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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谁最美?”

“因为瞧您瞧多了,我学会怎样看了。”

“从哪个角度来说?”他说。

“啊,您也看到了?”她说。

“这个问题提得怪。”

“是的,”他说。

“进行比较要有个角度。”

“这里有许多美人。”

“您没有吗?”

弗洛朗斯的客厅宾朋满座。雷吉娜在门槛上停留片刻:每次她都感到心头有这种隐痛。这些女人哪一个不认为自己胜过别人,每个女人至少都有一个男人把她看得比其他女人重要。如何再有勇气断言说“唯有我的自我欣赏才是有道理的”。她转身向福斯卡说:

他犹豫了,然后满脸春风地笑道:

“您知道我是高兴的,”他说。

“我有的。我是一个爱您的人。”

“您高兴就陪我去,”她说。

“那又怎样?”

他望着她,在他的目光下雷吉娜感到身上发热。想到这对目光会从她身上移开,她生命中的一个重要时刻会沉落在冷漠和遗忘中,这念头叫她难以忍受。她犹豫一下。

“那您最美了。谁还能比您自己更像您呢?”

“今晚您真美!”

她望了他一眼,半信半疑:

他把她往自己身上一拉,在她的嘴上亲了很久。

“您真的以为我最美吗?”

“我喜欢您现在这个样。”

“只有您是存在的,”他兴奋地说。

他声音低沉地说:

雷吉娜朝弗洛朗斯走去。平时应邀到另一个女人家里去做客,进入另一个女人的生活,在她是不好受的。但是她感觉福斯卡带着他那笨拙胆怯的神情走在后面,在他这颗不朽的心中只有她一个人是存在的。她对弗洛朗斯笑一笑:

“我要做个名人。当我成名后,您不为我骄傲吗?”

“我擅自带了一个朋友来。”

她笑了,又说:

“欢迎欢迎。”

“对我的事业有用。一个女演员应该结交许多人,到处露面,不然很快就会无声无息。”

她环绕客厅跟大家握手。弗洛朗斯的朋友不喜欢她,雷吉娜咂摸到隐藏在他们微笑背后的恶意。但是今晚,他们的看法她不在乎。“他们不久要死的,他们的想法也会一起消失。这些小飞虫。”她觉得自己安然无恙。

“对什么有用?”

“你今后老带这个人跟你到处转吗?”罗杰说。

“这有用。”

他显得非常不满。

“您为什么一定要去?”他说。

“他不愿意离开我,”她淡淡地说。

他站起身。雷吉娜看到他魁梧的身材,没有一次不感到吃惊。这是另一个时代的人。

她从萨尼埃手里接过一杯水果。

“那边,时间在流转。”

“弗洛朗斯今晚真迷人。”

“让我们假定时间停止了,”福斯卡说。

“是的,”他说。

透过化妆室的窗子,可以看到雪花绕着路灯飞舞。人行道上铺满积雪,给人一种悄无声息的感觉。罗莎琳德的长袍放在椅子上。

他们还是和解了,萨尼埃看来比往日更加着迷。当他们贴着脸孔跳舞时,雷吉娜的眼睛盯着他们。他们的微笑充满了情意,但是这只是一种可怜的难以长久的爱情。

“赴约会的时间。”

“我们应该认真谈谈,”罗杰说。

“什么时间?”

“随你什么时候。”

“到时间了,”她说。

她轻飘飘的,自由自在;她的声音不再尖酸刻薄。她是一棵高大的橡树,枝干直冲云霄,地上的杂草在她身下摆动。

福斯卡望着她,而她想:“他爱我。一个永生的人爱我。”她笑了,但是没有笑的欲望。她害怕。她的目光扫视四壁。她从身边这个世界里再也得不到任何援助,她走入了一个奇异的宇宙,将在那里孤零零地跟这个陌生男人待在一起。她想:“现在,会发生什么呢?”

“我请您赏个脸,”萨尼埃说。

“既然您盼着我写,我就写。”

“请说吧。”

他望了她一眼,容光焕发,激动地说:

“同意给我们朗诵几首诗吗?”

“成了一个爱我的人,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纪的人。重写一部试试。”

“您知道她决不会同意的,”弗洛朗斯说。

“换了一个人?”

