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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的病房前站着四个保镖,见游佐等人走来,就退到了旁边。
“难道不是吗?如果预测正确的话,突发性多脏器癌的患者将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增长。但与此同时,医疗从业者却在减少,因为他们也会因为突发性多脏器癌而死。最后很可能会出现医院里挤满了患者,却没有一个医生和护士的状况。到那时候再着急就迟了。其他行业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如果想让电力、自来水、公路等基础设施在十六年后仍然能使用,就必须在还有人的时候,尽量做好准备。”
加藤医生来到游佐面前,门自动打开了。室内光线昏暗,依稀看见一个人影走过来。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是立花惠。她身材苗条,穿着灰扑扑的西装裙套装,全身没有一处多余的缝线。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也许是事先听到消息了吧,看到游佐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由基美和贵世仍然一脸茫然。
“总统刚好醒了。”
“游佐首相的话确实让人绝望,表面上看冷酷无情。但他没有犯方向性的错误。”
特别病房的穹顶式显示屏上,映出巨大的漩涡状银河。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见银河正在缓缓地流动,如同天空中漂浮的白云。银河越来越大,照亮了整个病房。
由基美和贵世瞪大了眼,对阿健的反应深感意外。
牛岛谅一躺在中央的病床上,瘦得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我不这么看。”阿健插话道。
立花惠在他耳边嗫嚅了几句,他便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捕捉到了游佐。
“照他的说法,反正得了突发性多脏器癌也没得救,把钱花在这些人身上纯属浪费,还不如赶紧让他们去安乐死中心受死呢。这种冷酷无情的国家,无论怎样都会灭亡的。必须要尊重每个个体的生命呀!”
“是你呀……”
“是啊,如果游佐首相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所有的梦想和希望都没有了。”
游佐一听到牛岛细若游丝的声音,内心就忍不住波涛翻滚。牛岛谅一的肉体行将毁灭。这一事实的严重性,再次压在他的心头。
“当然会投反对票。因为独裁制会限制他们的各种自由,让他们活得不痛快。”
游佐凑上前去。
“那国民投票呢?”
“阁下,我有许多事项想向您报告。”
由基美考虑了片刻。“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把所有存的钱拿去尝试各种预防和治疗癌症的方法,以尽量延长生命;另一种是从开始就不相信自己会因为突发性多脏器癌而死亡,一如既往地只想着增加自己的资产。”
“都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贵世颇感兴趣地问:“有钱人打算怎么办?”
牛岛的声音死气沉沉,感觉不到一丝欲望或执着。
“我去找客户,他们谈的都是突发性多脏器癌和国民投票的话题,我都听烦了。”
游佐转身面对加藤医生和立花惠。“请允许我同总统单独相处一会儿。”
“你累了吗?”
立花惠脸色大变。她似乎凭直觉猜到了游佐的意图,不由得投来责问的眼光。她虽然想说话,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她忍住了。
“嗯。”由基美有气无力地说。
加藤医生虽然也很不情愿,但还是说:“请不要待太久。”
“你还是那么忙呀?”
“明白。”游佐答道。
由基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看得出她的身心一下子都放松了。
加藤医生默默行礼,朝出口走去。
“做好了,可爱的跳跃撞击十六世。”
但立花惠没有动。必须守护牛岛谅一的使命感令她留了下来。
由基美点点头,贵世拿起了摇杯,熟练而迅速地调好了鸡尾酒,倒进酒杯,放在吧台上。
“小惠,请按这家伙的话做。”牛岛谅一说。
“你还是喝老样儿?”
立花惠终于叹息着答道:“好的。”然后离开了房间。
由基美释然了。
游佐等待房间完全关闭,才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阿健把理由告诉由基美。
“南木给你添麻烦了。”
由基美不解地看着阿健。“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得罪她的话?”
“您已经听说政变的事了?”
贵世没有答话,只是恨恨地哼了两声。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我身边的人是什么货色,就知道我的素质有多低。”
由基美坐到阿健旁边的高脚凳上。“你为什么不收拾?”
“但我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就是因为阁下您事先做了安排。”
“算了,那事儿我可不想再提。”布德等人被警察抓走的时候,贵世也被连累了,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回忆,“喝醉的客人吵起架来,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牛岛谅一转了转眼珠。“你是说零号令吧?”
推门而入的是由基美,穿着雅致的西服套装。一看到店内乱糟糟的模样,她就站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又有警察闯进来?”
“我对阁下的深谋远虑无比钦佩。”
贵世面朝入口说:“这不是来了吗?”
