把他脑子砸坏了。”
“长者,不知道这些银钱,够不够买你们六家的佛像?”玄奘问道。
“这是神对他的惩罚!”
从戒日王送他波斯银币这件事上,玄奘立刻就明白了,他若失败,戒日王必会否认他是天竺委派,以避免刺激到各大帝国。玄奘心下有些苦涩。
众人都兴高采烈起来,觉得这是自己的神祇降下的天威。这时一名老者推开他们,脸色阴沉地走了过来,竟然朝着玄奘深深鞠躬。
这是玄奘第一次动用这笔钱,看见这些银币,他顿时就是一愣。原来这批银币并不是戒日帝国自己铸造的银币,而是萨珊波斯银币。在中亚商路最为通行的货币中,金币是拜占庭所铸造,银币则是萨珊波斯所铸造,至于铜币等辅币,各国都有。且无论拜占庭金币,还是波斯银币,铸造年代不同,钱币重量大有不同,因为几乎每个国王即位,都要铸造自己的金银币,换算起来相当麻烦。这批银币是库斯鲁二世银币,正好与开元通宝等重。正面是库斯鲁二世的侧脸半身像,背面是拜火教祭坛。库斯鲁二世在位三十八年,国力强盛,经济繁荣,贸易发达,铸币地点多达一百二十处,所以银币流传最广最多。
众人愣了:“您为何向他敬礼?”
坊主呆呆地看着他,还以为这个和尚得了失心疯。玄奘从马背上拎下一个袋子,提到坊主面前,哗啦啦一倒,三百枚银币落在了地上。这些钱还是辩经会之后戒日王的赏赐。当时戒日王赏赐了他金币一万、银币三万、僧衣一百套,玄奘拒绝了,只是临行前,戒日王又让人给他在马背上装了三百银币,充作路费。
那老者冷笑:“一群蠢人,凭你们也能看透这和尚的道行?”他再次向玄奘鞠躬:“和尚,你跟我来。”
“不是。”玄奘道,“贫僧说的是,您和周边六家作坊的佛像,无论大小,贫僧都要了。”
玄奘点点头,也不问,径自跟随着他。走到一条最繁华的十字街上,那老者停下,叫过来一个年轻男子,吩咐一声,那男子呼喊来几个人一起走了。过了片刻,用床板抬过来一个妇人,平放在十字街中央。
坊主愣了:“我……全作坊的,你都要了?”
那妇人显然罹患重疾,身上皮肤溃烂,肚子滚圆,嘴唇的肉都烂了,露出白森森的牙床,整个人奄奄一息。街上的人看见稀罕,立刻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也好。”玄奘点点头,指了指周围,“这些,贫僧全要了。”
老者道:“和尚,你们佛家能解三灾六难,能消前世今生罪愆,能解人间一切烦恼。这个妇人被魔鬼缠身,病入膏肓,既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和尚,你且施展你佛家手段,救救她吧!”
坊主不在意:“拿不动,给你用车装。”
周围的人纷纷亢奋起来,一个个鼓噪着。
玄奘道:“贫僧要得多一些,拿不动。”
“对啊!我们要看看佛家手段!你们平日里天花乱坠,有那么多的神佛,要能救了这妇人我们才信呐!”
坊主大笑:“和尚尽管拿便是。”
“和尚,你要能救了这妇人,我愿意皈依!要救不了,你就滚出犍陀罗!”
玄奘道:“花钱的那种。”
玄奘彻底愣住了。他望着地上的妇人,沉默了很久,终于摇头:“贫僧无法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