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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后悔吗?”
这时,留在校舍中的另外三人走了出来。他们好像已经吃完饭,收拾好了碗筷。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把猎枪。
“不后悔。”
“您真是帮大忙了。”
加藤心头掠过一丝不快。诚然,男人将短暂的一生都投入了缔造新“国家”的事业中,这听起来或许是一段佳话,但不要忘了,这个“国家”是建立在违法基础上的。抗拒者不是被迫害者,而是罪犯。罪犯建立的国家能长久繁荣下去吗?当局会容忍这个“国中之国”存在吗?
“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果能妥善地解决患者的心理问题,我也愿意配合。”
“你就不担心有人偶然发现那个镇子,向当局告发吗?”
“我没有时间为您详细解释,但只要您说是C1派过来的,先生应该就能接受。”
“确实有人因为在山中迷路而偶然闯入镇子。”
“C1?你刚才也提到过。那是什么地方?”
“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您就说自己是从C1来的吧。”
“平安无事地回去了。”
“但你让我假扮跑到这儿来的抗拒者,还带着一辆流动医疗车作见面礼,是不是太荒诞无稽了呢?”
“他没有告发你们?”
男人似乎放弃了狡辩,深埋下头。可能是在鞠躬致歉吧。“对不起。您说得不错,如果先生知道我们犯下如此暴行,是绝对不会接受治疗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仅没有告发,两年之后,他自己也来到镇子住了下来。他也成了抗拒者。”
“你是担心先生知道你们绑架了我就是为了给他治病,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啊。”
男人罕见地流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如果知道这个镇子的存在,自己的生存许可期限届满之时,就可以来到镇上居住。试问,谁会亲手摧毁自己将来的避难所呢?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都是抗拒者后备军,同时也是那个镇子的潜在居民,包括加藤自己。
“你没有讲实话吧?”加藤直言不讳。
“可是,一旦被当局发现,你们全都在劫难逃啊。”
但加藤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在故意遮掩什么。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强行送往安乐死中心受死,那个镇子也将再次沦为无人的废墟。”
“这地方本来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如果我们把非抗拒者带到这儿来,只会让先生感到不安。”
“你认为这不可能发生?”
“这是为什么?”
“镇子存在了这么久,要被发现的话早就被发现了,可是外界仍旧对我们一无所知,想必是因为现在的政府没有余力监视每一寸国土吧。”
“对了,”男人严肃地说,“在先生面前,医生您能否说自己也是抗拒者呢?”
“千万不要轻视政权的力量。”
顺便一提,居民家中基本普及了旧式电池,每三天就得走到同一座发电站去充电,以维持生活所需。别人是去打水,而这儿的人呢,是去“打电”。
“接下来咱们最好别说话。”
“刚给胶囊车充过电,今天开一天应该没问题吧。”
男人话音刚落,车身就剧烈震动起来。车开始爬陡坡。加藤感觉身子被压在了椅背上。这是一条特别长的山坡。加藤的身体大幅摇晃着,感觉就像被抛入了空中。但转瞬之间,陡坡就消失了。车停了下来,然后立即恢复行驶。但道路全变了,路面传来的震动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明显是一条经过铺筑的道路。
男人说,镇子被废弃的时候,电线也被拆除了,而且发电机太老了,电压不稳定,所以他们只得前往发电站,直接给电池充电。可是,去发电站的路很难走,都市型的胶囊车太单薄,根本去不了。换言之,想要给胶囊车充电的话,就必须费时费力地走两道程序:先拿别的电池去发电站充电,然后再拿回来,给胶囊车注入电力。
“马上就要到了吧?”
“没有。”
“是的。您辛苦了。”
“镇子通电了?”
“对了,咱们都快分手了,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呢。我叫加藤太郎,是一名医生。你……你是不是不愿意透露姓名?”
“河流上游有水坝,那里还残留着古老的发电机。我们修好了它们,又让它们发电了。”
“我的姓名,医生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驱动胶囊车需要电源。“这里想必没有高价的核电池吧。”
加藤的心脏猛跳了一下。“我不记得你说过。”
“我们改造了那辆古老的国产车,使其可以手动驾驶。”
“您不是读取了我的身份卡信息吗?”
加藤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偏远的乡下,而且是抗拒者的聚落里,竟然看得到胶囊车。
加藤的脸“唰”地红了,额头冷汗直冒。“你……你觉察到了啊?为什么不吱声?”
