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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喂,老姐妹们哪,你们瞧,打哪儿跑出来这么个丑八怪?”
柯察金赶紧想抽出手来,但安娜由于害怕,紧紧抓住不放。等用力挣脱出来时,已经迟了:保尔的脖子被铁钳似的手指紧紧掐住,又被往旁边猛力一拉,他的脸就转了过来,面对袭击他的人了。那人一只手把他制服上衣的领口紧紧一扭,然后掐住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拿手枪慢慢地划了个弧形,把枪口对准了他。
令他感到高兴的是,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回到大城市去了,那里有他的朋友和他心爱的人们。那座城市以其雄伟的景象,勃勃的生气,川流不息、喧闹的人群,以及电车的轰鸣、汽车的喇叭声使他为之神往,而最具吸引力的还是那些巨大的石头厂房、煤烟熏黑的车间、机器以及滑轮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他向往那巨轮急速旋转、空气中散发着机油气味的地方,向往那早已习惯的一切。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僻静的小城里,当他在街上信步漫游时,心中却感到莫名的抑郁。因此,这座小城使保尔觉得陌生和乏味也就不足为怪了。甚至白天出去散步,心中也会觉得不痛快,比如,当他从那些坐在台阶上闲聊的饶舌妇们身旁走过时,常常听到她们急促地说:
保尔的眼睛像着了魔似的,极度紧张地随着枪口转了个弧形。死神正从枪口里逼视着他,保尔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把眼睛从枪口移开哪怕百分之一秒。他等对方开枪。但是,枪没有响。于是,保尔睁得大大的眼睛,看见了匪徒的面孔:大脑袋,方下巴,满脸的黑胡子,只有一双眼睛隐藏在宽帽檐下看不清楚。
“阿尔青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被勾到这儿来的?现在他是到死都摆脱不掉了。斯乔莎每年生个孩子,阿尔青就会像甲虫掉在粪堆里越陷越深。搞不好连机务段的工作都会丢掉。”保尔走在小城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闷闷不乐地想,“可我本来还想吸引他参加政治活动呢。”
柯察金的眼梢瞄到了安娜那张惨白的脸。这时三个匪徒中的一个,正把她往那座倒塌的破房子里拖去。歹徒扭住她的双手,将她推倒在地上。保尔在拱道的墙上看见又有一个黑影掠过。他身后的破房子里正在搏斗。安娜拼死反抗,歹徒用帽子堵住她的嘴,叫喊声中断了。掐住保尔的那个大脑袋匪徒不乐意只做这种兽行的旁观者,他也极想把猎物弄到手。这人显然是他们的头,故而这样的“分工”可不合他的意。他觉得他抓住的这个小青年太嫩,看样子不过是机务段里的小徒工,这么个瘦弱的毛孩子对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用枪好好敲他几下脑袋,再指指通往旷地的路——他就会头也不回地拼命朝城里逃跑的。”匪徒想到这里,就松开手,对保尔说:
保尔没有等哥哥回来,就站起身来走了。他在关栅栏门的时候,看见老妇人在边上的小窗户里探头探脑。她在监视他。
“你快滚……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只要说个不字,就一枪毙了你。”大脑袋匪徒用枪筒戳了一下保尔的额头。“快滚!”他哑着嗓子喝道,同时把枪口朝下,表示不打算从背后开枪。
老妇人第三次重又开始祈祷。
柯察金连忙侧身后退了几步,眼睛还是盯住大脑袋匪徒。匪徒心想:“这小子还是害怕挨枪子。”于是他转过身,朝破房子走去。
“你这个斜眼的鬼东西,让我祷告都做不成,狗崽子,我马上让你吃个够!”她从长凳上抓起一根鞭子。男孩子顿时跑得没了影子。炉子后面的两个女孩忍不住扑哧笑了。
柯察金马上把手伸进口袋。“但愿还来得及,但愿还来得及!”他一个急转身,赶忙平举左臂,枪口对准大脑袋匪徒,啪的就是一枪。
老妇人恶狠狠地转过身来。
