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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起来:“哪个偷了我的新鞋!”乘客都呼啦啦下车去了,他高叫:“不要走,肯定有一个偷了我的鞋,藏到他包里去了!”
女儿看眼厕所,门中央一块半透明雕花玻璃一团水雾。她拿过符,搬只小凳,快手快脚贴到防盗门顶,歪一歪门两侧缠的塑料花,让黄纸画的符遮掩在花枝后面。待女婿出来,跛脚良放了两百块钱给外孙,慢慢走下楼梯。他怕踏空,抓着扶手,一阶阶单脚拧绕下去。真是不中用,一个闯祸的废人了。
司机过来赶他:“快下车,鞋反正不在我这车上,要拉下段乘客,等不了你。”
跛脚良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画好的符,就说:“带了符给你们,过火没有过去,贴个符安宁。”
他急道:“丢是在你这里丢的,找也要在这里找回来!好端端一双新的黑皮鞋!你要负责任。”
女儿说:“怕难呢。现在都留记录的,轻易不能查。国权没事的,他向来是懒,等过年回来,我批评他。阿爸你恢复得不错,脸上都看不出来燎过了。你这个腿脚不合适跑那个炭火,叫庙里老人去隔壁村请师公嘛。庙委会他们每年集那么多钱,光买花生米吃呀?你明年不要去办神生日了。”
司机冷笑,反而后退了,坐回方向盘后,从反光镜看他。“有本事你赖在车上,我再过十分钟发车,经揭阳去梅州,你去不去?有本事你打电话给公安局,看揭阳管你,梅州管你?”
水蒸气细细地从厕所门底溜出来,让电视上金衣歌舞着的人更像演西游记了。在活泼的水声里,跛脚良想,人无非两种,一种遇事迎上前去心里舒适,一种绕开走了舒适,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找不出话,缓了会儿,说:“我还是挂记你弟——他姐夫能在单位上查一查吧?”
跛脚良光脚挪移下车,老婆给他出远门穿的新白袜子也脏了。他提包,站到上一车乘客的队脚,未敢喊有小偷,喊了一声:“我鞋不见了,新的黑皮鞋,老人头!”有人回头,公路边两条无动于衷的黄狗耷拉着耳朵看着他,前面的人站得离他远了一点。他再拼着哀吁一声:“我鞋教人拿去了!”底气消灭,渐渐不好意思起来,不再喊了。又有人回头看,他把头低下来,甚至怕前边的人看出来他就是那个丢了鞋又喊叫的废物。冒犯了神灵,新鞋就该报给贼人吗?我一向懂事,只这次轻心,做惯了佛生日,大意了,老天便要这样不断责罚我。这算公道,还是冤枉?
女儿替女婿答:“中午刚出公差回来。”
在晨曦的尾巴里,太阳逐渐升起来,海面披一匹金黄的绸布,跛子站在一群聋子中,跛脚良立在队末,等待下一轮车光临。他想,偷我鞋的贼就在这人世间呵,几乎落下泪来。
跛脚良说:“下午冲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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摞筷,女婿说:“爸,慢坐,我去冲个澡。”
到广州,花二十五元,跛脚良进汽车站候车大厅里的商店,买一双布鞋。袜子底粘了口香糖,他脱下,放入裤子口袋,想到不要污了符,又拿出黏腻袜子,跟卖鞋的讨个塑料袋装起,深塞旅行袋一角。走出去,感觉买小了一号,回去换,卖鞋的就不肯换了。路线早查好了,他紧着脚,按地图找去,不见公共汽车站。行人昂然走过,不睬他提问,一个拿草筐卖水果的老太倚着广州城盛开于深秋的一丛丛绛紫秋杜鹃,眯了眼睛说,车站早换地方了,往那边走。广州与想象中不同,论城市,和今日的安溪县、泉州市也无分别。他花三块钱,向老太买了半斤橘子,坐在花坛边吃了两个,橘子皮甩手扔在背后,再过几个月,这些橘子皮就会滋养出新花朵来,正是万物生生不息的道理。过路的小年轻看了他一眼,他心里映出几句古文,就有一股气概踏实了心头。这异乡啊,难为儿子在此地受苦,全因我犯天地之禁,定要找到他,携带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