“得了吧。你对我的称赞,听起来就像是讥讽。”
“那你这儿不会有客人来的。”
“我绝没有……”
贵世停下手中的动作,瞪着阿健道:“我收拾过很多遍了,但刚收拾好就又成这样了。所以我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百夫长特种部队……”牛岛谅一的眸子里映着天花板上的银河,“南木缠着我提议了许多次,我也没有深思熟虑就同意了。结果他弄出来的那个东西,同我的设想相差很远。它太危险了。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所以下达了零号令。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把这支部队交给你,应该不会有错。”
“你为什么不收拾地上的东西?”
“您对我竟然如此信任……我一直没能领会阁下的本意。请原谅!”
“最近大家都很烦躁,”坂崎贵世站在吧台后,不耐烦地擦拭着酒杯,“特别是那些生存许可期限还很长的人。还有人在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被终止应用前一天接种,真是太惨了。当然,也有人本来应该被送往安乐死中心,结果却因为安乐死中心被关闭而又活下来的。人的命运真的是变化莫测啊。”
牛岛谅一的脸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让人望之胆寒。
桌椅全都被掀翻了。地板上散落着玻璃碴,应该是酒杯打烂后留下的。
“五十年前,在你的提议下,我决定参选总统。那时候,我是真心真意地打算为国献身的。但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成了这个德性。我说,游佐啊……”
仁科健背对吧台,双肘撑在吧台上,将店内又环顾了一遍。
“在……”
电车停了。
“我到底是哪里错了?”
“结果《百年法》只实施了不到五十年。”
羞愧之情涌上心头,游佐连忙鞠躬道:“对不起。”
一名乘客的声音飘进了阿健的耳朵。他从墨镜后看过去,一对恋人模样的男女正在交谈。
(如果我能更好地辅佐您,不,如果我不拥戴您当总统的话……)
“《百年法》付诸实施之前,也搞了国民投票。”
“历史会毫不留情地审判我吧……”
随着游佐首相的声誉持续走低,原本人气低迷的牛岛总统突然声望大涨。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总统应该得的就是突发性多脏器癌,牛岛政权终结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对他近年来的残暴行径和滥用权力的批判降温了,反倒开始重新评价起了他的功绩,说他是将日本共和国从“2049年危机”中拯救出来的英雄,后来对经济的发展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最近,国民突然开始盛赞阁下。国民没有忘记,是阁下您将日本从‘2049年危机’中拯救出来的。反倒是我,我被国民痛斥是妄图独裁的冷酷无情的暴君。”
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了。
“听说你要搞国民投票?”
HALLO发出的紧急通报已经在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只要冷静地思考一下,就知道这不可能是游佐首相的阴谋。可是,仍然有一部分人被阴谋论所吸引。与其说他们不信任游佐首相,不如说他们打心眼儿里希望这只是阴谋。就算这里面包藏着邪恶的企图,但只要这个世界还处在某人的控制之下,他们就会感到安心,因为他们至少可以期待,在局面不可收拾的时候,这个人会将一切恢复正常。对他们来说,没有比局面彻底失控更可怕的了。为了逃避这一恐怖的现实,他们宁可盲目地相信无法自圆其说的阴谋论。
“关于这件事,我还想请阁下帮一个忙。”
怀疑派在这里找到了攻击点。他们又老调重弹,搬出了阴谋论,批评首相觊觎权力。他们说游佐首相做梦都想当独裁者,并且一直都在等待机会。牛岛总统病倒之后,游佐首相就想趁机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政变闹剧只是为了转移国民视线的策略,政变的真正幕后黑手可能就是游佐首相。游佐首相私欲极度膨胀,妄图将日本共和国据为己有。为此他不惜编造谎言,说什么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都会患上突发性多脏器癌。等他真的当上了独裁官,就会说“HALLO搞错了”。大家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牛岛神情冷峻。“我就要死了。什么都帮不到你。”
游佐首相已经兼任代总统。现在《百年法》已被冻结,《总统特例法》便丧失了意义,其权力基础遭到了大幅削弱。而且,游佐首相不具备牛岛总统那样的领袖魅力,议会想要掣肘首相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一旦如此,决策就会受阻,原本所剩无几的时间就会被白白浪费。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游佐首相必须掌握独裁的权力,尽管这种权力是有时间限制的。设置第二个事项的目的即在于此。
“不,这个忙您一定要帮。这关系到日本共和国的未来。”
引起争议的是第二个事项:以二十年为限,设置拥有独裁权力的独裁官。
牛岛谅一的眼中燃起了一束火苗,虽然微弱,但让人感觉他又成了当年那头“疯牛”。
第一个事项是从根本上修订现行政策,将减轻下一代的负担作为首要目标。为此,现在作为社会中坚的一代将被迫承担相当大的负担,或者说牺牲。虽然国民感情上难免会有抵触,但假如超级计算机推导出的结论是正确的,那国民就必须承认政策的变更是合理的,表面上很难反对。
“说说看,你想让我干什么?”