“胶囊车?”
“不知为何,我说不出口。”
“整个镇子就只有一辆车,而且还是胶囊车。”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们有车?”
“我是坏人,因为我绑架了加藤医生嘛。”
“用车载过来。是小车,可以开到先生家门口。”
车开始下坡,坡度平缓。
“他不是卧床不起吗?怎么把他搬到这里来?”
“既然您看到了数据,想必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埋伏着等您吧?”
“可以这么说。”
“当我发现你曾去过野岛诊所的时候,着实吃惊不小。你伪装出先生的症状,希望能拿到治病的药物。”
“你一直在用‘先生’称呼病人,他是老师吗?”
“但野岛医生诊察过后,发现我没有异常,所以判断我只是在疑神疑鬼罢了。”
“不用,这么大的车,是开不到先生家门口的。中途的道路太狭窄了。”
“但你从野岛医生那里听说,最近会有移动诊疗车来巡诊。”
加藤跳下医疗车。“好像还能用。怎么办?要把车开到病人所在的地方去吗?”
“野岛医生说,只要让诊疗车里的仪器扫描一下,什么病都能诊断出来,要是我仍不放心的话,就等诊疗车来了再去检查一次。”
检查的结果显示,电池状态良好,综合诊断装置和其他医疗设备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所以你才想出了将流动医疗车和医生一起绑架的主意。真是胡来……”
加藤太郎进入后部的诊疗区,首先检查电池。流动医疗车使用核电池作电源。核电池的优点是持久耐用,但缺点是输出功率偏小。所以,核电池提供的能量会暂时储存在蓄电池中,发动机器时使用的就是蓄电池中的能量。如果过度使用机器,导致蓄电池电量低下,那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核电池就能为蓄电池补充足够的电力,从而令机器恢复运行。流动医疗车设计之初,是为了在偏僻地带巡回提供医疗服务。为了保证在恶劣状态下完成任务,流动医疗车必须兼具极高的性能和耐久性。
“我深表赞同。我的鲁莽举动给医生您添麻烦了。”
“但愿车上的仪器没有遭到破坏。”
“数据就存储在后面的病历板里,如果你想删除的话就直接删了吧。”
“这个镇子上的人不会上车偷东西的。”男人见状解释道。
“医生,您能不能帮我去删掉?”
流动医疗车就被毫不客气地弃置于停车场正中。夜晚的露水将车身都打湿了,也没有人手持猎枪在旁守卫。加藤不禁感到非常失望。
“你说什么?”
校舍背后有一个停车场,应该是给教职员工用的吧。虽然铺着沥青,但地下的花草生命力旺盛,已将沥青地面顶了起来,放眼望去,就像是皮肤上凸显的血管。
“我信任医生。”
“除了你之外,还有不是抗拒者却住在这儿的人?”
“你真是太幼稚了。”
“五十一人。”
“是吗?”
“其中有多少是抗拒者?”
“如果你为镇子的安全着想,就应该亲自动手删掉数据,或者干脆把病历板毁掉。”
“五十七人。”
“如果我真是优先考虑镇子的安全的话,就不会让医生您活着回去。”
“这个镇子上现在住着多少人?”
加藤一时语塞。
他们离开校舍,绕到建筑后部。加藤瞥见了这个镇子的部分模样,但看上去这里并不像二十四年前就遭到了废弃。树木缝隙之间的房屋虽然古老,却没有朽败,让人觉得那里肯定住着人。
车停了下来。
“我带您去。”
“您可以把眼罩摘下来了。”
“我要去做些准备。流动医疗车在什么地方?”
加藤解开眼罩。
男人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但其他三人脸上还带着笑,似乎仍然心怀憧憬。难道他们没有听见加藤的话吗?抑或听到了却无法理解?还是说,他们压根儿就不想理解?
眼前是那条熟悉的翻山公路。
加藤怀着复杂的心情目送那人离去。“请不要抱太高的期望。我尽力而为,但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想必你已经意识到了,患者的病情相当危重。”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可以上高速。
说完,负责传信的男人就满怀感激地向加藤鞠了一躬,飞奔出房间。
“对了,这些也还给您。”
“是C1吧。我知道。”
男人伸出手,手里是超眼和手持智能终端。
“啊,还有那件事,请务必提醒先生。”男人叮嘱道。
“果然是被你们拿走了。可是……”加藤接过手持智能终端,拿起超眼,“这个东西都坏了,还给我也没啥用。”
“明白。”
“我觉得超眼没坏。”
“去吧。我们马上去接他。请做好准备。”
“可是,昨晚我的视野里明明出现了混乱……”加藤打住话头,凝视着男人的脸,“莫非你们使用了干扰器?”