匪徒明白他犯了个错误,但为时已晚。还没等到他举起手来,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腰部。
“妈——妈——,我要甜馅饺子。”
这一枪打得他踉踉跄跄,身子撞到拱道的墙上。他低沉地嚎叫一声,用手抓着墙,慢慢地倒在地上。这时,从破房子里溜出一个黑影,往下面的深沟里逃去。保尔朝着这条黑影又打了第二枪。接着第二条黑影,弯着身子连跑带跳地逃往拱道的暗处。保尔又打了一枪,子弹将拱道墙上的水泥打得乱飞,撒落在歹徒身上,但他向旁边一闪,潜入黑暗之中消失了。保尔的勃朗宁手枪又朝他逃走的方向连放三枪,枪声惊动了寂静的夜,倒在拱道墙边的大脑袋匪徒,像蛆虫似地扭动着,正在垂死挣扎。
小男孩哭哭啼啼地走到门口,他用袖子擦着跌伤的鼻子,疼得哼哼唧唧,带着哭腔说道:
安娜被所发生的恐怖事件吓得惊惶失措。当保尔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她望着还在地上抽搐的匪徒,简直不相信已经得救。
“愿你的天国降临……”
保尔用力扶着她,把她拉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然后转身向城里走去。他们朝车站跑去。这时,在拱道旁边的路基上已经灯光闪烁。接着,铁路线上响起了报警的枪声。
那只猪最后还是把骑在它身上的人甩了下来。于是,老妇人满意地回到了圣像跟前,作出满脸虔诚的模样,继续祷告:
他们终于回到了安娜的住所,这时,拔都山上的雄鸡已经啼鸣。安娜躺在床上,保尔坐在桌子旁边。他抽着烟,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灰色的烟雾缭绕上升……刚才被他打死的匪徒是他一生中杀死的第四个人。
“看我来收拾你!摔死你这个捣蛋鬼!快下来,你这该死的!快给我滚下来,你这个疯小子!”
有没有完美无缺的勇敢呢?他回想自己刚才的种种感受和体验,不得不承认,最初几秒钟内,当匪徒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时候,他的心全凉了。还有两个匪徒逃走了,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这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一只眼睛失明,而且不得不用左手射击吗?不,当时双方的距离只有几步,本来可以射得更准,没有命中是由于自己的紧张和匆忙,这无疑是一种惊慌失措的表现。
老妇人停止了祈祷,探头到窗外,喝道:
台灯的光照着他的头,安娜注视着他,对他面部肌肉的任何细微变化也不放过。然而,他的眼神安详平静,只有额上那条深深的皱纹说明他正在十分认真地思考问题。
猪驮着小男孩满院子飞跑,想把他甩下来。但是那斜眼的小顽童却骑得很稳。
“保尔,你在想什么?”
“驾,驾,开步走!吁!别胡闹!”
他陡然一怔,思绪中断了,就像袅袅青烟从半圆形的灯影里飘了出去,消失了。他就把临时想到的第一句话说了出来:
院子里,小男孩突然跳到一只耷拉着大耳朵的黑猪身上,双手紧紧抓住猪鬃,一双赤脚拼命踢它,弄得那只猪一面打转,一面哼哼直叫。小男孩还高声吆喝着:
“我必须上卫戍司令部去一趟,应当把全部情况向他们报告。”
“我们圣父的在天之灵,愿你获得圣者尊号……”她嚅动着干瘪的嘴唇,轻声念着。
他强忍着疲劳,勉强站了起来。
“呵,我主耶稣,我成天忙这些该死的事情,连祷告都没有时间。”说着,她解下颈子上的头巾,斜眼瞧着客人,走到屋角,那里放着因年深月久而灰暗发黑面带愁容的圣像。她捏着三个瘦骨嶙峋的指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安娜没有马上放开他的手,她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现在保尔对她来说已经变得那么亲密,那么可贵。她把他送到门口,一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之中,才把门关上。
斯乔莎走进房间,跟保尔打个招呼,就叫阿尔青到打谷场去帮忙搬东西。屋里就剩下保尔和那个不爱说话的老妇人了。窗外传来了教堂的钟声,老妇人放下炉叉,不满意地咕哝着:
柯察金到了卫戍司令部以后,铁道警卫队毫无头绪的那个凶杀案才真相大白。尸体马上被辨认出来了:这是警察局早就记录在案的强盗和凶杀惯犯大脑袋菲姆卡。
“再坐坐,和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斯乔莎这就把牛奶拿来了。这么说你明天就走?保夫卡,你的身体还弱呢。”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拱道附近发生的事件。这件事出人意料地突然引起了保尔和茨韦塔耶夫之间的冲突。
他们俩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见面时常说的寒暄话,保尔就要起身告辞。阿尔青留住了他。
在工作最紧张的时候,茨韦塔耶夫来到车间,先把保尔叫到跟前,又把他带到走廊上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激动得一时不知从何谈起,最后才说:
阿尔青知道,保尔不赞成他离开老家,说他是投入了“小资产阶级自发势力的怀抱”。因此,他注意观察兄弟,看他对这儿的一切是什么态度。
“你说说昨天发生的事。”
阿尔青坐在桌子旁边,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这门亲事,不论是母亲,还是兄弟保尔都不赞成。阿尔青是世代相袭的血统工人,不知为什么竟同相处已有三年的石匠的女儿,缝纫厂的漂亮女工加林娜断绝了关系,娶了难看的斯乔莎,入赘到这个没有男劳力的五口之家。每天从机务段下班之后,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农活上,想重整这份衰败的家业。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两个梳着短辫的大女孩急忙爬上热炕,既怕见生人,又十分好奇地向外探头观看。
茨韦塔耶夫焦躁不安地耸耸肩膀。保尔不了解,为什么拱道附近发生的事件对茨韦塔耶夫的触动比他人更为强烈。他不了解,这个锻工对安娜·博尔哈德表面淡漠,实际上却有爱慕之心。对安娜怀有好感的人不仅仅是他,但茨韦塔耶夫对她的感情更加复杂。他刚从拉古京娜那儿听到了拱道附近发生的事情,思想上产生了一个苦恼的、不能解决的问题。他不能对保尔直截了当提出这个问题,但又很想知道答案。他有点意识到,他的担心是一种自私的低级趣味的表现,但是内心矛盾重重,经过斗争,还是原始的兽性般的感情占了上风。
一个脸黄得像牛皮纸的老妇人拿着火叉在炉子跟前忙来忙去。她冷冷地瞟了保尔一眼,让他走过去,接着把铁锅敲得叮当直响。
“你听着,保尔,”他低声地说,“这次谈话只能你知、我知。我明白,为了不使安娜难过,你是不肯说的,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那个匪徒掐住你的时候,其他两个匪徒是不是强奸了安娜?”说到这儿,他再也不敢正视保尔,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保夫鲁什卡,进来吧!”
保尔这时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茨韦塔耶夫的意思。“要是茨韦塔耶夫对安娜无动于衷的话,他就不会这样激动了。但是,如果安娜对他真是这样宝贵……”保尔替安娜感到受了侮辱。
这时,破旧的矮草屋的一扇小窗子打开了,阿尔青在叫他:
“你干吗要问这个?”
“你要干什么?是来偷东西的吧?最好还是走开,我妈可凶呢!”
茨韦塔耶夫有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觉得保尔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恼羞成怒地说:
阿尔青住在他妻子家里,妻子斯乔莎是个很丑的年轻女人,她家是贫穷的农民。有一天,保尔顺便去看阿尔青。一个邋遢的斜眼小男孩正在肮脏的小院里跑来跑去,他看见保尔,毫无礼貌地用眼睛盯着他,一只手指专心致志地掏着鼻孔,问道:
“你干吗躲躲闪闪?我让你回答,你倒追问起我来了。”
他掩饰不住自己沉痛的心情,满怀同情地看着他的病人。
“你爱安娜吗?”
“亲爱的,这可是个非常不好的东西,脊柱可不喜欢这种震动。但愿它以后不再发作。柯察金同志,穿上衣服吧!”