雷吉娜的目光往客厅一扫。福斯卡背靠在一堵墙上,晃着两条胳臂,眼睛始终不离她。她站起身说:

“但是现在,您换了一个人,”她说,“应该着手写一部新的。”

“好吧,我给你们朗诵《奥姆美人的憾事》。”

“我写了二十年。有一天我发现写来写去一个样。”

她走到客厅中央,周围慢慢静了下来。

他笑了起来:

“福斯卡,”她喃喃地说,“仔细听着。我是为您才朗诵这首诗的。”

“为什么?可能很精彩呢。”

他低下头。他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雷吉娜,这双眼睛以前正视过那么多以美貌、以才情闻名的女人。对他来说,所有这些支离破碎的命运构成一段单独的历史,雷吉娜也进入了这段历史;她可以与她死去以及还没有出生的敌手争个高低。“我会胜过她们,我将在过去和未来中赢得这场角逐。”她的嘴唇翕动了,声音中每个抑扬顿挫将在千秋万代回荡。

“撕了。”

“雷吉娜,我想咱们回去吧,”当她在众人鼓掌声中回来坐下时,罗杰说。

“给我瞧瞧。”

“我不累,”她说。

“在疯人院我写过。写了二十年。”

“我可累了。走吧,”他说。

他笑了:

他的又哀求又专横的声调叫雷吉娜听了恼火。

“您从来没有写作的冲动吗?”

“好吧,”她冷冷地说,“咱们走。”

她向他弯下身:

他们走在路上一声不出。她想到福斯卡,依然留在客厅中央,瞧着其他女人。她对福斯卡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不存在永恒中了;她周围的世界像铃声一样飘忽。她想:“他应该在这里,永远永远。”

“本本书都别具一格。”

“原谅我,”罗杰走进公寓房间,说道,“我是有话要对你说。”

“但是您这本别具一格。”

壁炉里火光熊熊。窗帘低垂,羊皮纸灯罩内照射出琥珀色灯光,落在黑人面具和小摆设上。所有这些物件似乎等着人们看上一眼,才完全变成真实的。

“书已经够多了,”他说。

“说吧,”雷吉娜说。

“您该做什么您知道吗?”她说,“您该写您的回忆录。这会成为一本奇书。”

“这什么时候算完?”罗杰说。

雷吉娜神经质地握住他的手。他说话,她回应,一切都像真的:“如果这是真的,他将会记住我,永远记住。如果这是真的,我得到了一个永生的人的爱情!”她向酒吧间扫了一眼。一个天天如此的世界,一些毫不神秘的人物。但是,她不是总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她不是总觉得在他们中间是个陌路人,生来就有异乎常人的命运?从她童年开始,头上就有了一个标志。她望着福斯卡:“是他。他是我的命运。从那悠悠的岁月,他朝着我走来,将把我留在他的记忆中,传至千秋万代。”她心跳得非常剧烈。“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她观察福斯卡的手、脖子、脸孔。她又愤愤地想:“我跟他们一样吗?我还需要可靠的证明吗?”他说过:“要敢!要敢!”她愿意敢。如果这是一个幻想、一种精神错乱,这种疯狂行为也比那些人的循规蹈矩更加显赫。她向福斯卡一笑,说:

“什么?”

“我记得的东西太多了。”

“疯子的事。”

他的脸又阴沉下来:

“永远不会完,”她说。

“这个容易,我记忆力不错。”

“你说什么?”

他笑了:

她望他一眼,提醒自己:“这是罗杰,我们俩相爱,我不愿叫他难受。”但是这些想法好像已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回忆。

“留在我身边,福斯卡,望着我,什么都不要忘记。”

“我需要他。”

雷吉娜碰碰他的手:

罗杰在她身边坐下,用劝阻的口吻说:

“我还是愿意为您做些事情。”

“你在跟自己演戏。你明知道这是个病人。”

他神情沮丧地说:

“你没有看过他脖子上的刀口,”雷吉娜说。

“唔!我不要有出息。”

罗杰耸耸肩膀:

“这没有多大出息,”雷吉娜说。

“即使他不会死,又怎么样呢?”

“我做过油彩工人。”

“一万年后还有人记得我。”

“您从来没有工作过?”

“他会把你忘了。”

“几乎花完了。”

“他说他的记忆万无一失,”雷吉娜说。

“您有钱吗?”

“那你将像蝴蝶标本似的,在他的记忆中成为个点缀。”

“有用的事不多,”他笑笑说。

“我要他爱我,以前不曾、今后也不会这样爱别人。”

“这倒是个主意,”雷吉娜说,“您会做什么?”