国民需要投票表决的事项有两个。
游佐说:“这件事,只有现在的阁下才能做到。”
怀疑派开始活跃是在三天之后。那天,总统再次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将就今后国家的施政方针举行国民投票。
牛岛谅一的脸上仿佛浮现出一丝微笑。“你真是个魔鬼。”声音虽然微弱,但感觉却很开心。
对这一晴天霹雳般的事实,国民的反应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半信半疑。之所以会“半信”,是因为最近常常听说有人因为突发性多脏器癌而死亡,许多人认为这很反常;而之所以会“半疑”,理由无非是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但当时还没有人站出来明确表示否定。
游佐也报以微笑。“这么多年了,阁下还是第一次表扬我呢。”
新闻发布会上,关于政变和总统的病情,游佐首相一个字都没有提,而是突然宣布终止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的应用,并关闭安乐死中心。其理由是,HALLO发来的紧急报告称,人类不老化病毒将引发突发性多脏器癌。然后,游佐首相透露了由超级计算机计算出的一个恐怖预测:已经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将陆续患上突发性多脏器癌,并在十六年内全部死亡。
5
共和国警察局局长和总统首席助理趁总统患病无法理事的机会,悍然发动政变,不旋踵即以失败告终,这件事本应连续多天占据国内舆论的头条,被历史所铭记。此外,他们自导自演了针对紫山安乐死中心的恐怖炸弹袭击,这对当局来说是致命的丑闻。次官和大臣被免职在所难免,就算有人呼吁追究游佐首相和牛岛总统的责任也无可厚非。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举行的第二次首相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的消息,却让人们把政变闹剧忘了个一干二净。
晚上七点五十分。
阿健戴着帽子和墨镜,帽檐压得很低。他暗中观察车内的乘客,应该没有人认出他就是曾被当作阿那谷童仁逮捕的男人。那件事只过了十天,但阿健觉得,就算自己以真面目示人,也没有谁会理睬他。他们关心的重点已经转移了。
在四座照明塔的照射下,R广场亮如白昼。来的人远远超出预期,会场几乎都被听众吞没了。
电车里的乘客稀稀拉拉的。虽然也有时间段的原因,但据说乘电车的人整体比以前少多了。如今已经看不到上下班高峰了,电车的主要功能不是运人,而是运货。列车尾部连接着货物专用车厢的情形已经十分普遍。
银色纪念碑前,为这次活动特别搭建的舞台沐浴在格外强烈的光线中。将整个舞台都包起来的半穹顶型屋顶与背景幕布融为一体,背景幕布上高挂着三日旗。舞台中央,是一个宽大但不高的讲台。讲台面向广场的一侧安装了用透明且不反光的材料的制成的防弹墙,乍看上去根本发现不了。舞台与听众之间隔着一条宽二十米左右的无人带。在那里负责警戒的,是百夫长特种部队。为了不刺激观众,他们没有携带显眼的武器,而是双手背在身后,直立不动。普通市民只能进入无人带的东侧,广场的西半部是禁止进入的。饶是如此,听众也达到了数万人。
可是,这一次……
“传说中的演讲又将再现啊。”站在一旁的由基美说。
一百五十多年前,这里在战争中沦为废墟。随后,这里又经历了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和经济危机的考验,尽管伤痕累累,但仍然顽强地屹立不倒,直至今天。
“你当年来广场听过?”仁科健问。
这就是现在的东京,日本共和国的首都。
由基美摇头道:“只是看过实况直播。”
灰色的建筑群占据了视野。建筑之间的缝隙中,不时有高架桥闪过。远方的天空下,隐约可见如同扎入地表的巨针一样的摩天大楼。但仁科健能看清的只有四座。
牛岛总统即将举行特别演讲的消息只发布了三天,就已经聚集了如此多的听众。与其说是牛岛总统人气爆棚,还不如说是大家看热闹的心理作祟,想最后一次见见濒死的最高掌权者。只要看看周围人的脸,就会发现这一事实。不过,会场上却没有郊游似的轻松气氛,反而燥热不安,甚至还能嗅出一丝病态的味道。
仁科健靠在车门旁,眺望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如此想道。
“你同游佐首相聊了些什么?”
城市里的氛围变了。
阿健四个小时前才去首相官邸同游佐首相见了面,但他们只交谈了不到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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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扯了扯闲话。”
“既然他被选来冒充阿那谷童仁,那想必具有一定的才能。从现在开始,我国必须灵活地选拔人才。只要是有才之人,就绝不允许被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