四人中的一人说:“那我去告诉先生。”
男人微微苦笑,表示默认。
“放心吧。医生愉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请求。”男人告诉他们。大家立刻笑逐颜开,欣喜地对视着彼此。
“你们居然有干扰器……”
在校舍的一楼,或许曾是职员室的一个房间中,住着四个男人。墙壁上挂着加藤昨晚见过的猎枪。四人正在吃饭,一见到加藤和那个男人,他们连忙站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但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那个男人。
“是我们自己制造的。镇子里有人擅长制造那种东西。”
加藤太郎同那个男人下到一楼。这里作为学校已被废弃很久,但并非一直无人问津。楼梯上积满灰尘,地板也有许多地方剥落了,但加藤总感觉这里有使用过的痕迹。
加藤正要将超眼安装进耳朵中时,手忽地停了下来。倘若现在将超眼与大脑相连,询问他安危的信息就会大量涌进来。
3
男人打开驾驶室的门,下了车。
武末的脸“唰”地白了。
加藤转移到驾驶室,握住方向盘。
香川把手放在武末的肩膀上。“你不期待吗?”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车终于回到了自己手中。
“如此说来,我们也得去富士宫了?”
“医生!”男人没有关门,就站在车旁。
香川点点头。“多半是在地下。”
加藤犹豫片刻,朝男人探过身子。“我最后再叮嘱一件事……”
“莫非是总统官邸?”
“您说。”
香川缓缓转动脑袋,盯着武末。“只可能在那个地方吧。直接隶属于总统的部队嘛。”
“我留给先生的镇痛剂,只够使用两周。那种药,如果以普通剂量的三倍注射,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先生太痛苦,希望能减轻疼痛的话……”
“对了,百夫长特种部队的行动指挥室在什么地方?”
加藤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只是盯着男人的眼睛。
说起来,局长的周围怎么突然充满了火药味?前几天将武装警察队调为局长直属,还让盾宫一广归队,今天又请来了百夫长特种部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位局长大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男人神情悲壮地点点头,显然已经明白了加藤的暗示。“明白了。总而言之,我要感谢医生。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就让我们见识见识百夫长的真正实力吧。”香川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阿健……”
“啊,原来是这样……”
男人咧嘴一笑。“您叫了我的名字。”
“不要为小事生气。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从头到尾监督作战的全过程。否则,一旦出了纰漏,他们就会把责任转嫁给我们。”
“你真的相信我?”
“您好歹也是我们特搜部的部长。虽然百夫长是总统直属的部队,您也用不着那么卑躬屈膝呀。”武末似乎怒气未消。
“相信。”
正因为不清楚这支部队的具体情况,一听到名字就令人害怕,所以对上下两院议员造成了无言的压力。总统的目的就在于此吧。这支部队的成员都是用重金从亚洲各国搜罗的复员士兵,换言之,百夫长是外籍兵团。曾有人煞有介事地说,之所以如此选拔,是因为只有外国人才能毫不犹豫地对日本人开枪。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传言,说共和国卫队中的精锐,在生存许可期限届满之前,会得到总统的豁免,其交换条件就是加入百夫长特种部队。对这些人来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效忠总统,要么就去死。
“我有可能向当局举报你哦。如果你的身份卡被通缉的话,就无法继续使用了。”
(为什么突然要将这支部队推到前台……)
“您为了先生,把车上的所有镇痛剂都留给了我们,我不相信您的话,又能相信谁呢?”
如果非要为百夫长的存在寻找理由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它直接隶属于总统。也就是说,这支部队是牛岛总统的私人武装。
“但你还是给我戴上了眼罩啊。”
原本设立这支部队的目的就不明确。如果说需要特种部队的话,已经有共和国防卫队了。这支队伍本身就很少出动,现在又要投入巨大的经费,创建新的特种部队,其必要性何在?
