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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首相专程叫你过去的。”
“您有何打算？”
十五分钟的会面中，自始至终都是首相在提问，阿健在回答，但谈话的内容阿健已经差不多忘光了。对方毕竟是日本共和国首相，自己当然会很紧张。
“去调查一下仁科健这个人。”
“传说游佐首相阴险而冷酷，这是真的吗？”
“是这样没错……”
“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是一个特别纯粹而热情的人。”
“他是老化人，就意味着没有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也就是说，他不用担心自己患上突发性多脏器癌。”
阿健脑子里只剩下这样的印象。但同时他却觉得游佐有那么一点点疯狂，也许，不疯狂的人是无法肩负这个国家的重责大任的。自己到底有没有这种“疯气”呢？
“您的意思是……”
会场突然骚动起来，爆发出如同巨人呻吟般的低沉欢呼。
“阿那谷童仁……”游佐搜索着记忆，“那人好像叫……仁科健，是个老化人吧。”
特别设置的舞台上，牛岛总统出现在演讲台背后，不知他是何时、用什么方式登场的。
“其中一人就是媒体报道中的阿那谷童仁，另一个则是被卷入这一连串骚乱的无辜女性。据说这两人认识。他们估计是被南木下令转移到富士宫的，以免真相泄露。”
他是坐着的，多半是坐在自动轮椅上的吧。
“在富士宫发现了平民？”
“哎哟……”由基美惊恐地捂住了嘴。
“在富士宫地下掩体中发现了两名平民，他们都没受到伤害。另外，还逮捕了一名抗拒者，此人很可能参与了政变。”
周围的人们也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舞台。
“交给共和国警察处置吧。香川局长还报告了什么？”
“果然得了突发性多脏器癌啊。”背后传来了议论。
“另外，被捕的兵藤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南木首席助理，说自己只是被迫执行命令。他这是在做垂死挣扎。”
户外显示屏上浮现出牛岛总统的模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眼神中透露出的阴森之气令人毛骨悚然，消瘦而苍白的脸上，分明刻着一个“死”字。
“总统想必也很吃惊吧。”
会场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只有舞台上和户外显示屏上还亮着光。
游佐同南木完和打了这么久交道，但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游佐的心头竟然没有一丝波澜。也许是因为自己太累了吧。
会场没有主持人，游佐首相和其他权威人士也不在场。
“是吗……他果然走了这条路……”
没有开场白，没有介绍，牛岛总统直接发表讲话。总统的声音经过广场上的扬声器传出来，通过超眼也可以接收到。
深町神情沉痛地说：“总统首席助理南木在富士宫自杀了。”
“我非常理解大家不愿直面这场危机的心情……”
香川铁夫被任命为局长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完全掌控了共和国警察。
以这一句话开始后，牛岛总统中间频繁地停下来调整呼吸。说实话，整个演讲都磕磕绊绊的，听起来十分艰难。可是，或许正因为如此，总统说的每一个字才拥有极重的分量，能够深入听众的内心。
“是共和国警察的新局长吧。真是个人才啊。”
没有自我辩护，没有自我标榜，也没有夸张的威胁，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以及当下仍活着的人的责任与义务。蜕去所有伪饰的语言，让人联想到健壮的裸体。
“对了，刚才香川局长报告了一些新情况。”
数万听众，奇迹般地鸦雀无声。
游佐点点头。“明白了。那我就将突发性多脏器癌的事坦白告诉国民吧。”
所有的人都看到，统治了这个国家半个世纪的男人，只剩下几个小时的寿命。而他每多说一句话，他所剩的时间就会被剥夺一分。可是，没有人阻止他说下去，仿佛这样做便是在亵渎某种神圣的东西一样。时间在凝重的氛围中流逝，等听众反应过来的时候，总统的沉默已经持续太长，以至于有些不自然了。
“迟早会有消息从国外传进来的。”
户外显示屏上的牛岛总统闭着眼，脑袋微微右偏，低垂着。
“确实，隐瞒只会让政府丧失国民的信任，并且极有可能影响到国民投票。用长远的眼光看，就算一时会混乱，开诚布公的好处也是远大于坏处的。”
演讲还没有结束。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但如果遮遮掩掩的话，后来被国民知道了，很可能会怀疑我们故意欺瞒。我认为，就算会引发国民的骚乱，也应该从一开始就开诚布公。”
听众等待着他说下一句话。他们怀着坚定的信心，等待着他理应说出口的话语。
“他们的生死观被彻底颠覆了，就算发生暴乱也不奇怪。”
可是，这句话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知道自己将在十六年内因突发性多脏器癌死亡之后，国民一定会陷入恐慌吧。”
阿健听见远处有女人开始痛哭。
“我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迟早得告诉他们。”
6
“您要解释采取这一举措的理由吗？”
现在播送新闻。
“辛苦了。接下来我通过新闻发布会正式向国民宣布就行了吧。”
国民投票即将结束。现在是下午五点半，据共和国选举委员会的统计，投票率已达79%，虽然比上次国民投票高，但略低于第一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最终投票率将超过90%，可见此次投票得到了国民的高度重视。
“终止应用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和临时关闭安乐死中心的命令，我已经传达下去了。”
这次已经是日本共和国的第三次国民投票。
来人果然是深町。他看起来疲惫不堪。游佐指了指沙发，深町微鞠一躬就坐了下去。
第一次是在2048年，就《生存限制法》即《百年法》是否应该实施的问题进行国民投票。结果大部分人选择冻结。
敲门声传来。
但是，第二年，全国便暴动频发，国内陷入了混乱状态，这就是世人所说的“2049年危机”。当时的政府在危机面前束手无策，其无能被彻底暴露出来。国民对政府丧失了耐心，渴望救世主的声音日渐高涨。而响应国民的呼声登场的，就是前不久去世的牛岛谅一前总统。