“相信我,”罗杰说,“宁可被一个会死的、但是只爱你一个人的人爱。”

“那么我去找个职业。”

他的声音发颤了。

他又思索了一下。

“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情人。为什么我的爱情不能叫你满足呢?”

“那倒也是。”

她在罗杰的眼睛深处看到自己微小的身影,金色头发上戴了一顶皮统子高帽:“只是我在镜子里的映像罢了。”

“您不可能帮我,”她说,“您不可能代我扮演我的那些角色。”

“没有东西叫我满足,”她说。

“您没听明白,”他说,“您应该把您感兴趣、而我又能帮您的事说给我听听。”

“你总不见得爱上了这个人吧?”罗杰说。

“您对什么感兴趣?”她说。

他忐忑不安地望着雷吉娜。嘴角在哆嗦,说话也困难,他在受苦。一种黯然忧伤的隐痛在远方、在浓雾深处悸动。“他对我的爱会结束的,他的痛苦会结束的,他的生命——无数生命中的一个——也会结束的。”她知道从离开化妆室那一刻起,她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是的。所有正常的人都有事情做。”

“我要和他一起生活,”她说。

“找些事情做做?”

“您应该找些事情让我做做,”他说。

雷吉娜在房间门槛上待了一会儿,扫了一眼红窗帘、天花板下的横梁、狭窄的床、深色木头家具、排列在书架上的书籍,然后关上门,走到客厅中间。

淡黄色头发的少妇朝酒吧间门口走去,一个中年男子跟在她后面,他们去吃中饭。在一个不折不扣按自然规律行事的世界上,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每天的生活。“我在这里干吗?”雷吉娜想。她再也找不到话跟福斯卡说。福斯卡下巴颏儿压在手腕上,神情固执地在思索。

“我在想福斯卡是不是喜欢住这个房间,”她说。

“是,”她说,“您说得对。”

安妮耸耸肩膀。

“过去的事别提了,雷吉娜,”他暴躁地说,“如果我要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我应该忘掉过去。在这里,今天,在您的身边开始我的生命。”

“他看人像看云彩似的,为这么个人花那么大精力不值得!他一眼也不会看的。”

“她们长得怎么样?”

“说得不错,要教他学会看,”雷吉娜说。

“有几个。”

安妮用围裙下摆擦拭一只放在小圆桌上的盛波尔多酒的杯子。

“您爱过许多女人吧?”

“您给他买些白木家具,他的眼力就差了吗?”

她问道:

“你不懂,”雷吉娜说。

“有意思的。”

“我懂得很,”安妮说,“等您把木工、漆工的钱付清后,您一个子儿也没了。以后可不是靠他口袋里三五个旧金币就可以叫他活下去的。”

“这没意思,”他说。

“啊!别再提了,”雷吉娜说。

“您的经历我一点儿不知道。您应该跟我谈谈。”

“您不会认为他有能力赚钱吧?”

她默默地端详他。

“你要是怕饿死,可以自找工作,跟我分手,”雷吉娜说。

“给我一点时间,”她说。

“您真坏!”安妮说。

“雷吉娜!”他说,声音中有一种恳求的语调,“您认为您会爱我吗?”

雷吉娜耸耸肩没有回答。她算过,节俭一点,他们三人可以过日子。但是她也有点忧虑。日日夜夜,福斯卡将留在这里。

“现在没有。”

“把波尔多酒往醒酒瓶里装,那瓶陈的,”她说。

她迟疑一下:

“只剩最后一瓶了,”安妮说。

“我的神色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样呢?”

“不,”她说。

“怎么样,您以后拿什么请杜拉克、拉福雷两位先生?”

“您为什么那样望着我?”他说,“是不是我叫您害怕?”

“把波尔多酒往醒酒瓶里装,”雷吉娜不耐烦地说。

雷吉娜把手套往桌上一扔,放下手提包。她需要感到这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敢于相信我……要敢。”要她相信什么?他不像一个江湖骗子,也不像一个疯子。

她身子一颤。在福斯卡按铃前,她已经听出楼梯口他的脚步声。她朝门口走去。福斯卡站在那里,戴了一顶软毡帽,穿了一件轧别丁大衣,手里拎了一只小旅行包,雷吉娜像每次遇见他的目光时那样想:“他看见的是谁?”

“留下吧,”他说。

“进来吧,”她说。

“我愿意留下。”

她携着他的手,将他引到房间中央:

她的手按在福斯卡的手上:

“住在这里您喜欢吗?”