“啊,这个倒是。”仁科健爽朗地笑了。
这支部队声名远播,普通国民中人尽皆知,政府内部人士更是无人不晓。可是,这支总统直属的特种部队是何规模、有何装备、队员如何构成、取得过何种战果,则包裹在重重迷雾之中。总统将其定为S级国家机密,并免除其向议会报告的义务。
加藤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玩笑归玩笑,但派出百夫长的理由,他们仍不明了。
然后双方沉默了片刻。
“因为他们很闲吧。”
“那我走了哟。”
门关上的同时,武末的怒火就爆发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请求共和国卫队提供协助,为什么派来的却是百夫长特种部队?”
“保重,加藤医生。”
说完,上校就离开了房间。
“你也保重,仁科健。”
北泽上校哼了一声,道:“哎,算了。就给你们一次领略百夫长特种部队风采的机会吧。”
仁科健关上了车门。
“我们绝不会妨碍你们。能不能赏给我们一点儿面子?也许我们杵在那儿会让您觉得碍眼,但我们还是恳请您能酌情应允。”
加藤落下车窗。“早饭很好吃。”
“这只是一种无聊的执念。”
仁科健面露微笑。
“阿那谷童仁是反恐特别搜查部的宿敌。如果不能亲眼目睹他伏法,我们怎么都不甘心。”
加藤开动了流动医疗车。
“你们来了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推背感传来,他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后视镜,但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了。
北泽上校站起身,正欲离开。香川连忙叫住了他:“上校!作战计划的制订就拜托你们了,但在执行计划的时候,我们是否可以到指挥室旁观呢?”
6
“你说我们特搜部在玩捉迷藏!”武末说着就要站起来,但香川强行将他摁回了座位。
准确地说,外界通往岛镇的路有两条。
“没有什么比外行指挥内行更混乱、更危险的了。我再说一遍,这是一场同恐怖分子的战争,不是你们玩的那种捉迷藏游戏。”
一条是二十世纪末削平了山头修筑的新路,有两条车道,相当好走,但这条路在二十四年前的集中暴雨中崩塌了,不能再用。
“不反对。可是,上校……”
另一条路,是岛镇还是一个小村的时候使用的老路,不仅没有铺筑,十分狭窄,还要绕远道。自从新路开通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走老路了,不久后这条路就被遗忘了。
“我们是要去打仗,香川部长!不是去野餐。”北泽上校似乎不愿继续讨论下去,“作战计划全交给我们制订,你不反对吧?”
这条老路在集中暴雨中也未能幸免,但没有像新路那样彻底报废,只是被崩落的沙土和倒地的树木堵塞了而已。先生和其他原住民之所以能靠自己的力量返回镇子,就是因为他们还记得那条老路。
“您是说,连百夫长特种部队也无法甄别对待?”
虽然封堵老路的沙土和倒地的树木被镇上的新居民清除了,但路面仍然没有铺筑,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就算是天晴的时候,路面状况也不能说多么良好。路上随处可见裸露的粗大树根和巨大的石头,越野性能差的车走到半道就会抛锚。流动医疗车能如履平地般穿越这条道路,不能不说它性能优异。
“就是说,逐一确认对方是不是抗拒者,然后分别采取对策,这是不现实的。我们必须将抵抗者全部射杀,就连孩子也不能放过。”
这条路,仁科健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平常都是步行,几乎从未像这次这样开车往返。他上次开车还是购入那辆古老的胶囊车的时候——他租了一辆四驱卡车,将胶囊车装上车运了进来。
“没有。”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脚下的路已昏暗莫辨,但对这条路驾轻就熟的阿健来说,这算不上困难。阿健知道哪里有树根、哪里有凹坑。
“关于抗拒者的武装状态,之前报告中的数据有无变动?”
阿健途中几次偏离道路,进入路旁茂盛的蕨类植物丛中。他这么做是为了检查布置在那里的陷阱。镇上能自给的动物蛋白质就只有河鱼。虽然在先生的指导下,居民们曾尝试养殖鸡、猪、奶牛,但后来这些动物都患病而亡。居民们只好射杀前来破坏农作物的鸟、鹿,或者在山中布下陷阱捕捉野兽。
“单从卫星照片来看,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可疑聚落。至少在半径十公里的范围内没有。”
(如果能抓到野猪就好了……)
“他们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对吧?”
因为身体受癌细胞侵蚀,先生已经吃不下肉,但如果熬成汤的话,也许还可以下咽。虽然很想带回去一些营养丰富的食物给先生,但遗憾的是,所有的陷阱中都空无一物。
“起初我们认为有五百人以上,但以卫星照片等数据为基础重新评估之后,我们认为最多两百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