一阵沉默。然后,茨韦塔耶夫很费力地说:
医生皱着眉,对那个深坑又作了仔细的检查。
“是的。”
“不碍事。当时躺了大约两个小时,就又骑马了。这是第一次发作。”
保尔勉强抑制住他的愤怒,头也不回,转身穿过走廊走了。
“那您后来怎么走路呢?这不碍事吗?”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不好意思地在他朋友床前来回转了一会儿,然后在床沿上坐下,用手遮住保尔正在看的那本书,说:
“大夫,这是公路上的一块石头砸的。在罗夫诺城下的战斗中,一颗三英寸口径大炮的炮弹在公路上开了花,从身后……”
“保夫鲁沙,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一方面,这似乎是小事一桩,但从另一方面,可又完全相反。我和塔莉亚·拉古京娜不知怎么就好上了。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很喜欢她,”奥库涅夫抱歉地搔了搔额角,但他看到,他的朋友并没有笑他的意思,就鼓起了勇气说,“后来塔莉亚……也有这么个意思。总之,我不想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你了,不说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昨天我们决定建立我们共同的生活,体验一下它的甜蜜和幸福。我二十二岁,我们俩都已经有选举权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础上和塔莉亚建立共同的生活。你看怎么样?”
“您这儿是怎么搞的?”
保尔思索了一会儿,说:
到了春光烂漫时,保尔开始考虑回基辅的问题。他的身体已经康复到可以走路了,但体内还潜伏着别的毛病。有一天,他在花园里散步,突然感到脊柱一阵剧疼,随即跌倒在地,他十分艰难地慢慢挪到屋里。第二天,医生给他作了仔细检查,摸到脊柱上有一个陷下去的深坑,惊讶地叫了一声,问道:
“尼古拉,我能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一样的出身。其他方面也都相同,塔莉亚又是个特别难得的好姑娘……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在和麻雀说话……它飞走了,这狡猾的小东西。”他无力地笑了笑。
第二天,保尔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机务段的集体宿舍去了。几天以后,在安娜那里大伙举行了一个不备食物和饮料的晚会——祝贺塔莉亚和尼古拉结合的共产主义式的晚会。晚会上,大家追忆往事,朗诵最动人的作品选段,齐声高唱一首首优美动听的歌曲。这些战斗的歌声传得很远很远。后来卡秋莎·泽列诺娃和沃伦采娃把手风琴拿来了,于是浑厚深沉的男低音和手风琴银铃般清脆的乐曲声响彻整个房间。那晚,保尔演奏得十分出色。当大高个子潘克拉托夫令人惊奇地跳起舞来时,保尔也按捺不住了,琴声一改现在那种和谐深沉的新格调,又变得火一般热情奔放:
“你在那儿跟谁说话?”
喂,街坊们,乡亲们!
母亲吃惊地看了看他:
坏蛋邓尼金伤心啦,
“怎么样,我和你总算把冬天熬过来了吧?”保尔用手指敲敲窗子,轻声说道。
西伯利亚的肃反人员呀,
正对窗户的樱桃树树枝上,歇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灰胸脯的麻雀,它不时用狡猾的小眼睛不安地看看保尔。
把高尔察克枪毙啦……
青春终于胜利了,伤寒没能夺去保尔的生命。保尔终于第四次跨过死亡的门槛,又重新回到人间。仅仅过了一个月,苍白消瘦的保尔已能起来,迈着软弱无力的步子,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在房间里开始走动。他在母亲搀扶下走到窗口,长时间地望着窗外那条道路。积雪已经融化,小水洼不时闪闪发光。外面已是冰消雪融的早春天气了。
手风琴诉说着过去,诉说着如火如荼的战斗年代,也歌唱今天的友谊、斗争和欢乐。当手风琴转到了沃伦采夫手里,他奏起了嘹亮而热烈的“小苹果”舞曲。这时,有一个人像旋风似的跳起舞来,他不是别人,而是保尔。保尔疯狂地跳着切乔特卡舞,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