“我会回来的,”她说,“不要生气。我应该叫罗杰和安妮放心,他们一定着急了。”

“跟您一起我到哪儿都喜欢,”他说。

“我?但是要离开的是您……”

他心满意足,傻乎乎地笑了一笑。雷吉娜把他的旅行包从手里接过来。

“您不会抛弃我吧?”她忧心忡忡地说。

“但是这里可不是‘哪儿’,”她说。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一个少妇的淡黄色头发。雷吉娜突然想:“他这个人说不见就不见的。”她仿佛昏沉沉地坠落在浓雾弥漫的百丈深渊,一旦接触地面,又会变成一棵草,永远受严冬的摧残。

静默了一会,她又加上一句说:

“我们再见面吗?”他说。

“脱下您的大衣,坐吧,您不是在做客。”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他脱了大衣,但还是站着。他带着认真善意的态度向四周张望:

一阵静默。她拿起手提包,福斯卡一句话不说。她拿起手套,福斯卡还是一句话不说。她忍不住问了一声:

“这个房间是您布置的?”

“白天过后是黑夜,黑夜过后是白天,永远不会有例外。”

“当然。”

他恨恨地加上一句:

“这些椅子、这些小摆设都是您选的?”

“啊!”他说,“当然。”

“一点不错。”

“我要回去了,”她说。

他慢慢旋转身子说:

福斯卡的手放在油光光的桌面上,雷吉娜望着那只手。“这只抚摸过我的手到底有多少年代了?可能在这一刻,肉身突然变成一堆腐物,露出嶙峋白骨……”她抬起头,“是不是罗杰说对了?是不是我变疯了?”正午的阳光照着静悄悄的酒吧间,里面几个毫不神秘的人靠在皮椅上喝开胃酒。这是巴黎,这是二十世纪。雷吉娜又对那只手盯了一眼。手指结实灵巧,指甲太长了一点。“他的指甲在长,他的头发也在长。”雷吉娜的眼睛又转向他的脖子,光滑的脖子,没有一丝伤痕。“应该有个解释,”她想,“可能这真是个苦行僧,会使魔法……”她举起一杯矿泉水放到嘴前。她神思恍惚,口齿不清,“我要淋个冷水浴,睡个午觉。然后我会看清楚的。”

“每件东西都向您说过话了,您搜集来了好叫它们叙述您的事迹。”

“您是一个活人,”她说着把嘴凑给他。

“这些橄榄、这些虾是我买的,”雷吉娜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些土豆片是我亲手炸的,您过来尝尝。”

“救救我,别由着我看不到光明,别由着我冷漠无情。使我爱您,使您自己在所有女人中存在。那样,世界会恢复本来面目,会有眼泪,会有微笑,会有等待和担忧。我会成为一个活人。”

“您有时候会饿吧?”安妮说。

他把雷吉娜的脸捧在手里,那么死死地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的灵魂勾出来似的。他说:

“不错。从我开始进食以后,我知道饿了。”

“啊!”他激动地说,“应该是您来救救我!”

他笑了笑,又说:

“救救我,救救我,别让我死。”

“我在一定的时间饿,一天三次。”

她好久没动,紧贴着身边这个神秘的躯体,这个活生生、时间在上面留不下痕迹的躯体。后来她抬起眼睛瞧他,怀着恐惧,也抱着希望,说:

他坐下,在椭圆形盘内取了一只橄榄。雷吉娜在玻璃杯内倒了少许波尔多酒。

“我信了。”

“这不是那瓶陈的波尔多酒,”她说。

他已站了起来,把雷吉娜抱在怀里,雷吉娜感到湿腻腻的衬衣贴在喉咙上。

“不是的,”安妮说。

“雷吉娜!”他说,“雷吉娜!您这下信了吗?”

雷吉娜抓起杯子,往壁炉里倒;她向壁橱走去,取出一只沾满灰尘的瓶子。

她把脸捂在手里,哭了起来。

“陈的波尔多酒和杂货店的波尔多酒,您能区别吗?”安妮说。

“这不可能,”她说。

“我区别不出来,”福斯卡带着歉意说。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移去血污斑斑的毛巾。血已经止了,伤口的两边也已愈合。酱红色衬衣上面的颈部还留有一条鲜红的大伤疤。

“可不是么!”安妮说。

“不要怕。”

雷吉娜慢慢侧转酒瓶,斟满福斯卡的酒杯,说:

他微微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喝吧。”

“福斯卡!福斯卡!”

