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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还在那烂陀寺山门前站立的时候,忽然无数的刹帝利禁卫从寺中策马冲出,中间是戒日王的辇车,一行人神色焦急,行色匆匆。玄奘急忙避在一边施礼。
玄奘的心中充满了大悲凉,他历尽艰辛,九死一生,为的便是成全他们,不让这种真挚的感情遭到恶浊世界的亵渎,可难道连这种感情也是假的吗?
戒日王从车上探身:“法师,朕要尽快赶回曲女城,就不与法师告别了。”
“不答应又能如何?”莲华夜凄然一笑,“难道原本的生活就幸福么?只不过是从一个炼狱,进入另一个炼狱而已。而在这个炼狱里,我还能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我要演出的角色,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便不疼了。”
“陛下,出了什么事?”玄奘问道。
“为什么要答应娑婆寐,去做这么悲惨的事情?”玄奘问。
旁边的婆尼答道:“波斯人强渡印度河,伊嗣侯三世开战了!”
莲华夜摇摇头:“我和他不一样,我被安排的角色,要牢牢记住三十三世的轮回,每一世都要清清楚楚,然后那种痛苦才能让我痛入骨髓,才能让我演得逼真动人。至于真正的自己,无非是另外的一世轮回而已,想记住或者想忘掉,并没有那么难。”
玄奘大吃一惊,说话之间,刹帝利禁卫簇拥着辇车仿佛狂风暴雨般走远。
“你还没有忘掉自己吗?”玄奘问。
酝酿两年之久的这场战争,最终还是突如其来地来临了。
“法师,您不要再问了。”莲华夜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我们的确是在演戏,他或者我,都是在演一个别人安排给我们的角色。”
事情的起因,却是半年前王玄策所谋划的灭国之局。当日,王玄策在曲女城中劝说伊嗣侯三世北上吐火罗,与大唐联合夹击欲谷设。伊嗣侯三世并没有按照计划举族北上,只是派出哨探勾画关隘舆图,并关注着欲谷设和薄布的战事进展。不过王玄策也没有将计划的成败完全放在伊嗣侯三世身上,他回到长安后,立刻通过商贾在丝路上散布消息,说大唐和波斯达成协议,支持伊嗣侯三世北上吐火罗,歼灭欲谷设。
或许一开始只是在演戏,但如今,这个角色已经深入到那顺的内心和骨髓,他忘掉了自己!
欲谷设很快就听到消息,大吃一惊,他如今在大草原上和薄布僵持不下,若是波斯人从背后偷袭,他势必会全盘崩溃。
玄奘凝视着他,心渐渐沉了下去。他自然看得出来,那顺并非伪装,而是真正忘掉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不知道娑婆寐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他真正是以生命来演这样的一个角色,演一个转世之人,从小就爱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他或许不曾真的行走百国去寻找她,可是在他逼真的表演中,他的心灵早已经行走了无数的国家,历尽了无数的沧桑,只为了能找到这个女孩。
欲谷设没有轻举妄动,他乃是一代枭雄,丝毫不拖泥带水。他先做出种种举动麻痹薄布,然后悄悄分兵,亲率大军绕道两千里,奔袭吐火罗。吐火罗王阿史那·乌湿波根本没料到欲谷设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突袭自己。他虽然有铁门关天险,但一则毫无防备,二则国内的劲旅大多调去帮助薄布了,竟然毫无防备,被欲谷设攻破阿缓城,自己也做了俘虏。
“是啊!我为什么叫那顺?”那顺神情迷惑。
欲谷设占领阿缓城之后,先是大掠三日,随即攻占了阿缓城东南的各个隘口,防备波斯人北上。阿缓城一带的富商和贵族纷纷逃亡,大多数都逃到那竭国,以观战局进展。
“那么,你为什么叫那顺?”玄奘问。
这一事件,《旧唐书》中记载道:咄陆(欲谷设称号乙毗咄陆可汗)复率兵击吐火罗,破之。自恃其强,专擅西域。
“我看见了。师兄,”那顺喃喃道,“突厥人的马蹄踩在了我母亲的头上,她满脸是血,头颅破碎。我的父亲握着长刀,被无数长矛刺穿,我的哥哥正在奔逃,一支箭插在他后背。然后我的哥哥回过头喊:帝那伏,快逃!”那顺泪水流淌,看着玄奘,“帝那伏,那是我的名字。”
欲谷设攻占吐火罗,引起了轩然大波。首当其冲的就是伊嗣侯三世。
那顺愣住了,他静静地望着玄奘,但焦点却不在他的脸上。视线仿佛穿透了人世沧桑,穿透了山脉大地,凝望着七年前康居海畔的粟特人村邑,那里正有烽火燃起。
从理论上而言,王玄策的建议当真算是奇计,虽然实现起来颇为困难,却能够让波斯人跳出樊笼,从此海阔天空。事实上,三年以后,走投无路的伊嗣侯三世最终还是走了这条路,和吐火罗王联兵,以吐火罗为据点抵抗大食人,在大唐的支援下垂死挣扎二十年。
“好,那么我问你,”玄奘吸了一口气,“你是否还记得十岁那年,被外族的军队攻破了家园?自己被绳子拴着,仿佛猪羊般牵走。你回头望去,家园和城池在燃烧,冒着烽火狼烟,遍地残垣,你父母兄弟的尸体躺在烈烈的火焰中。你有没有拼命回头号哭?你有没有抗拒挣扎?你有没有对前方的道路充满恐惧?”
然而此时,因为伊嗣侯三世那犹豫不决的投机心态,这条路已经被欲谷设掐死,波斯人的局势更加险恶。西面有大食人虎视眈眈,东面有戒日王枕兵印度河,北面有欲谷设随时南下,而南面呢?顺着印度河往南走几百里,就是浩瀚大海……
“当然了!”那顺急了,“师兄,这点我不曾骗你啊!”
伊嗣侯三世和戒日王谈判破裂,刚刚回到犍陀罗国的城堡,就听到了这个噩耗。他顿时呆若木鸡,后悔得五内俱焚,摘掉冠冕,以头触地,哭道:“为什么朕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当初朕为了保存圣火,却丢掉了国家;如今朕疼惜子民的性命,没有北上吐火罗,却导致所有人的性命岌岌可危。朕难道真的不适合做这个君王吗?可为何上天要把这个责任放在朕的身上?”
“你真的从幼年就爱上莲华夜吗?”玄奘问。
这时,大麻葛和菲鲁赞悄然走了进来。大麻葛劝慰道:“陛下,您心地善良,所以大家才愿意跟随您。大国局势瞬息万变,您责怪自己又有什么用?”
“我——”那顺分辩,“我的确记得你我上一世的交情啊!”
伊嗣侯三世起身,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背靠着祭坛,呆呆不语。
“你真的是圆观转世吗?”玄奘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