也许真的操之过急了。可是，事态已经相当紧迫。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发现错误立即纠正就好了，但绝对不能迟疑不决、浪费时间。
第二次国民投票发生在牛岛就任总统的2050年。总统希望改革共和国的政治体制，强化总统权限。结果投票通过了改革方案，国家得以迅捷而高效地运转，随后恢复实施《百年法》，并取得了经济发展的成功。
他在脑中反复回味着刚刚结束的紧急内阁会议。
第三次，也就是本次国民投票，需要表决的事项有两个。
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第一，突发性多脏器癌造将造成人口骤减，在这一史上最严重的危机面前，为了首先确保日本共和国的存续，是否强行要求现在作为社会中坚的一代做出牺牲。
游佐扎进办公室的沙发里，一边喝着秘书官泡的咖啡，一边望着窗户。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发白。
第二，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迅速制定并执行政策，是否在二十年的期限内，设置拥有独裁权力的独裁官。
“这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一次避无可避的赌博。”
围绕第二个事项，正反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反对派认为，不论是谁，一旦拥有了独裁的权力，就会无视二十年的期限；而赞成派主张，为了高效地执行第一时间制定出的政策，独裁官是必不可少的。
没有任何人接话。
国民投票是让国民自己选择日本共和国的命运。过去两次国民投票的结果，不管是好是坏，都左右了这个国家的历史。
“那你的意思是，不经过国民投票就执行那项政策？”
这次国民投票，到底会做出何种选择呢？
“这不就是阁下刚才说的‘一厢情愿’吗？”
现在，投票结束了。
“所以，”游佐答道，“国民应该还记得，当年被感情左右所做出的判断导致了怎样的后果。这一次，我期待着国民能做出比上一次更理性的判断。”
各地将立刻统计投票结果，报告给共和国选举委员会。
产业省次官再次发言：“举行国民投票确实太危险了，我们不能对共和国国民的认识水平抱有幻想。别忘了，他们是有前科的——当年投票决定冻结《百年法》的也是他们。”
最终结果预定将于明天上午十点，由游佐首相兼代总统公布。
游佐咬了咬嘴唇道：“如果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国力浪费掉，我国必定会衰退。而邻国遭受的损失将没有我国严重，因为它们都有独特的应用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的模式。只要它们愿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国兼并。”
届时本频道也将面向全国做现场直播。
“如果国民投票否决了独裁政体呢？”这次提问的是国防省次官。
7
这个问题由深町作答：“明言独裁是有意义的，国民会牢牢记住，独裁原本是应该避免的。与笨拙地戴着民主主义的面具相比，这样做的弊病不是更少吗？”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加藤太郎返回自己的办公室，但仍然不想回家。他穿着白大褂站在窗边，俯瞰着城市的灯火。灯的数量反映了人的活动的多寡，背后还藏着或悲或喜的故事。远方耸立的大楼中，一扇窗户后的灯光消失了。
“虽然之前可能实际上是牛岛总统独裁制，但至少形式上必须由议会许可延长总统任期，依然保留着民主主义的原则。但现在阁下却要将这一原则也抛弃掉。”
敲门声传来。
“虽然尽量规避了世袭，但独裁体制实行二十年已经是极限了。再长的话，你说的风险就会显著增加。”
是护士宅间丽莎。
“为什么以二十年为限？”
“医生，您还在这儿？”
“我明白。历史上，独裁政权下的国家发生动乱都是在权力交接的时候。所以，独裁官将指定自己的继任者，乃至第二代继任者。但继任者不能与独裁官有血缘关系。从一开始就明确，这一制度并不是世袭制，而且二十年后就会自动废止，回归议会制民主主义。”
“怎么了？是不是谁的病情出了变化？”
“但独裁的风险太大了……”
“没有……不是这件事。”宅间低着头，吞吞吐吐。
“如果总是议而不决，或者做出的决定模棱两可，那这个国家真的要完了。”
说起来，她上的是日班，上班时间已经结束了。
“但也没有必要专门设立独裁官呀。”
“你怎么啦？丽莎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我国的国力将不可避免地暂时下降。可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控制不良影响，短时间内重建国家，决策缓慢的议会制民主主义是不合适的。我们必须建立一个能迅速决断并付诸实施的体制。”
宅间抬起头。“我能跟您谈谈吗？”
“可是，独裁官也太……”连法务省次官也慌了神。
“可以啊。”
“我自己也不知何时会病倒。我想在法律上做好准备，以确保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国家都能正常运转。”
宅间进入办公室，关上门，站在加藤旁边。
“独裁官……”
两人并肩眺望着城市的夜景。
“另外，国民投票中将设定一个重要项目——以二十年为限，设置一名可以行使独裁权力的独裁官，替代总统和首相。”
“国民投票会是什么结果呢？”宅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外务大臣说不出话了。
“这件事，在明天结果公布之前，都不好说啊。”
“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完全有可能明天就得突发性多脏器癌。”
“医生您投的是赞成还是反对？”
外务大臣忍不住发言道：“这难道不是太急于求成吗？还是再深入讨论一下吧。”
“赞成。丽莎你呢？”
“这个国家未来十六年——不，实际上是十年——以何种形式存在，将交给国民自己选择。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为了下一代，是否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还是说，置下一代于不顾，继续浪费时间和社会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