她轻蔑地瞧着安妮:

他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床上,双目紧闭,像死人一样苍白,血从咽喉的窟窿往外冒,黏糊糊的沾在衬衣上、床单上。血滴在石板地上,他身上的血都从这个豁裂的大伤口流出来。雷吉娜抓了一条毛巾,在水里浸湿,敷在他的伤口上。她全身哆嗦,张皇失措地盯着这张没有皱纹、没有青春的脸孔,这张脸可能是一具死尸的脸:唇边唾沫在冒小泡,可以说连呼吸也没有了。她叫道:

“你小气!我恨小气!”

“福斯卡!”她一声惊呼。

“是吗?”福斯卡说,“为什么?”

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表示,福斯卡的咽喉喷出一股热血。

“为什么?”雷吉娜说。

“不要怕,”他说。

她嘿地笑了一声。

他走到陶瓷盆旁边,朝她走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把剃须刀。

“您小气吗?”

“我能。”

“我也小气过的。”

“您不能给我提供一个证明吗?”

“我不小气,”安妮伤心地说,“但是我觉得糟蹋东西不好。”

“要敢于相信我。要敢。”

福斯卡向安妮笑笑,说:

他双手搁在雷吉娜的肩上。

“我记起来了。看到每件东西有条不紊的,看到每一秒钟、每个动作有顺有序的,这是一种乐趣。一袋袋小麦在粮仓里垒得整整齐齐,最小的麦粒也是沉沉的!”

“难道我像个疯子?”

安妮听着,神情又愚蠢又得意,雷吉娜脸上一阵红晕,说:

“这不是梦,您可以肯定吗?”

“我懂得节俭,但是不要小气。一个人可以热烈想望东西,但是一旦占有了,应该大大方方的。”

“我没有跟您撒谎,”他说。

“唔!您也不是对每件东西都大大方方的。”

“福斯卡,回答我。今夜您不应该跟我撒谎。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雷吉娜说,“你瞧着吧!”

“我多么想哭,”他说,“可能下一次我会哭的。”

她拣起那瓶陈的波尔多酒,往壁炉里倒。

“您没有给我鼓掌。”

安妮挖苦说:

她淡淡一笑说:

“当然啰!波尔多酒!但是那天我打碎了您的一个丑八怪似的面具,您冲着我说些什么来着!”

“您是在等我!您在这里。”

福斯卡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们俩。

他碰了碰雷吉娜的肩膀。

“那是因为是你打碎的!”雷吉娜说。

“我在黑夜里走走,”他说。

她气得声音发抖。

“您从哪儿来?”雷吉娜说。

“我可以立刻把它们统统打得粉碎。”

她进去了。是的。为什么不在这里,在这四堵斑驳龟裂的墙壁之间?在他的目光下,她超越了空间,超越了时间,身边的景物也失去了意义。

她抓了墙上挂的一个面具。福斯卡已经站了起来,走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说:

“进来吧。”

“何必呢?”

他打开自己的房门。

他笑了一下:

“哪儿都行。今夜我要和您一起过。”

“这种破坏的热情,我也有过。”

“哪儿去?”

雷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

“把我带走。”

“照您这么说,不论这个,还是那个,不见得更好,也不见得更坏?如果我是一个小气或者卑怯的人,我照样叫您喜欢?”

她站起身。

“您这个样就叫我喜欢。”

“我在等您,”她说,“我等了您好久啦。”

他温柔地笑了一笑,但是雷吉娜不由感到透不过气来。她那么引以为荣的德性,福斯卡难道毫不重视?她猛地站起身:

“雷吉娜!”福斯卡说。

“来看看您的房间。”

她越过坑坑洼洼的院子,登上楼梯,敲门。没人应声。她在一块冰冷的台阶上坐下。这个时刻他还会去哪儿呢?占据他心中的是什么样的幻影,竟会永远不灭?她把头埋在手里。“信任他。相信我创造的这个罗莎琳德是不朽的,在他的心中会成为不朽的。”

福斯卡跟在她后面。他静静观察自己的房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雷吉娜指着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叠白纸。

她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内心终于平静下来,后来,她意气消沉地想:“这是胡闹,我不信。”她犹豫了。她可以敲敲玻璃,叫司机开到“一千零一夜”去。以后又干吗呢?信还是不信?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她需要的是他。

“您就在那里工作,”她说。

“圣安德烈路,哈瓦那旅馆。”

“我工作什么?”

她走出门外,向一辆出租汽车做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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